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18|第十八章 說起來,若不是柳氏突然提到這一茬,錦繡還真有可能忘記了。 若是陪著太夫人去廟里,的確還是穿的素一些,免得礙了太夫人的眼。雖然府里的一些活動,太夫人極少讓二房參與,就連過年守歲,太夫人也從不留二房在她的屋里,可是每年這個時候去廟里,卻是另當別論。 便是錦繡前幾年年齡尚小,還不會走路時,也都是讓張嬤嬤抱著跟去。 可見太夫人對于這一天的重視。 說來,這每年十一月去廟里的日子,也不是什么重大日子,更不是什么節(jié)日。聽著府里老一些的人說起,卻是太夫人為了祭奠自己孩子的日子。 真追根朔源起來,事情發(fā)生的時候,蘭姨太太都未入府,所以二房知之甚少。 只知道太夫人如今膝下空虛,并非她不能夠生育。當年她嫁入勇誠伯府后,其實沒過多久,便懷上了孩子。但那個時候,太夫人心氣高,加上本是公侯府小姐,自然心高氣傲,竟然大著肚子和勇誠伯爺?shù)男℃ヴ[,中間究竟是小妾使了手段,還是太夫人自己不小心,到了現(xiàn)在,也是年代久遠,真假不知。反正結(jié)果便是太夫人當時懷了七個月大的孩子早產(chǎn),生下來沒過兩個時辰,便沒了。而太夫人也因那一回,傷了身子,怎么調(diào)養(yǎng)都沒再懷上了。 一般而言,世家大族對于早夭的嬰孩,向來視為不吉,不會記入到家族排名中,也不會葬入家中祖墳。所以如今勇誠伯府的排名里,也并沒有太夫人的那個孩子,而是直接從錦繡的大伯開始排起。勇誠伯更是從來都不會提及到那個早夭的孩子。 勇誠伯這個當?shù)牟惶?,但并不意味著太夫人自己能夠忘記,若是太夫人之后又有了孩子倒也罷了,偏生她這輩子不可能再有孩子,自是將那個孩子牢牢記在心上。每年到了那個孩子忌日也是那個孩子生辰的日子,太夫人便會讓全家都陪著她去山上廟里。 這么想著,錦繡倒是覺得,太夫人也的確是個可憐人,真正不好的人,還是她那個祖父。只是,太夫人這些年來的做派,又讓錦繡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柳氏瞧著錦繡似乎明白過來的神色,臉上也是有些說不出的復(fù)雜,她伸手摸著錦繡的額頭,輕聲道:“這段時日,你給太夫人去請安的時候,小心一些,受了委屈也忍忍?!?/br> 都是做母親的,柳氏自然能夠明白一個沒了孩子的母親會是什么樣子,加上太夫人一貫的脾氣,指不定在這段時日,便將悲憤遷怒到錦繡身上。 錦繡想想往年太夫人在這段時日里的表現(xiàn),自然也是連連點頭。 要知道,前年這段時日,便是太夫人向來還算青眼有加的夏錦瀾,只因不小心碰倒茶盞,便沒由來招得太夫人一頓呵斥,換成是她,恐怕就不是責罵那么輕的處罰了。 錦繡這幾日去請安,也明顯的感覺到了府里其他姐妹的小心謹慎,心中明白,只怕大的小的,也都得了家中大人的叮囑。 連之前一向都表現(xiàn)的活躍的夏錦瀾,這幾日也是屏氣斂神,只怕前年遭到訓斥的事情,給她留下了陰影。 反倒是剛來府里的楚玉兒并不知曉,剛開始時,還沖著太夫人撒嬌說著逗趣話兒,結(jié)果太夫人對此卻表現(xiàn)的異常沉默,笑容從未在臉上舒展過,一向會和她一唱一和接話的夏錦瀾,也跟鋸了嘴的葫蘆一般沉默。楚玉兒也不是什么笨人,自然是察覺到了不對。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從整日混在一起的夏錦瀾嘴里得到了內(nèi)情,還是本身覺得不對,反正也學著府里其他的小姐,也沉默了起來。 等到快要臨近去廟里的那個日子之時,這日請安,太夫人倒是一掃往日的沉默,還沖著楚玉兒招了手,示意楚玉兒坐到她的下首。 楚玉兒不明就里,加之先時請安時的氛圍讓她印象深刻,她倒是猶豫了一下,方才慢慢走到太夫人下首坐下。 而太夫人瞧見了楚玉兒猶猶豫豫的動作,竟然也沒有生氣,在楚玉兒在她身邊剛剛坐下的時候,她伸手握住了楚玉兒的手,然后便紅了眼眶,哀聲道:“這幾日,府里都要去廟里禮佛,你也一道兒去,順便捐些香油錢為你娘請一盞長明燈?!?/br> “外祖母……” 楚玉兒深受感觸的抬起了頭,一臉感激的看著太夫人突然落了眼淚珠子,開始痛哭了起來。 而楚玉兒這一哭,仿佛是洪水崩潰一般,太夫人的情緒也一下子失控了,直接摟著楚玉兒也開始痛哭了起來。 太夫人一邊哭著,嘴里一邊哭喊著:“可憐的孩子,你怎么就那么早去了,留下我一個老太婆在人世受苦……” 太夫人口中所念及的孩子,也不知道是指楚玉兒的母親,還是指她的親生孩子,但大廳里的氣氛,一下子充滿了傷痛壓抑的意味。 錦繡坐在下首,只聽得廳里其他的輕輕抽泣之聲響了起來,她抬頭一看,瞧見坐在上首的幾個姐妹,也都拿了帕子開始抹起了眼淚珠子。 錦繡并沒有想哭的情緒,但為了避免自己顯得太過于突兀,于是也拿出了帕子,用力揉了揉眼睛,只將眼睛揉的酸澀發(fā)紅了,方才沒再折騰。 也不知道太夫人和楚玉兒哭了多久,錦繡一動不敢動的在座位上坐了許久,只覺得屁股都快坐酸了,哭聲總算漸漸弱了下來。 而太夫人一邊接過丫鬟伺候送上的打濕帕子,一邊目光掃過了底下坐著的幾個孫女,落在她們皆有些紅紅的眼眶上,不知道是不是她們的表現(xiàn)讓她滿意了,倒是難得溫聲開口說了一句:“時辰也不早了,我瞧著你們也累了,今日便不用去上學了,這幾日,也都不必去了,好好養(yǎng)足精神,過幾日,隨我一道兒上山禮佛?!?/br> “是?!?/br> 錦繡隨著幾位姐妹聞言,連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大廳正中,沖著太夫人行了一禮。 而太夫人仿佛是哭的疲憊了,對著她們也只是擺了擺手,示意她們都退下,反倒是留了楚玉兒在身邊。 其他人瞧見,便是夏錦瀾,也一改往日爭強好勝,只沉默的跟著眾位姐妹一道兒退出了大廳。 錦繡這邊一退出大廳,便忍不住喘了一口大氣,方才在廳里的氣氛,真是壓抑的很。 而走在錦繡邊上的夏錦瑟瞧見錦繡這副模樣,臉上露出了幾分好笑,她不由伸手摸了摸錦繡的腦袋,只是慢慢的,目光里卻又閃過了幾分復(fù)雜。 錦繡順著夏錦瑟的動作揚起了腦袋,抬頭看向了她。 而夏錦瑟僅是笑了笑,倒是沒有如先時一般總拉著錦繡說話,只是輕輕溫聲道:“既然今日不用上學,五meimei便回院子去吧!” “好。” 錦繡點了點頭。 錦繡這個時辰回院子,自然引得柳氏一陣詢問,聽罷緣由后,柳氏倒也只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么,反而招呼著錦繡試了剛剛讓人做出來的衣裳。 而由那一匹月白色緞子做出的那條衣裙,在錦繡試過合適之后,柳氏便吩咐張嬤嬤收了起來,只待讓張嬤嬤在上山那一日給錦繡穿上。 這天兒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跟人做對,到了上山禮佛那一日,天兒竟然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冬雪。 這場冬雪是從昨夜開始下起,雖然不大,但等到第二日起來的時候,地面上積了薄薄一層,莫說今日出府的是一大家子女眷,定要坐馬車上路,這路面肯定不適合坐車上路。便是這天氣,也不適合帶著孩子一道兒走。 但柳氏也是知曉太夫人上山的決心,肯定不會因為這點子雪便將這次出行作罷。所以也只好吩咐了錦繡身邊的人備足了手爐等取暖之物,除了讓張嬤嬤給錦繡穿上了原先備下的衣裳,又讓丫鬟取了米白色狐貍皮襖,將她裹成一團球兒。錦繡伸了伸小手小腳,覺得四肢完全被衣服給束縛住了。 勇誠伯府一行人,天剛亮,辰時便出了門,但因著路面不善,隊伍走的不快,直到了將近午時方才上了山到廟門口。 也幸得太夫人禮佛的這處廟宇,是京城里最大的一處廟宇,香火鼎盛,故而從山下到山上的路面修的平整寬敞,可以讓馬車通行,不然,錦繡毫不懷疑自己得在馬車上灌上一肚子的點心。 勇誠伯府雖然算是達官顯貴,但到了佛主面前,也沒有什么特權(quán),馬車在廟門口便停了下來,一行人,不管是主子丫鬟,都從馬車走了下來,臉上都帶著倦容,這一路,顯然頗為折磨,其中走在前邊的太夫人最甚,到底是年紀大了,此時臉上早已露出了倦容與老態(tài)。 站在太夫人身邊的安氏瞧見太夫人如此,連忙上前開口道:“太夫人,不如先進去稍作歇息,等用過素齋再禮佛不遲?!?/br> 太夫人或許是真的累的慌了,聞言也沒有堅持,點了點頭,便由著楚玉兒攙扶,走進了廟里。 不過,等到太夫人走進廟內(nèi)后,腳步在看到站在廟門口處守候著的兩列身穿絳紫領(lǐng)宮服的侍從時聽了下來,她臉上頓時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沖著尾隨在她身后的安氏招了招手,開口吩咐道:“你去打聽打聽,今日可是有哪位貴人來了?免得沖撞上了?!?/br> 安氏輕聲應(yīng)了是,親自帶人走到了那些侍從跟前過去打聽了。 錦繡由張嬤嬤抱著,站在了柳氏身旁,位置離太夫人并不靠近,但也不遠。 她也是好奇的探頭望著前方,絳紫領(lǐng)的宮服,那不是宮里的宮人才能穿的宮服嗎,除此之外,便只有宮中賜到親王府與公主府里的宮侍從方才能穿。這些個貴人,不去皇家廟宇,跑來民間的廟宇做什么? 錦繡心里正奇怪的想著,而在這個時候,安氏也回來了,她臉上帶著一絲怪異的神色,在走回來的時候,目光卻并未看太夫人,而是在看了一眼楚玉兒后,方才對太夫人輕聲道:“太夫人,那些侍從說,是燕親王府里的。燕親王今日也來禮佛了?!?/br> ☆、19|第十九章 燕親王…… 安氏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恰好能夠讓勇誠伯府這一行人都聽個明白,而所有的人,目光都下意識看向了楚玉兒,除了夏錦瑟下意識看向錦繡。 錦繡自然也不例外,目光也望向了楚玉兒。 夏錦瑟忍不住為自己的反應(yīng)而感到好笑,也是,如今的燕親王,對于錦繡而言,只能說是比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強些,而且若是謝文清真的與她一樣,可能錦繡這輩子,都不可能與燕親王有所糾葛。 夏錦瑟一想到如此,心里有些說不上來的復(fù)雜意味。 她的目光也沒有在錦繡臉上逗留多久,便轉(zhuǎn)了目光,同樣看向了如今眾人的焦點楚玉兒。 楚玉兒站在太夫人的身邊,聽到安氏提及到燕親王的時候,臉上乍然染上了一層紅暈,她低著頭,一副嬌怯害羞仿佛是要見到心上人的模樣。 而太夫人在聽到燕親王的時候,眼里閃過一絲詫異,但卻是露出了這些時日以來的第一個笑容,她低頭看向了楚玉兒,輕聲道:“這燕親王沒想到也來禮佛了,先時你曾得燕親王幫助,今日既然遇上了,合該好好感謝燕親王一番?!?/br> “是。” 楚玉兒應(yīng)得十分嬌柔,而臉上的紅霞,卻是越發(fā)赤紅。 太夫人看著楚玉兒這副樣子,臉上再次加深了笑意,嘴里只是打趣著:“這孩子,害羞什么呢,大方一些便是了!” 這般說著,太夫人的心里卻是開始謀算了起來。 說來,在當日聽得楚玉兒身邊的奶娘提及此事的時候,她便有想過通過楚玉兒這條線和燕親王搭上關(guān)系。只是,勇誠伯府日漸西下,而燕親王這剛?cè)氲镁┏牵质侵耸挚蔁?,實在沒有門路上去攀交情,這一拖二拖,加上后來之事分了精力,到底沒有真正付諸行動。 沒料到,今日竟然能夠這般湊巧在廟里遇上,可不就是瞌睡了給送的枕頭。 若事實真如同楚玉兒與她身邊伺候的人所言,想來燕親王對于她這個外孫女也是有意的,這可是未來太子的人選,哪怕燕親王日后當不成太子,起碼也是一個親王。 太夫人這般想著,看待楚玉兒這個憑白跑來投奔自己的外孫女的目光也越發(fā)慈和,她伸手笑著摸了摸楚玉兒的額頭,溫聲道:“看你這孩子,這一路上凈顧著伺候我,頭發(fā)都亂了,待會兒到了廂房讓丫鬟伺候你好好打理一下,去見燕親王,可不能夠失禮?!?/br> “是?!?/br> 楚玉兒低著頭,神色嬌怯可人,瞧著倒是褪去了孩童的幾分稚嫩,反倒多了幾分少女的風采。 她小心翼翼的走在太夫人身邊,伸手攙扶著太夫人繞著一旁廟閣回廊朝著后院廂房走去,太夫人也是臉上帶著微笑,任由楚玉兒攙扶著她。 勇誠伯府一行人浩浩蕩蕩朝著后院走去,在走到回廊轉(zhuǎn)角處,乍然抬頭,只瞧見迎面走來三五一行人。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身著玄色闊袖蟒袍,外搭墨色貂皮大氅的少年。 少年身材修長挺拔、氣質(zhì)高貴,雋秀的面容上俊眉朗目,雖因年齡關(guān)系,面容棱角未曾分分明明,但頗有氣勢,只讓人望而生畏。 太夫人的目光一瞧見那名少年,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想竟是在這處遇上了。 她連忙拉著楚玉兒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嘴里連聲高呼:“老身拜見燕親王殿下?!?/br> 而原本跟在太夫人身后的其他眾人,聞言也是連忙跪倒在了地上,便是連錦繡這等還被抱在嬤嬤手中的孩童,也都被放到了地上,被嬤嬤拉著一道兒跪倒低頭了。 錦繡身上穿的頗多,行動不便,突然被張嬤嬤拉著跪倒,好險沒給后仰摔倒在地上,好在有驚無險,最終她這小小的個子,還是淹沒在了人群之中,她跪的急,自然未曾看清楚這位傳說中的燕親王,只來得及看到對方腳上那雙繡著玄色蟒蚊的黑底靴子。 而燕親王在聽見行禮聲時,腳步倒也很快停了下來,一陣溫和清朗的聲音響起,他很快便叫了起。 勇誠伯府一行人堪堪站定,燕親王的目光快速掃過為首的太夫人與楚玉兒后,卻是朝著后邊一行人看去,不過還未等他目光看清之時,楚玉兒卻突然往前走了兩步,走到了燕親王跟前。 她低著頭,紅著臉,神態(tài)盈盈怯羞,卻在燕親王跟前站定之時,突然大著膽子抬起了頭,眼里閃爍著期待的光芒,柔聲開口:“燕親王殿下。” 燕親王的眉頭不易察覺的動了一下,目光淡淡的轉(zhuǎn)回到了站在他跟前的楚玉兒身上漫不經(jīng)心點了一下頭。 燕親王的這份反應(yīng),在楚玉兒眼里,卻變成了鼓舞,她強忍著臉上的激動神色,捂著胸口柔聲道:“殿下,您還記得玉兒!” 燕親王聞言,臉上浮上一層怪異神色,嘴角微微翹起看了一眼楚玉兒,卻是開口道:“你是什么人,本王與你見過嗎?” 原本以為會是一場有情人重逢的喜悅場景,誰料燕親王竟會說出這么一句話。而此話一出,這副場景也瞬間變了意味。 勇誠伯府的其他人也都眼神莫名的看向了楚玉兒,連太夫人的臉色也都變得十分難看。 倒是楚玉兒,竟然還能勉強撐住笑臉,依然柔柔笑著,又是解釋道:“殿下,玉兒之前進京路上,有幸與殿下同住一家客店,得到殿下援手,殿下大恩,玉兒沒齒難忘?!?/br> 楚玉兒說完這話,再次期許的抬起頭看向了燕親王,而燕親王臉上的神色,卻值得玩味,他看了一眼楚玉兒,立刻轉(zhuǎn)了目光,看向了身后跟隨著的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笑言道:“安慶,可是你做下的好事?” 那名叫安慶的管事聞言,倒是笑著走了出來,打量了楚玉兒一眼后,又是笑言:“殿下,方才聽得這小姐這么一說,奴才倒是有些印象了,仿佛是在客店遇到過,當時這位小姐的仆人來找奴才求救說她家小姐快病死了。奴才想著殿下您心善,就是遇到了路邊要凍死的小貓小狗都會施以援手,便自作主張讓咱們的隨行大夫給這位小姐瞧了!” “你莫往本王臉上貼金,自己做下的好事,自己去處理了,莫往本王身上賴?!?/br> 燕親王好笑說了這么一句,卻是眼神冷淡的看了一眼擋在她面前的楚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