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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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諶冰莫名覺得他很眼熟。 眉毛,眼睛,尤其是突出的顴骨,瘦伶伶的模樣越發(fā)在記憶里翻涌。 “你要真后悔,以后就記牢交通安全守則,別再害人害己?!笔捴绿种噶酥概赃叺呐撕托∨?,“看看你的家人,自己想想?!?/br> “是,是,是。”男人忙不迭答應(yīng)。 女人在旁邊幫腔:“對,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罵他。同學(xué)你不知道,我們過得很不容易,他在這邊拉貨,孩子剛上幼兒園,我平時在超市上班掙錢,誰知道突然出車禍了,我們本來就積蓄不多,現(xiàn)在……” 如出一轍的哭訴的聲音。 記憶回到了那年傍晚。 公安局里,警察從電腦調(diào)出沾著血跡的照片,示意諶冰坐下,然后說:“死者車禍后身體支離破碎,臉也遭到毀容,我們在他身上搜出一張照片,經(jīng)過監(jiān)控查看后確定是你。所以找來你配合警方調(diào)查?!?/br> 警察說:“可惜了,這么一個年輕人,你們以前認識嗎?” 陸為民說:“這學(xué)生成天逃課,曠課,不知道混哪兒去了,但人品其實不錯,我沒想到他會走上這條路?!?/br> 還有女人站在桌前哭訴:“我家里還有個讀幼兒園的女兒,現(xiàn)在撞死人了!我和女兒還怎么活!求求你們放過我老公!他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們再給我老公一次機會!” “……” 薄霧散開,盡頭處的女人,面容和眼前憔悴的女人重合。 有好幾次她在外面敲門,拎東西想進來,被許蓉皺眉擋了出去,諶冰只短暫地聽到了她的嘆息。 現(xiàn)在,才看清楚這張臉。 司機上輩子無意撞死蕭致,這輩子撞傷了諶冰。 諶冰不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如果罪魁禍首不再犯錯,如同多米諾骨牌沒被按下第一塊,那么一切悲劇是不是可以避免了? 諶冰不知道怎么看待這一家人。 他的重生,無意也拯救了需要入獄的男子,拯救了絕望的女人和那個小女孩兒。 諶冰臉上沒什么情緒,站在原地一直沒說話。 蕭致推拒女人手里的水果,說:“拿回去給你女兒吃,走,諶冰不想見你們。” 女人萬分慚愧,訥訥道:“那有需要隨時找我。” “嗯,以后少不了你們?!?/br> “真的不好意思。”說完,女人牽著小女孩和丈夫消失在過道。 蕭致轉(zhuǎn)身,見諶冰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蕭致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領(lǐng):“覺得這家人可憐?” 諶冰搖頭:“不是?!?/br> 他現(xiàn)在還沒有處置自己生命的權(quán)利,也不能簡單一句同情或者可憐寬恕對方造成的傷害。這應(yīng)該由在乎自己的人來寬恕,比如許蓉和諶重華,還有蕭致。 蕭致推開病房門:“以后咱倆開車要小心啊,一不留神,害人害己?!?/br> “嗯?!?/br> 諶冰跟進去。 蕭致脫完外套掛到架子,轉(zhuǎn)身幫諶冰脫衣服。拉鏈往下,諶冰手指搭著蕭致的指尖,直到衣服脫剩下一件單薄的病號服。 “拆線幾天了?” 諶冰說:“兩天多?!?/br> “那應(yīng)該能洗澡了?!笔捴抡f,“走吧?!?/br> 諶冰進去,蕭致半低著頭調(diào)試熱水,拿蓬頭往手心沖水感受水溫。 為了不打濕衣服脫掉了襯衫和褲子,隨便裹了條浴巾,腰身的肌rou往上堆砌,肩膀骨骼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身材高挑,背影極其好看。 脫掉衣服后,蕭致手指在諶冰的腹部輕輕撫過。 rou色的傷疤,比正常膚色偏白,線條潦草雜亂,好像一道延伸在腹部的溝壑。 蕭致垂眼輕輕撫摸,親了親諶冰的臉:“這疤真丑?!?/br> “……” 諶冰無語:“又不是我想要。” “能動手術(shù)嗎?祛疤手術(shù)?!笔捴孪攘軡裰R冰的頭發(fā),擠了洗發(fā)露上去,“我看不了這個,一看心里就難受。” 諶冰心不在焉:“能吧?!?/br> “那以后去弄了?!?/br> 諶冰說:“隨便。” 蕭致抓了抓他的頭發(fā):“你該剪發(fā)了,現(xiàn)在特別長?!?/br> “……”諶冰閉著眼,就嗯了聲。 “醫(yī)院里有剪刀嗎?” 諶冰注意到他的意思:“你幫我剪?” 蕭致好笑:“你信不過我?” “……”考慮到他的手藝,諶冰想了想,“真信不過?!?/br> “你放一百個心,”蕭致指尖在他后頸輕輕按摩,“以前幫蕭若剪過劉海,齊劉海,斜劉海,空氣劉海。試一試?剪過都說好?!?/br> “……” 觸感非常濕滑,又舒服。諶冰微微偏頭,想了想理發(fā)這件事的嚴重性,還是拒絕:“算了,我去店里。” 熱水淅淅瀝瀝。 被熱氣蒸得上頭,諶冰思緒漫無目的,不知怎么又想到了車禍的事。 那年夏天燥熱,公安局外的樹蔭底下熱意不減,一切都白花花的。諶冰接到電話后去公安局,長這么大第一次過去,收到的就是蕭致的死訊。 聽警察說了那么多,諶冰當(dāng)時還能保持理智,不相信這一切會發(fā)生,覺得是抽離于自己的陌生事件。 他回家卻拒絕了家里的車,自己漫無目的地搭乘公交車,不知道坐到哪一站。 窗外后來開始下雨,諶冰想到了初中的暴風(fēng)雨后,別墅區(qū)斷電,他被蕭致帶到他家里,給他換衣服,給他烤小餅干。 后續(xù)的一切像流水一樣自然而然地涌出來。三年沒見,并不代表他都忘了,只是全部藏在心里最深的位置。 被壓抑的情緒開了一道口子,后續(xù)無法遏制,只會更加洶涌泛濫。 那段假期諶冰一直待在家里,同學(xué)約著出去玩兒,他一次都沒去,就想著蕭致的事情。說不清是后悔,自責(zé),痛苦,絕望,諶冰在心里默念蕭致的名字,垂眼,碰心口說讓我也死吧。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念的次數(shù)太多。 懇求卻強烈,結(jié)果就來了。 在家里突然暈厥,到醫(yī)院檢查出癌癥,諶冰沒有任何遺憾或者痛苦。 他的生命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是自己,一半在熱熱鬧鬧歡聲笑語的蕭致身上,高中三年失去他過得很不快樂,蕭致出事以后,諶冰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不完整了。 繼續(xù)活下去,也只是一具行尸走rou。 …… 被淡忘的事情,慢慢涌入腦海。 熱水從頭到腳,水珠沿脊梁滾落到腳背,變得微涼。 那些因為大腦防御機制遺忘的細節(jié),一一過腦。 諶冰想不明白為何那時自己會為蕭致變得陰郁瘋狂。他一向感情淡漠,這方面的悟性比起旁人差得太多。 想不明白。 諶冰思路被身旁動靜打斷。 蕭致放下了手里的沐浴蓬頭,半蹲身,扶著諶冰的腰查看腹部傷口。 蕭致頭發(fā)濕了幾縷,貼在冷峻的鬢角,眉眼異常深刻沉倦。 他撫摸著那條傷疤,側(cè)頭,犀挺的鼻梁蒙了層光影,吻上了那道傷疤。 諶冰后退了一步。 隨后,他被蕭致掐著腰,重新?lián)Щ貋怼?/br> 蕭致的唇邊沾著水痕,起身,重新抱諶冰進了懷里,有那么一會兒沒說話。 聽到耳畔的沉沉的呼吸,諶冰才明白他是心疼,心疼到不知道說什么了。 語言的表達能力一直有限。 有些感情表達不出,只能使用肢體語言。 諶冰回抱著他,安安靜靜,剛才思考的答案逐漸開始明晰。 從小時候起,諶冰就喜歡和蕭致待在一起。 喜歡和他說話,喜歡他牽自己,喜歡他摸自己的臉,喜歡他夸自己很乖。 ——喜歡他把自己當(dāng)成唯一的例外。 也許。 諶冰開始明白,自己喜歡蕭致,比意識到時早了很久很久。 以前的那么多時間,就在行色匆匆和失之交臂中流走了。 多好,有了再來一次的機會。 諶冰收回變得僵硬的手腕,扶著蕭致的肩膀,無言地吻住他薄薄的唇。 幸好。 他再次成為了蕭致的唯一。 他也想成為,他無可替代的依靠。 - 從衛(wèi)生間出來夜色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