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卓枝:...... 到了夜晚,花市燈如晝。 大街兩邊站滿了游玩之人,商戶店鋪沿街高掛著明燈燭火,樹干上裝飾著紅綢布花,樹梢上還掛著盞盞彩色紙燈。 街道邊站著些商販,有擔(dān)一架子彩紙燈籠的,燈籠各異花燈獅子燈等;有賣糖葫蘆的,還有賣冰梨子引的,冰雪糖圓子的等等不一而足。 “關(guān)中書院的狀元郎來了!” 此地鄉(xiāng)民淳樸,他們心里凡是識字的都是狀元郎。 卓枝端坐蓮花臺,一手彎曲托胸前,一手掐蘭花。 她發(fā)簪佛光環(huán),身穿白錦帔肩寬袖,露出一截白似雪的小臂,小臂纏著金環(huán),肩上白紗披子隨風(fēng)飛揚。她面容肅穆,端坐其中,身前身后皆是學(xué)子扮的舞人,舞人一身彩衣,面上涂滿夸張的油墨,他們隨著鑼鼓踩拍子起舞。 很快書院隊伍到了街中央,四周具是彩燈燭火,濃墨般的夜色明亮好似白晝。 該她表演了。 卓枝立在蓮花座間,抬手向四周拋灑銅幣糖食。 忽的她一愣,再抬眼去看老梧桐,那處卻什么人也沒。 難道是她眼花..... 她好像看到了東宮。 旋即她搖頭嗤笑,東宮遠(yuǎn)在淮南,怎么會現(xiàn)身此地呢? 花車緩緩前行,她很快將這插曲拋之腦后。 第39章 驛館失火,東宮也在其中…… 正月十五, 大雪方歇,樹干仍壓著層雪,地面積雪足有一掌厚。 俗話說, 下雪不冷化雪冷。這不才一會,卓枝就冷的瑟瑟發(fā)抖,顧不上注意形象,她趕忙裹緊身上的白緞。 看來,散財童子也不是簡單活。 好不容易花車駛離主街, 黃九郎遞上一領(lǐng)棉斗篷, 她趕緊接過披在身上, 不過片刻便暖和起來。她雖穿了多件衫,可件件單薄不保暖, 加之小臂肩膀露在外面。她手臂上還纏了圈裝飾金環(huán),金環(huán)本就冰涼,冷風(fēng)一激, 更是冷如寒冰。 等下回書院, 一定要點兩個炭盆子, 灌兩個湯婆子, 卓枝美滋滋的想著, 卻感覺更冷了。 熟料,花車一轉(zhuǎn),方向又沖著主街去了。 這是做什么? 她滿心迷惑, 仰臉?biāo)南聫埻鸵婞S九郎一路跑來, 他興奮至極:“伙計!咱評第一了!里長給發(fā)獎咧!” 卓枝欲哭無淚。 可是眾人眼中歡喜,就連孫夫子那張老臉都笑開了花,卓枝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走就走吧, 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獲獎。 雖然她穿的單薄,可其他學(xué)子扮舞人也穿的不多,上身一件彩色褂。也許是少年郎火氣旺,個個都不怕冷,她不愿表現(xiàn)出異常來,只能依依不舍的將棉布斗篷疊好,藏在蓮花座下。 花車緩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們就重新回到大戲臺附近。 鑼鼓敲響,扮舞人的學(xué)子又開始踩點起舞,可是卓枝準(zhǔn)備的銅錢糖食早就散完了。 干坐著難免尷尬,她索性對著圍觀眾人招手示意。 這時,戲臺下有小孩大聲說:“觀音娘娘沒糖了!花丫有!”說著她捧起碗冰雪圓子,非要爹娘將她手里的冰圓子遞給“觀音娘娘”。其他小孩見了,也有樣學(xué)樣紛紛要將手里吃的零食,頭上戴的發(fā)繩,玩具布老虎等等送給“觀音娘娘”。 卓枝拒絕失敗,只得抱著滿懷小孩子的愛物。 黃九郎笑話道:“你哪里是散財童子,分明是個聚寶盆!” 孫夫子捋了捋稀疏的胡子,笑呵呵的說:“你這娃倒是招碎娃喜歡,不錯,不錯。” 他笑得一臉滿意,看卓枝的眼神十分慈愛,明顯將她當(dāng)做準(zhǔn)女婿人選。 卓枝窘然,默默移開視線。 鑼鼓同響,里長上臺子講話,他清嗓咳嗽幾下:“鄉(xiāng)黨們,今天選出了花車狀元,那就是咱們關(guān)中書院的節(jié)目‘白衣合掌觀音舞’,現(xiàn)在有請獲獎隊伍上前領(lǐng)獎!” 寒冬雪日,這里氣氛極為熱鬧。 就在他們要登臺時,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卓枝站在戲臺上,抬眼張望,只見一隊緋衣銀甲禁衛(wèi)騎馬而來。后面還跟著縣官老爺,縣城衙役若干,他們個個手握火把??h官老爺胡子一抖一抖,緊跟著禁衛(wèi)官說話,卓枝只看見他那雙眼睛瞪得溜圓。 這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一隊禁衛(wèi),乍眼看去約莫十來個人,細(xì)細(xì)看服制還屬宮中十二衛(wèi)。 禁衛(wèi)聽命于圣人,尋常事慣來用不上他們。 不由得卓枝產(chǎn)生了一個荒謬的想法。 總不能是圣人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派人來捉拿她的吧。 好在禁衛(wèi)很快離開,縣官老爺走上戲臺子,大聲說:“上元節(jié)氣,圣人恩典,今夜不開市,賜下糧食......” 原來是圣人賜恩典。 只是今夜不開市可太奇怪了,按慣例上元夜整夜開市,怎么今年卻大不相同。 許是因為淮南之災(zāi),圣人下令幾道禁宴禁奢,上京城里去年六月起,官宦人家也不敢輕易辦宴??磥磉@倒禁令,要持續(xù)到今年了。 孫夫子代替關(guān)中書院上臺領(lǐng)獎,獎品是糧米三十斤,各色棉布五匹,還有三十斤炭,堆了滿滿一筐。 書院并不富裕,這次獎品算得上大豐收了。 因禁令的緣故,眾人也不好再熱鬧,慢慢人群散開了。 ※ 卓枝回到書院,卻見黃九郎對她使了好幾個眼色,擠眉弄眼的示意她。 他能有什么事? 黃九郎看著大不咧咧,穿衣用食皆是平常。 可他卻是扶風(fēng)黃家子弟,黃家是當(dāng)?shù)卮笞?,如今的族長是黃九郎的大伯黃朗,他掌管上京邊防,在上京只能算個不大不小官,但此任此官職非得圣人信任之人不能擔(dān)當(dāng)。 難道是說不準(zhǔn)開夜市這事? 卓枝隨便想著,很快回到了院子里。今天眾學(xué)子都出門扮花車,整座書院竟是一個人也沒留,自然不可能點燈了。 卓枝摸黑開門。 她試探摸到了門把,伸手一拽,門竟不動如山。難道凍得連拉門的力氣也沒了?卓枝不信邪,她用力拉門,只聽得“砰”的一聲,像是撞到了什么東西。 四周烏漆嘛黑,伸手不見五指。 她看不清楚,只好蹲下來慢慢摩挲。冰涼,光滑,圓潤。分明是探到了個圓咕隆咚的罐子嘛!該不會黃九郎擠眉弄眼的就說的是這罐子吧?她握了握凍僵的手,恢復(fù)了一點知覺,她才費力將罐子移開,放置一旁。 進(jìn)了屋后她點亮油燈,頓時一室之內(nèi)盡是光明。 卓枝趕忙換了身厚衣服,又燒了個暖手爐塞進(jìn)袖口。等漸漸感覺手不僵了,恢復(fù)了往日靈活,才端起油燈走向門外。油燈明亮,罐子頓時無處遁形,只見它通體漆黑,罐口封紅泥,罐身依稀瞧得出泥土痕跡。 卓枝細(xì)細(xì)嗅,周圍彌漫著一陣淡淡的桂花酒香。 竟是一罐酒! 十有八九是黃九郎整出來的,肯定是見夜市逛街無望,轉(zhuǎn)而盤算窩在書院叫上她偷偷飲酒。 她明日有事,不能喝酒。黃九郎性子倔,硬要拒絕恐傷情面。不過他有點丟三落四的,估摸著見不到酒罐就想不起這茬。不如這樣,她干脆將酒罐藏在床下,若他問起,就說沒瞧見讓他自己去找。 說曹cao曹cao就到。 果然不一會,黃九郎就來了。 他眼中閃著精光,以手掩口,神神秘秘說:“二郎,知不知道為啥今夜圣人賜糧?” 卓枝搖頭,心道逢年過節(jié)賜下糧米亦是尋常事,哪來許多驚奇。 ——“東宮治水回來了!” 耳邊似炸驚雷,卓枝的手不住動了動,倏地手爐從她袖中掉出,骨碌碌一路滾到了床下。 良久,她語氣干澀,不自然回道:“哦,哦?!?/br> 黃九郎神經(jīng)粗,完全沒感覺到有何異常之處。 他搓搓僵冷的手掌,繼續(xù)說:“大爹(大伯)說的,今天宮里上元宴東宮正好趕上......” 東宮今天回來,她今日趕到扶風(fēng)。若她晚來一日,就能再見東宮一面。這樣她就不留遺憾了,畢竟今夜過后“卓枝”徹底消失在世上。 她嗤笑,也許是沒有緣分吧。日后,東宮地位尊貴,想來不會有機(jī)會再見。 黃九郎仍絮絮叨叨說著閑話。 ——“估摸著這會上元宴還沒結(jié)束呢,好可惜大爹今天調(diào)班,這還是秘密呢,可別跟人說啊?!?/br> “東宮回上京這事,還是因了京畿間傳旗語提高守備,大爹才看到的......” “剛才我聽說了,趕緊告訴你。二郎,你說東宮長啥樣子,他是屬龍的,跟我一般大,已能獨擋一面,我輩當(dāng)自強!” 黃九郎管不住嘴巴,將秘密傾倒得一干二凈。這下,他心滿意足轉(zhuǎn)頭走向鄰屋,打算和其他學(xué)子繼續(xù)分享。 ※ 老梧桐下一瞥,果然是她的錯覺。 花車游約是戌時一刻,宮中開宴慣常是戌時三刻。無論如何東宮也不會出現(xiàn)在扶風(fēng)。正月正是滴水成冰的天氣,屋里也冷如冰窖,卓枝不過呆坐一會,就覺指尖冰冷幾乎沒知覺了。 她的手爐呢? 卓枝茫然的想了片刻,才記起好似是滾到床下去了...... 她蹲身去尋,指尖一顫碰到了冰涼的瓷器,原來是摸到了那罐酒。酒應(yīng)該還給黃九郎,不然等明天她走了,萬一弄丟就不好了,她模模糊糊的想。卓枝抱起黑罐,抬步去尋人。自黃九郎十一歲起就在關(guān)中書院讀書,因而他入學(xué)早住的房舍距離書院大門很近。 酒罐頗沉,她一路抱在懷里,好不容易才來到房舍前。 她方才站定,眼前乍然亮起。 卓枝抬眼去瞧,一下子就愣住了。 只見山門處,根根火把連成一片。燭火刺眼,山門前亮如白晝,一個長髯將軍騎黑馬,背負(fù)長鏘,率領(lǐng)一縱期門軍,分立門前。書院山長,縣令皆陪同左右。明光耀耀,映照在黑袍銀甲上折射出一絲不祥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