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誤闖

    平康坊, 賃春樓。

    景龍湖畔坐落著高低錯落的小樓，順著幽深街巷望進(jìn)去，只見一座高樓上覆碧瓦, 檐下掛著一串串貼金箔雨鈴。只是伴隨著綿綿春雨，有一絲婉轉(zhuǎn)鶯啼似隱若現(xiàn)，歌伎聲如清泉汩汩流轉(zhuǎn)不覺，又好似飽含種種壓抑憂愁。

    賃春樓近來風(fēng)頭頗盛，樓里的官伎趙環(huán)兒琵琶技藝高絕, 更是風(fēng)靡上京, 身價日騰, 聽聞今日便要在寒食萬花會上爭得第一部 頭名。這會不過是日中時分，評比定在未時初。高閣之上悠悠樂聲傳來, 賃春樓婢女小廝路過，紛紛踮腳張望不已。

    卓枝抱著琵琶，懶散的撥了撥弦, 她扣上青窗, 對著憑欄的趙環(huán)兒說：“環(huán)兒, 要不要喝茶？你請了誰來？”

    趙環(huán)兒扭身接過琵琶：“花卿, 我準(zhǔn)備了三年, 此刻正是胸有成竹?！彼事曅?，看向評比搭建的高臺，聲音又低下去, “若是這次能爭的第一部 頭名，遵循去歲圣人定會降下恩典, 如此便能去了官伎的籍。”

    卓枝飲了薄荷果子茶，唇齒乍涼，她對門扇外喚道：“路小遠(yuǎn), 布籌都備齊了嗎？”門扇開合，路小遠(yuǎn)笑著拱手：“小侯爺，這事您放心......只是，”他說罷，看了一眼卓枝似是欲言又止。

    此時趙環(huán)兒小心翼翼將琵琶放在架子上，一路蹬蹬小跑到了內(nèi)室，她高聲道：“你們快快說事，花卿等下你進(jìn)來，我這廂還有更要緊事?！?/br>
    卓枝看了眼內(nèi)室，以眼神問路小遠(yuǎn)何事。

    路小遠(yuǎn)搓搓手：“這些日您不是日日赴書齋抄書嗎？今日您吩咐我去請假，應(yīng)狀元說書籍明日就會轉(zhuǎn)回枯齋，小的也不懂只跑了趟。應(yīng)狀元問您今日怎么沒去，小的舊照實說了，您看這......”

    去歲春闈應(yīng)道奇狀元及第，如今便不是魁首了。

    卓枝無語，路小遠(yuǎn)空長著張機(jī)靈臉，干嘛說這么清楚，這種事含混過去就好了嘛。

    不過這事算不上什么紈绔子弟風(fēng)流事。每逢萬花會，官伎爭得頭名便能脫籍，從此做良家子，因而不少教坊官伎都眼熱此事。官伎是清倌人，每逢萬花會，上京遠(yuǎn)近文人sao客千金博一位，曾有很多先例，諸如不知名的文人憑一詩聞名上京之類的。

    縱是世人看來，也算是雅事一樁吧。

    從前就有濁溪那事在先，若她不來，旁人還以為他們之間鬧出齟齬。今朝趙環(huán)兒脫籍之事就在此一舉。拼琴技是主要的，曲籌價高也算噱頭，就像一場琵琶選秀......卓枝略想了想，又說：“你去書齋等著我，這邊一結(jié)束，我就過去?！甭沸∵h(yuǎn)領(lǐng)了吩咐轉(zhuǎn)頭退下了。

    內(nèi)室不斷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也不知趙環(huán)兒在做什么要緊事。卓枝邁步進(jìn)去，就見榻邊箱籠全部敞開著，滿目只見綾羅堆滿，一匹又一匹，拈翠綾、貼金錦，鮫紅綃仿若珍奇綾羅都齊聚于此。趙環(huán)兒說：“這些今晚充作酒酬，我早就備下了，原本打算送到侯府去呢?！?/br>
    這正是今朝的“噱頭”。

    卓枝愣了半晌，她是打算將圣人賞賜綾羅全部搬來的，她感嘆：“環(huán)兒，你真有錢?！边@些綾羅算算下來，比圣人賜給她還要貴價數(shù)十倍不止。

    未時初刻，春雨不止，細(xì)細(xì)密密，但絲毫不曾打擾眾人興致。賃春樓門前懸著五彩帳子，廳內(nèi)早已收攏出高臺，兩旁各設(shè)緋綠紗幕，其下擺著數(shù)盞一人高的貼金花燈。樓中分南北兩廊，廊下掛著竹席一遮，便是看不出所坐何人。

    燈燭上下相照，卓枝掀開半面竹簾向下望去，只見大多亭閣都坐滿了人......笛曲悠悠響起，教坊中琵琶名角姍姍來遲。

    琵琶樂聲伴隨著陣陣西域香木裊裊升騰，賃春樓愈發(fā)喧囂。等待卓枝拋出幾十匹拈翠綾絹，劉郎和著趙環(huán)兒琵琶曲連出三聯(lián)短詩時，已是金烏西沉。春雨淅淅瀝瀝，趙環(huán)兒緩緩下場。這要等到評比結(jié)束，還要好一陣子。

    既如此她留著也無用，卓枝出了賃春樓，馬不停蹄趕往書齋，她這幾日抄錄的正是春山先生去歲游歷西域三十六國沿途所創(chuàng)新集子。不僅是詩，還有不少文章。上京人萬金求一篇，若不是應(yīng)道奇名聲在前，還輪不到她謄寫。

    若論往日這時已到了宵禁之時，百姓禁夜，但今朝是寒食節(jié)。

    寒食節(jié)圣人照舊令暫停宵禁，準(zhǔn)允百姓通宵達(dá)旦。坊間韋詩人的新詩便是提及此事，寒食花開千樹雪，清明火出萬家煙。原先據(jù)晉地舊俗禁火冷食月余之久。圣人考量到此事諸般不宜，便下令允百姓冷食一日，待寒食節(jié)當(dāng)夜方滅舊火，次日一早迎新火。

    因而她得以騎馬趕往永寧坊，熟料正好趕上書齋關(guān)門。路小遠(yuǎn)瞧見她，大喊道：“郎君！郎君！”卓枝引馬上前，沮喪地問：“怎么了？”

    路小遠(yuǎn)高聲說：“應(yīng)狀元一直等著您?！彼樦沸∵h(yuǎn)說的方向望去，應(yīng)道奇捧著書等在小樓檐下，她下馬跑過去：“你將集子謄寫好了？”她的目光掃過應(yīng)道奇懷中的那摞書，心中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應(yīng)道奇穩(wěn)穩(wěn)撐起油傘，指了指東南方說：“花卿，寒舍就在附近，你隨我回去，正好將剩余的文章謄寫一遍?！贝河昙?xì)密不覺濕冷，可歷經(jīng)一番奔波，卓枝身上春衫幾乎濕了一片，她連連點頭：“也好，不要浸濕了集子。”

    應(yīng)家的宅子就在坊內(nèi)東南隅，這里攏共兩座宅邸，一座是永信公府，另一座就是應(yīng)府。卓枝從前只去過太學(xué)之中應(yīng)道奇的住所，也就是太學(xué)生宿舍。但是他姓氏罕見，又是東宮詹事府出身，卓枝從前便猜他應(yīng)與應(yīng)丞相有姻親關(guān)系。

    但想也不是直屬親眷，畢竟他穿著簡樸不說，還時常抄書換錢。

    卓枝慢慢隨他邁入院中，應(yīng)道奇請她換去濕衣，卓枝自然拒絕，她不自在地說：“等一會就干了罷。”

    應(yīng)道奇也不勉強(qiáng)，準(zhǔn)備好筆墨紙硯，任她自便。他徑自坐回小齋，捧起本《農(nóng)學(xué)三考》，專注的看起來了。卓枝執(zhí)筆仔細(xì)抄書，不知今日怎了，這會總覺得渾身發(fā)冷不適，難道是淋了雨......她慢慢的想，可從前不也經(jīng)常淋雨？

    天色昏暗，屋內(nèi)油燈閃爍，卓枝終于抄寫結(jié)束，她站起身活動了下手腳。方才發(fā)出些許聲響，應(yīng)道奇便望過來，他揉了揉額角說：“家中高堂遠(yuǎn)游，唯有長姐家中做居士修行。這會長姐應(yīng)是修行事畢，花卿，你隨我前去拜訪?！?/br>
    還以為家中長輩不在，這可太失禮了。卓枝喝了幾口茶，趕忙起身一整衣衫，便隨著他前去拜見長輩。

    不知何時細(xì)雨已停歇，冰輪斜掛，月光溫柔如水靜靜流淌。他們邁過一道道門，終于來到座敞闊庭院，卓枝抬眼就見到廊下擺著數(shù)十盆枝葉舒展的含苞牡丹。拜訪過后，卓枝才知應(yīng)道奇父母自他幼年便暢游山水做了修士，他算是由長姐撫養(yǎng)長大的。

    看來正是因此，他們才寄宿應(yīng)府吧，卓枝心中暗暗猜測。

    熟料他們邁步至庭前，卻見階下站著個雙丫髻小婢，她上前一行禮：“郎君，傍晚大娘子略感不適，已著人去請劉女醫(yī)了......”

    寄人籬下，想來他們姐弟定是萬般不易，她自然不能沒眼色停留此處，徒惹麻煩。卓枝忙告別了應(yīng)道奇，再三推拒留意，騎著馬慢慢回到府中。

    建寧侯府安靜如常，只是清和堂早已亮起數(shù)盞燈，瓶兒抱著白露珠守在門前，見她回來歡呼道：“婢子還以為郎君今朝不歸家了！”

    卓枝將白露珠放回鸚鵡架子，溫聲說：“阿娘回府了嗎？”壽春縣主夫婦行至輞川見好友，論經(jīng)談道，這一去就是小半個月。她原本打算說東宮的事，可是阿娘根本不在家，自然無從說起。幸好前日來了口信說清明前后歸家。

    瓶兒搖首：“夜色已晚，恐怕縣主娘娘今日不能歸家，但明日應(yīng)該能回來罷?！彼娮恐γ嫔v，想了想逗趣道：“縣主娘娘臨行前不是吩咐田七家的在清和堂里興土木嗎？郎君好奇，縣主娘娘卻說拾掇好了再請您去看。總算趕著節(jié)前架好了，郎君要不要去看？”

    淋雨后遺癥越發(fā)嚴(yán)重，一陣?yán)湟魂嚐岬模龑嵲诖虿黄鹁瘢骸捌績?，不知怎了這會困得很，明日再說吧?！逼績簻惤趴闯鏊嫔缓?，趕忙攙著她扶進(jìn)屋里，關(guān)懷道：“郎君手怎么這般冰？幸好耳房備足熱水，婢子伺候您沐浴?！?/br>
    泡泡熱水說不得定會好些。

    瓶兒差人豎起幾扇圍屏，點起梔子燈，又將門扇一一閉合放下帳幔，這才請卓枝沐浴更衣。她平日沐浴都在專門的浴室，可她今日實在累得很，干脆就在內(nèi)室沐浴。她喝了兩盞石凍春，讓身子熱起來。這才除去衣袍踏進(jìn)木桶，霎時她便覺好受了些。

    這會也晚了，她吩咐瓶兒退下安歇，無需停留照看。

    白氣氤氳朦朦朧朧，卓枝半靠在浴桶邊，小口啜飲石凍春，她癡望水氣，心里想起回上京途中曾與東宮相約清明踏春的事。轉(zhuǎn)念又響起去歲清明節(jié)，她與范姝夜游金市，誤入萬年樓碰見東宮......后來，東宮又來清和堂見她......

    許是飲酒的緣故，卓枝隱隱感到一陣臉熱?？伤D(zhuǎn)念又想如此對比，今年真是萬分凄涼。阿娘久留輞川不歸，大兄也已數(shù)日不著家。至于東宮遠(yuǎn)在百里之外的長春觀替圣人齋戒祈福。躺了好一陣，她覺得好些了正欲起身，卻聽到門扇外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瓶兒慣愛cao心，她還沒睡下？

    卓枝輕啜一口石凍春，感覺渾身暖和不少。她揉了揉眼睛，懶聲說：“進(jìn)來罷。”

    院外廊下，東宮乍聞此言，也不免愣神。

    阿枝聲音低啞不甚分明，難道是睡下了？嬋娟高懸，金市大集正是熱鬧的時候。今晨他自長真觀騎馬回上京城，戌時三刻入城，又趕到建寧侯府遞帖子進(jìn)來。這方是亥時初刻，原以為阿枝定然人在金市。此番他不易人前露面，遂打算等在清和堂守株待兔。

    誰知他邁入清和堂，就見屋內(nèi)燈燭暗淡，分明是有人在的。

    阿枝沒出門去？

    屋內(nèi)，久久不見瓶兒進(jìn)門，卓枝端起酒盞，懶聲喚道：“你進(jìn)來罷，仔細(xì)風(fēng)冷?！?/br>
    吱呀一聲響，門扇緩緩開合，“瓶兒”緩緩踏進(jìn)來。

    東宮掀開帳幔，只見梔子燈透過層層圍屏依稀露出個人影。那人烏鬢如云，長發(fā)散散搭在肩頭，聞聲側(cè)臉望過來，這般場景還有什么不懂的......阿枝正在沐浴，東宮哄然面紅，只覺熱度一直燒到了耳根，他當(dāng)即閉目，急急后退幾步：“孤在外面等你?！?/br>
    門扇閉合，依稀聽見“撲通”一聲，那是酒盞落入水中的聲響。

    第89章 他仿若墜入離奇夢境

    門扇閉合帶來一陣春夜涼風(fēng), 卓枝不自覺打了個激靈，她摸了摸漸溫的水，又看向四垂的帳幔, 疑心自己飲酒過甚做了個無端夢。

    此時，東宮不應(yīng)該在長春觀嗎？

    她抬手貼住臉頰，只覺微燙，又將身子徹底浸入溫水中，試探著, 低聲喚了句：“殿下......？”簾外春風(fēng)又起, 帶來蟲鳴聲紛紛, 時長時短，一聲高過一聲。

    到底是有人還是沒人？

    說不準(zhǔn)只是她飲酒的幻覺？

    卓枝起身踏出浴桶, 她披衣走到床前，打量著榻上那摞素緞褻衣裹胸......全部穿起來很麻煩，她猶疑著緩緩穿好, 又對著鏡穿外袍。待一切收拾齊整, 她才勾起帳幔, 打開青窗, 邁步出門。廊下掛著幾盞舊燈籠, 燈燭透過油紙，散出柔和的光。

    卓枝推開門扇，只見石榴樹枝繁葉茂, 月光映照在白石梅花磚上反射出一片瑩瑩光輝，映襯著拇指大小的點綴其間的石榴花苞更為清艷。而樹下立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人披著一領(lǐng)長氅，負(fù)手背對長階站在樹下，聽到她出來, 并不回看溫聲說：“阿枝，石榴樹要開花了?！?/br>
    方才真是東宮？

    幸好她雖嫌麻煩，仍穿戴齊整了，卓枝心中暗暗慶幸。

    聞言，她的目光轉(zhuǎn)向石榴樹，這株石榴是壽春縣主成婚時栽種下的，原本種在邊西，后來隨著他們搬到上京城，距今快有二十余年了。風(fēng)吹過庭院，石榴枝葉簌簌而響，春夜大抵仍有些寒。

    卓枝攥緊袖子，背上有冒出微微戰(zhàn)栗，許是冷的微顫吧，她心下暗想。從前也沒這般嬌氣，今朝這是怎么了？她穿著內(nèi)室軟鞋，不愿落步庭中。因這幾日細(xì)雨綿綿，庭中雖以青磚石子鋪就，但是軟鞋底薄，踩著地定會感到濕冷。她一頓，挽袖靠著美人倚坐下，東宮卻邁步過來。

    卓枝挪了挪位置，給他讓出地方，隨便找話題：“殿下，可有什么事？”

    東宮卻似沒打算坐下，垂目望著她，溫聲另行問：“怎么這么早就歇下了？”他握住她的手，東宮霎時皺眉道：“怎么這么冰？”他解開長氅披在卓枝肩上，側(cè)目看向石榴花樹，良久他半垂著長睫，唇角挑起笑意：“回上京途中，你邀孤寒食節(jié)賞牡丹，難道阿枝忘記了？”

    這也算不上忘記，這不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嗎？確實有點冷，卓枝裹緊了大氅，不消片刻便感覺暖和了些。她望見東宮穿了件云邊緋袍，目光難免停留片刻，低聲分辨：“原以為殿下不回來呢?！?/br>
    她喜歡東宮穿緋袍，清俊又溫柔，但她知曉此事說來不合適，故而從未提及。

    好似沒注意到她的目光，東宮攏了攏她額間碎發(fā)，仿若自言自語，低聲說：“從前日日都能見到，乍然分開這么久，孤很不適應(yīng)?！彼脱弁^來，目光如同春雨般如云如煙，密密溫柔，直教卓枝面上騰起紅暈，東宮壓抑著笑意調(diào)侃道：“今朝能見到傳聞中的承露嗎？”

    早先她與紈绔子弟上京廝混耍樂，也不知緣何有許多人傳聞她家中藏著絕色女郎，又著了黃祭酒那句“別有玉瓶承露冷”，大家一致認(rèn)為美人分別喚作“玉瓶”和“承露”了。

    怎么又借著這事故意笑她！

    這幾日忙碌，她也不知曉牡丹開花了沒......卓枝扭身看向屋后，她起身沿著回廊緩行?；乩人闹茉苑N著遍地芳草，間雜著點點花苞。檐下懸著六角燈隨風(fēng)搖晃，婆娑花影也隨著搖擺，經(jīng)過最末一道側(cè)門，他們邁入清和堂后苑。

    后苑牡丹欄繞階而設(shè)，大都蔥蔥郁郁，枝葉舒展，又經(jīng)春雨洗過更顯碧綠可人。卓枝停步，抬手指了一指說：“這些還未到時候呢?！彼撎撝赶蜻h(yuǎn)處那頂一人高的竹樓，竹樓四周籠罩著綠帳子，使人看不分明：“承露就種在那端......”

    東宮邁步走下回廊，卓枝看了看濕濘的地面，默默的退了幾步。后苑栽種牡丹花叢，處處都是新泥，她穿著雙軟鞋還是不要冒險了。卓枝回身意圖靠在美人倚，熟料方才轉(zhuǎn)過身去，尚未坐下，就聽一聲：“阿枝?！倍蟊粨е驒M抱起。

    頓時天旋地轉(zhuǎn)，卓枝本能緊緊摟住東宮，她急聲問：“殿下？”

    東宮淡淡的哼了一聲，似是不悅道：“賞花也躲懶嗎？”

    卓枝掙扎無果，無力解釋：“殿下放我下來，不要教人看見了......那里是躲懶，地上有新泥，我怕粘濕了鞋子?！?/br>
    聞言，東宮挑了挑眉，思索著正色道：“是孤誤怪，”他將她抱得更高了些，讓她頭靠在東宮肩旁。不急不緩步邁向綠帳竹樓，他低首貼著卓枝額上，戲謔道：“放心，孤一行抱著你，不會沾濕鞋子?！?/br>
    卓枝：......

    她還不如不解釋。

    他們越行越近，東宮的聲音響起：“阿枝，掀開帳子。”他說話時胸腔微微震動，卓枝不知緣何很不自在，她扭捏了下。東宮卻誤會她不愿意照做，他明悟嘆道：“阿枝，孤抱著你，騰不出手來?！?/br>
    卓枝更不自在，滿面漲紅，她趕忙動手掀開帳子，生怕東宮再說出什么令人窘迫的話。

    熟料她撩開碧綠帳子一看，方才傻眼了。

    那竹子搭就的架子中籠罩的并非牡丹承露，而是新樹起的一架秋千。這秋千與大昭女郎慣愛玩的秋千不同，因為大昭女郎玩秋千，都是站著蕩秋千，因而秋千木板位置較低。這事她只跟壽春縣主講起過。

    而這架秋千木板位置較高且四周描金繪彩，非常鮮艷明麗，與她從前住在邊西時那架秋千極為相似?；腥婚g，卓枝念及方才瓶兒說的話，縣主娘娘令人在清和堂后苑大興土木......阿娘還不許她去看，應(yīng)當(dāng)是打算趁節(jié)前樹好秋千，以便玩樂。

    蕩秋千這項活動幾乎專屬于閨中女郎。

    卓枝生怕東宮起疑，她想到春山先生提起的西域三十六國，忙低聲說：“近來抄春山先生的新集子，其中說到西域秋千，我心中好奇如何坐著蕩秋千，便令人樹起一架試試看。”

    東宮不置可否，反是望向三五步遠(yuǎn)處另一架竹樓，問道：“那邊總是承露罷？”

    卓枝連連點首。他們行至那邊，照舊掀開帳子。只見明月之下，承露枝葉肥厚，一株株新花潔白好似月光凝成?；ò晁凭`非綻，隨著春風(fēng)微微顫動。那是纖薄宛若白絹織就的細(xì)膩花瓣，其上滾動著點點雨露，隨著風(fēng)點點滑落枝葉中倏然間便消失不見。

    正如黃祭酒所言，別有玉瓶承露冷，無人起就月中看。

    雖說承露栽種已有數(shù)年之久，但卓枝性懶，從未有什么月下觀花的興致。此番美景突兀現(xiàn)眼前，她一時想起那篇美人賦，她憶起賦中曾言愛花之人種種癡態(tài)，喃喃：“有時醉里喚卿卿，花枝不應(yīng)笑我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