第27節(jié)
開口淡淡,“你當真以為,我不恨你么?” 耳邊的呼吸就這樣凝滯。 慕禾移眸,望見洞開的屋門前孤零零站著的少年,錦衣華服,病容依舊,一雙鳳眸之中卻含著滔天的怒火,恨不得沖上來將她掐死。 “慕容禾!你把他怎么了!” ☆、第36章 尉淮以緊急訊號的方式喚來暗衛(wèi)時,溫珩已經(jīng)因為重傷昏迷了。 沒過多久醫(yī)館的院子里便涌進來一大幫抖著面皮的老者,提著藥箱,看到衣服都被染成墨赤色的溫珩,一副仿佛看到自己大限的受驚模樣。 那不僅僅是因為溫珩重傷,也是因為將溫珩重傷的人,正若無其事坐在屋內(nèi)。 當夜的鬧騰一直沒有停歇,御醫(yī)到了之后不久武裝的騎兵軍隊也來了,幾位將領(lǐng)面色鐵青、小心翼翼的將溫珩護送上馬車帶走。尉淮都沒有說什么,他們只當敢怒而不敢言。 尉淮也生著氣,但適才人來之前慕禾沒有給過他解釋,這氣也就越生越悶。到后來病情加重,高燒不止,眾將領(lǐng)一干勸說,自然也將之連帶著接走了。 慕禾按著將他送上船的約定,一路策馬隨行騎兵之后。 整支隊伍就像是消了音,背脊挺得筆直,目不斜視,只剩馬蹄陣陣。 到海港之后,慕禾便看見了早就等候的蘇瑜。他如今已經(jīng)是洛城城主,今夜北陸將領(lǐng)強勢要求解除港口的夜禁,他自然是得連夜趕來了。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在前方同主事的將領(lǐng)交談。 慕禾并沒有跟隨軍隊上前,獨自留在較遠的地方,只等著一切妥帖,尉淮早早離開,她便能了卻最后一樁的心事。 月光黯淡,馬匹輕輕嘶鳴一聲,無趣地在原地頓了兩步,晃了晃尾巴。帶動其執(zhí)馬韁的手殘留的震痛感,有意無意的,傳達著存在…… 那一掌,若不是溫珩內(nèi)功深厚,即便換做慕容凌,也該當場斃命了。 下手如此沒有輕重,像是失去理智一般的情況,當還是頭一回。 溫珩臨近之時,眸中灼灼的憤怒,仿佛偏執(zhí)瘋狂地要拉扯著她同歸于盡。 然而最終,他的劍只是釘死在她預(yù)備逃離的方向,而她的掌風(fēng)卻在生命受脅的境況下毫不猶豫的落在他的胸口。 掌風(fēng)切入體內(nèi)撕裂的一剎那,他全無抵抗,卻不著痕跡、微微的松開了劍柄…… 就像是,害怕自己受不住那一掌的力道,不經(jīng)意的偏離劍刃,或許會將她傷到。 …… 事情發(fā)生的太快,慕禾并不確認當時境況是否真的如此,可只要這么一絲絲的微妙,也足夠讓她介懷。 溫珩總是擅長如此,縱然最后是她大獲全勝,卻會給她道德上的挫敗感,像是傷了一個并不愿傷害她的人。 使得兩人之間,不曾有人勝得徹底,亦不曾有人敗得徹底,著實jian詐。 …… 放目海港,尉淮被人攙扶著從馬車上走下,一步步地朝船只走去。慕禾瞧見他,雙腿輕夾馬肚,緩緩的走近。最后一刻了,她不想再出任何岔子。 若是此時有人從天空俯瞰,必定會見著軍隊排列像是受了什么排斥的牽引,不自覺地為慕禾的臨近讓開一個突入的尖錐型,面面相覷的警惕著。 尉淮離得遠,沒有看清慕禾的臨近,低頭捂著唇咳嗽,慢慢走到了船艙之內(nèi)。 有一盞燈懶懶散散繞過散開的人群,來到她的馬前,停下后,語氣是極度自然的閑話家常,“唔,搭把手,幫我提一下燈?!?/br> 而眾人眼中,清高如月的慕禾聽罷后,竟就這么順從地跳下馬,趕忙去接著燈了。 還沒來得及開口,蘇瑜抱起方才腋下艱難夾著的文書,便開始懶懶抱怨,“你倒是閑得很,在我上任的當天晚上,便就鬧出個這樣大的亂子來?!?/br> 慕禾訕訕干笑,轉(zhuǎn)移話題,“你身邊帶的人是不是少了些?連幫著提燈的都沒有?!?/br> “我自然也想要多帶點,可現(xiàn)在這個時辰……”蘇瑜明顯沒有深究的意味,隨意的跟著她換了話題。一面說道著時,一面抑不住伸手打了個哈欠,“能招來這么多人已經(jīng)不錯了,我在洛城還沒站住腳嘛?!?/br> 蘇瑜新官上任她就幫襯著攬了件這么大的亂子,實在有些對不住,只得老實的道了聲歉。 蘇瑜搖著手中的文書半晌沒有回應(yīng),末了,才微微一個機靈回身道,“你這聲抱歉可是真心的?” 慕禾稍稍站直,“自然?!?/br> “人手欠缺,那北陸船只編號的記錄說是需要我再復(fù)核一遍?!碧K瑜似模似樣的嘆息一聲,“可我已經(jīng)兩天沒有合眼了,瞧什么都帶著重影,怕是不好。你得空的話,幫我去瞧瞧?” “……” 稀里糊涂的落了樁差事,慕禾只得隨著蘇瑜站在海港口最后一一核實離崗的船只編號。只不過她是一手挑燈,一手舉著記錄的看過去,而蘇瑜則是在一邊站著打盹。 船隊漸漸啟程,慕禾也仔細的核對到了最后一艘船,正是溫珩尉淮所在的這支。 稍稍一瞥,慕禾便輕輕咦了一聲。旁邊的蘇瑜眼睛都沒有睜開,漫不經(jīng)心問,”怎么?出錯了?“ 慕禾搖搖頭,”沒有,沒事?!?/br> 尉淮是自己偷偷跑過來的,不計其列。任溫珩的身份,會承租一艘較之奢華氣派,區(qū)別與其他的船只也實屬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所在的并非是北陸官方的船只,而是墨家旗下的私人船只。 更不正常的一點,蘇瑜曾經(jīng)將過往兩年的海航記錄一部分給她瞧過,隱隱約約更是記得幾艘特殊的船只。比如溫珩現(xiàn)在乘坐的這一艘,少則每月都會從上京到南陸走一個來回,呆上一日兩日,便又離去。 慕禾原以為這應(yīng)該是一艘隱匿在私人船只名號下,走某種特殊交易的固定商船,擔(dān)心有非法因素,還曾經(jīng)給蘇瑜提過。 可為什么這樣一艘船,其現(xiàn)任主人卻是溫珩? 船只已經(jīng)漸漸開始啟動,慕禾一時站在那里沒有動靜,腦中微微混亂。蘇瑜站著似是睡著了,閉著眼睛也站得四平八穩(wěn)。海風(fēng)拂面,透著一股淡淡的腥味。 “溫大人其實經(jīng)常會來梨鎮(zhèn)?!?/br> 漸漸淡了人聲的海港之上,零零星星的傳來幾聲交談,蘇瑜的聲音平靜著,像是海平面那邊不知何時冒出頭的初陽,等到意識到,才覺著恍然的震驚。 “你說什么?” 蘇瑜輕輕吸了口氣,瞇著的眼啟了一絲縫隙,望向水天相接之處,冉冉升起的朝陽,“從兩年前起,他就像是著了什么魔似的,千里迢迢的趕到那一方小小的城鎮(zhèn),僅僅呆上幾天就會離開。你可知,他是為什么?” 慕禾沒有作聲,移眸將他望著。 蘇瑜漫不經(jīng)心的打了個哈欠,“唔,你也不知道嗎?”那一笑意味深長,似是蘊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只是作為旁觀,會覺得好奇罷了。” “……” 未得十日,北陸陷入戰(zhàn)亂。 新帝登基之后,威信不足,一貫是由溫珩主持大局。 不曉得是不是溫珩倒下,北陸朝政群龍無首的消息傳到驍國,引來大舉入侵,不足半月便連失五座城池。 驍國本是西邊的小國,領(lǐng)地多為山地和臨海的島嶼。雖是國土貧瘠,可傳聞之中,其軍隊將士卻是驍勇善戰(zhàn),步兵個個虎背熊腰,精壯魁梧,弓箭手更是有百步穿楊之能,令人聞風(fēng)喪膽。 九齡聽到這些,總是面色發(fā)白的沉默,而后愈發(fā)緊湊的跟在慕禾身后,寸步不離。 …… 月前,慕禾送別尉淮等人之后,便回往棲梧山莊去接自家徒弟九齡。 意欲離開之際,因為不能帶著小竹,她一時傷感,便哭了一場。慕禾脫不得身,遂決定暫時在棲梧山莊落住一陣,然沒過幾日便收到北陸戰(zhàn)亂的消息,整個南陸皆是一派沸騰。 最傷心之人,莫過于慈悲天下的華云了。他隔日便收拾好了包裹,說要去北陸戰(zhàn)亂之地行醫(yī)。 慕禾聽罷,只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一遍兩遍的勸說戰(zhàn)亂之地極度危險的,他腿腳不方便怎么能去。 后來慕容凌淡淡的道了一句,”戰(zhàn)亂之地物質(zhì)緊缺,更何況還是藥材。能用銀子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可誠然,如果銀子買不到藥材,你預(yù)備如何?” 華云面色一僵,突然就不鬧了。 慕禾站在原地,微微移開眼,心中暗然對慕容凌肅然起敬。 敢這么對華云直白的道出現(xiàn)實的,也就是他一人了。畢竟華云腿腳不便,是從來不自己去采藥的。 良久,華大夫才微微一聲嘆息,側(cè)過身去,“我知道,你們就是嫌我腿腳不好?!?/br> “……” “……” 慕禾與慕容凌雙雙的默了,獨有不暗世事的九齡深深沉浸在華云的苦情戲碼之中,生怕他是真的難過,慌慌張張的跑來扯一扯慕禾的衣袖,“師父,師父你不是也會醫(yī)術(shù)嗎?” 慕禾干笑著從九齡的手中奪過自己的衣服,哈哈道,“我醫(yī)術(shù)太淺了?!?/br> 華云適時的轉(zhuǎn)過身來,滿眸低落滄桑,“阿禾你能代我走一趟嗎?我最近,因為這個事總是心神不寧。人老了,很多東西實在是放不下……” 華大夫其實是個有些迷信的人。 慕禾聽說,他曾經(jīng)有一個女兒,后來夭折了,他的妻子過于傷痛,不久后也離世,他就這么孤單的過了一輩子。 小的時候,慕禾總聽華云教導(dǎo),要善良,不要做壞事,等報應(yīng)來的時候,就來不及了。他總說是自己的做的冤孽太多,才害死了自己的妻女,故而學(xué)了醫(yī)術(shù),想要彌補那些孽障。 那些孽障是什么,慕禾從來沒有聽他說過,到后來更漸漸的不敢問了。 而方才華云開口時的神情好似又是從前的悲切,無論是真是假,都無法讓她干脆的拒絕。 沉默時,慕容凌率先接口,“既如此,我便同阿禾走一趟了。” 慕禾轉(zhuǎn)過頭,納悶道,“你去做什么?”一把揪住當了豬隊友就準備撤的九齡,“讓我徒兒跟我去打下手就可以了,正好當給他的歷練?!?/br> 九齡惶恐,結(jié)結(jié)巴巴,“去……去戰(zhàn)場?我?” “恩。” …… 楊鎮(zhèn)離前線只有二十里,時常會有傷患被送往這里暫時修養(yǎng)。北陸朝廷節(jié)節(jié)敗退,傷者愈來愈多,軍醫(yī)的藥材和人力都不足,故而只能征用鎮(zhèn)上還沒來得及逃離的大夫。 慕禾就在其列,雖然她是自己找上門的。不想對華云陽奉陰違,實實在在的做著行醫(yī)的事,最忙的時候幾乎整日都不能合眼。還好有九齡在身邊,時不時給端茶遞水,幫忙煎藥煮飯,累了還會給捏肩捶背。如此乖巧安分,反倒是會讓她慚愧起來:這樣的環(huán)境,會不會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太過于困苦了? 可他沒鬧過說想回去,慕禾一面笑他一提及驍國弓箭手就嚇得臉色發(fā)白,一面也欣賞著他的忍耐力。其實她還有一份私心,這一次出來之后,等戰(zhàn)亂平息,她便會直接帶著九齡云游,不會再回去棲梧山莊了。不然各方人的求情,到時候又會被拖住腳步的。 在楊鎮(zhèn)忙得昏天黑地,一日午后靠在桌子上打盹,外面忽然就起了一陣的歡呼,一路傳到院子里面,正休息傷者都醒了。 慕禾揉著眼睛趕出去,正瞧見院子前面有位婦人重復(fù)的高聲嚷嚷道,“泉城被收回來了!” 嚷得脖子上滿臉通紅,仍是抑制不住的激動,奔走相告。 慕禾認得這位婦人,她正是前陣子剛被攻陷的泉城那邊逃離出來的人。 傷者具是一陣欣喜,喜悅充斥在一張張為病痛折磨而蒼白的臉上,十分的具有感染力。慕禾揉了揉額角,因為屋里根本沒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便走到臺階上坐下。忍不住也笑了笑,”不曉得是哪位將軍的功勞,力挽狂瀾,著實不容易?!伴_戰(zhàn)半月以來,這還是北陸真正意義上的首勝。 小城鎮(zhèn)消息不靈通,傷者知曉的不會比她更多,故而她這一句也就是自己說說而已,卻在傷者里頭引發(fā)了一片熱切的討論。 慕禾在一邊聽著,竟也才知男子們湊到一堆,竟也有護短到幼稚的時候。每人都爭得臉紅脖子粗,說定然是自家的將領(lǐng)做出的這一番大作為,人家不信,就一副恨不得立馬沖上街去將事情問個一清二楚才好的模樣。 慕禾看他們最后吵得不可開交,只得出來打圓場,剛說了一句,”別激動啊大家……“語句便給外遭來的人截了,”上頭下了命令,尚有戰(zhàn)斗力的傷者,隨軍隊去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