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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今朝即嫁小公爺在線閱讀 - 第67節(jié)

第67節(jié)

    院中眾人亦是冷峭地遠(yuǎn)眺院門兒,只見那秋雁挽過她的胳膊,夠眼朝門內(nèi)一望,噗嗤笑出了聲,“什么花香呀?分明是一群狐sao味兒,你也不怕被熏死過去了。”

    淺言輕調(diào),一字兒不落的都到了院內(nèi),幾廂丫鬟早就是新仇疊了舊恨,一點即炸,奔走而來。

    倒是侍鵑沖在前頭,年紀(jì)小,最是個火炮脾氣,擼了袖口就嚷開,“兩個爛貨、也敢在我們門外叫囂?!不就是曉得我們奶奶的月例銀子比你們屋里那個狐貍精多了不服嗎?不服只管找老爺去,哼,我借你們一百二十個膽子,也不敢往老爺院兒里去吧?只敢在我們院門外指桑罵槐,有本事,你們就站在這里,直等少爺回來也甭走!”

    “我們可曾做了什么啦?”春鶯一揮帕,滿是疑惑調(diào)笑的與秋雁面面一覷,“這倒是奇了,我們連你們院門兒都不曾跨入,不過是在這里說了一句‘狐sao味兒’!你們出來認(rèn)什么?未必……,你們也是有那個自知之明的?”

    反將侍鵑怔在那里,咬牙切齒,又不知怎么回好。綺帳也正是個直脾氣,撥開侍鵑迎頭頂上,“你說這么多,無非就是眼紅我們奶奶的月例銀子。我還告訴你,你只管把話兒帶回去給你們家姑娘,我們奶奶不僅月例銀子按正妻的發(fā),就是少爺?shù)奶锂a(chǎn)鋪子一并錢莊里頭數(shù)不盡的銀子,也在我們奶奶手里握著,你們只得領(lǐng)著月錢過日子,又不像那童家,人家就這么個女兒,自有銀子補貼給她,你們府上人口多,就是想接濟你們,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恐怕還想著由我們家里摳一些出去補貼娘家吧?!”

    彼時遠(yuǎn)處一顆樟樹葉障中,仿佛有一個彩影掠過,眾人俱是個沒留意,只站在兩級石磴之上將二人狠狠凝住。

    那春鶯氣得不輕,揚著頭怒推綺帳一把,“誰貼補娘家了?!我們家中雖比不得這國公府,卻也不缺那兩個銀子,沒你們這樣小器見兒的!你們里頭那個sao狐貍倒是想貼補,卻又沒個娘家人,哼、有爹生沒娘養(yǎng)的無根爛貨!”

    眾人見綺帳險些躓倒,更是怒從中生,前后跨出門去,就要賞著二人一頓耳光,誰知袖才擼起,就見明珠旋裙帶風(fēng)地趕出來,人尚在花間就急嚷,“停手!”待走進(jìn)了,將那二人好一頓打量,攔在丫鬟們前后,“你們倆在我院門口吵得我午覺也不能睡?我勸你們省點事兒吧,我這里加起來十張嘴,你們就是一個東海的口水也吵不過我們?nèi)ィ ?/br>
    那秋雁拉扯過春鶯,也是迎頭頂上,“姨娘誤會了,我們不過是瞧你們院兒里的花好看,多看了一會子,誰知你的丫鬟就要生是非。我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不過回了兩句嘴,不想驚了姨娘,真是天大個抱歉,我們這就離了去。”

    二人果真曳裙而去,閑云浮碧空似的游入陽光中,紅衣綠裙艷色如景落入眾丫鬟們眼中,哪再有先前的好興頭?個個兒浮汗咬腮、疊愁鎖恨。

    踅入院中,侍鵑尤恨,追上前兩步,呼著粗氣問明珠:“奶奶,做什么回回都由她們這兒鬧?她們說話兒這樣難聽,您也能忍得了?”

    繞著曲折的徑庭,明珠手遮前額,裙逗花粉,柔聲一笑,“這有什么,我自小長大,比這更難聽的話兒不知聽過多少呢。橫豎她們也就是過過嘴癮,又不敢拿我怎么樣兒,沒必要同她們爭,隨她們?nèi)グ伞!?/br>
    侍鵑逗留廊下,眼瞧她一抹紗裙掠入門下,憋著滿肚子氣跺一跺腳,往廊沿上坐下。

    丫鬟們擠坐一處,個個兒怒氣難消,忽聽“嘶……”一聲兒,紛紛扭頭去瞧,只見綺帳擼開了袖托著右臂,上頭血呼拉沙的一條細(xì)細(xì)傷口。眾人圍過去,將她小臂抬高,對著日頭一瞧,傷口十分齊整,像是用什么薄片子剌出來的。

    “呀,綺帳姐,你快去抹點兒藥!”

    “什么時候弄的?怎么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瞧,衣裳都染了血,我扶你回去把衣裳也換了吧。”

    眾人神色微急,又是拈了帕子蘸血又是執(zhí)扇替她扇風(fēng)的,唯有侍鵑怔一瞬,細(xì)細(xì)回想,醍醐灌頂,“是那個春鶯!我方才見她推jiejie時指縫里夾著個什么,對著日頭閃一閃,我倒沒瞧清?!?/br>
    綺帳扯過一條絹子捂著臂,面紅眼赤地狠瞪著地面,一發(fā)狠,叫眾人貼耳過來,嘀嘀咕咕說了一陣,只見眾人眼中鏘然堅毅,紛紛頷首應(yīng)承。

    畫鼓聲里昏又曉,金風(fēng)玉露月又圓。該夜,丫鬟退盡,只留了侍雙侍嬋二人在那邊屋里上夜。這廂里仍舊是夜風(fēng)扶檻,輕輕吹動明珠滿頭青絲,一片水光簾。

    清和院落,別來靜安,白日之事仿佛不在她心上,她的眼中只有星河常月。墻角的飛鶴燭臺打在她半個鵝蛋臉盤,胭脂卸盡,只有兩片淡唇如杏粉。

    她時刻含笑,仿佛再無不滿足,那些“正側(cè)”之分,從不是她的愁苦,回想人世凄凄,她曾遇見過許多人,也忘記過許多人。父母血親、師父同門,他們或好或壞,卻只是一柱沉香,縹緲而散,從未長久停留在她心間。

    只有宋知濯,唯有他,讓她感覺自個兒在這茫茫人世中,似乎有那么一點兒用。正因他時刻需要她的拯救,才使得她過往途徑的那些風(fēng)霜雨雪都有了意義,即便前路仍舊有坎坷不定,可她從未懼怕,歡或痛,都比麻木心死要好。她遙望星河永寂,繁海之下,蕩著她慶幸的笑顏。

    同樣的,簾下也是這樣一個笑顏,靜止一瞬后,宋知濯使了壞心悄然靠近,正要一把橫了明珠的腰摟入懷中,卻見她猛然回首,“你又在后頭偷偷瞧我!”

    她的笑是月、是詩、是流芳百世的歌謠,永令他回味無窮。他也笑,滿足且從容,“怎么回回都能被你發(fā)現(xiàn)?”

    “我開了天眼嘛,”明珠湊到眼底,仰著魅惑“眾生”的臉,“你可要小心,我把你瞧得透透的?!?/br>
    他的手覆上她的眼,埋首在她唇上摘下一吻,“那你說說,我現(xiàn)在腦子里在想什么?”

    明珠扒下他的手,調(diào)笑釅釅望入他的眼,如夏熾烈的一雙眼,她在里頭看見自己、與輪回交迭的春花秋月,“你現(xiàn)在,一定是滿腦袋的yin/念,簡直是色/欲/熏/心!”

    他兜著腿彎兒將她打橫抱起,呼吸緊密且濃重,“你真是料事如神!”

    “哎呀我的頭發(fā)、你壓著我頭發(fā)了!”

    “對不起對不起……。”

    寶幄顛蕩,被疊紅浪,半隱一場滾波駭浪的私纏,他們在這隱秘天地里尋找來處、與歸途。窗上懸月,一霎好風(fēng)生翠幕,晚花紅片落庭莎1,風(fēng)月情濃凝在這一夜,變化也是起于這一夜,只是他們墜在浪情湖心,忽略了急劇的風(fēng)眼……

    靜夜內(nèi)稀疏蛙鳴,縈香橫風(fēng),驟減了白日的喧囂。不知由哪里傳來梆子響,三緊一頓,輪了三次,已至三更。障疊交錯的屋檐蓋住墻與墻之間的一條長巷,晃見幾盞絹燈飄搖,昏昏不定地游在夜下,像一叢縹緲鬼火。

    幾個少女肩挨著肩,裙下幾圈洶洶漣漪,似乎是趕往何處。綺帳頭上一支細(xì)長的銀簪泛著冰洌的光,與她的目光遙遠(yuǎn)呼應(yīng),只見她別過頭,朝另外五人脧一眼,“一會兒進(jìn)去,只管給我打砸!奶奶若問起來,就說是我押著你們?nèi)サ摹!?/br>
    “綺帳姐,你放心,若真是要罰,不叫你一人擔(dān)著?!笔贴N拔了頭,挺起貧瘠的胸脯,“我早就忍不得她們了,今兒索性大家撒開了鬧一場,無非就是罰點兒月錢挨幾個板子的事兒,總比日日受她們的閑氣好!”

    “對,挨幾板子怕什么,又不是沒挨過!”

    眾人合聲,將腳步加緊,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到千鳳居,只見院門已關(guān),唯兩盞暗紅絹絲燈搖曳不定。綺帳撥開眾人,食指挨著唇邊比劃,眾人皆壓了聲,且聽她扣門,“請開開門、上夜的是誰?請開開門!”

    因夏日天長,千鳳居內(nèi)一干人剛睡下,俱還未睡死,晃一聽見有人扣院門兒,一小丫鬟合了衣衫便由廊下出來,“誰啊?”

    “我是大少爺院兒里的,少爺叫我來給周姨娘傳個話兒。”

    小丫鬟才將門拉開一條縫,便被誰將門猛踹了一腳,只將她撲翻在地。抬眼一瞧,挨著進(jìn)來六人,個個兒氣勢洶洶,直入院內(nèi)。綺帳領(lǐng)著眾人到周晚棠門下,亦不虛客套,直將門踹開。

    聽見動靜兒,周晚棠忙由床上爬起,披一件薄衫長褙,領(lǐng)著音書踅出外間。乍眼一瞧眾人,她反笑起來,“這大晚上的,你們闖我的屋子,難不成是要請客吃席?”

    侍鵑吹了手上的燈籠,托過綺帳的手?jǐn)]開袖,將一條細(xì)長的傷口露給她二人瞧,“你的丫頭春鶯與秋雁兩個今兒白日里將我jiejie打傷,我們來做什么,未必你心里沒數(shù)?少放屁,快叫那兩個賤人來給我jiejie下跪認(rèn)錯!”

    一片極輕地紗衣搭在周晚棠肩頭,輕如月光,云髻蓬松地墜下幾縷發(fā)絲,襯得她脖子蜿蜒纖長,撐著她高傲的頭顱,“你這傷,是被哪個枝杈子剮的吧,怎么就要賴到我的丫鬟頭上?”

    “你分明是袒護她們!”

    “我的丫鬟我自然是要袒護的,”她淡如輕煙的一個笑,半睨著一群人,“你們?nèi)粲X得是我的丫鬟不對,大可跟你們姨娘說一說,叫她來找我理論,你們算什么東西,深更半夜就敢闖我的屋子!”

    兩扇欞心門大大敞開,不知何時已圍了好幾個丫頭。春鶯撥過人群跨入屋內(nèi),迎著跳躍的燭光將幾人一瞥,“若是我做的,白天你們怎么不說?這會子來鬧事兒,分明就是仗著你們姨娘的勢要來欺負(fù)我們姑娘!正是那/話兒呢,沒規(guī)矩的主子,哪里教得出有規(guī)矩的奴才?”

    “春鶯,我瞧她們是要趁勢冤屈了你,你可別讓這起小賤人輕易就鉆了空子!”

    “就是、這群沒王法的東西,還不是仗著主子的勢,只怕就是她們主子支使的也未可知!”

    喋喋指責(zé)中,綺帳將另一只桃紅輕綃袖也擼起,一腳隨裙蕩漾,“啪”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到春鶯臉上,她再退回去,朝身后幾人笑一笑,“哪用得著廢話兒?這里的人嘴里都是個不干凈,什么臟的臭的都說得出口,咱們不是那樣兒的人,只管打!”

    那春鶯猛吃了個耳光,一時捧著臉怔在原處,只拿兩個眼將幾人望住,眼看她們就要四散開打砸東西,情急之時,屋外響起一高亢之聲,“怎么回事兒?大晚上的吵成這樣?你們不睡覺,倒要把奶奶也吵得睡不著。”

    回首一望,說話兒的是玉翡,橫目冷笑,身后亦跟著五六個丫鬟。為首的是童釉瞳,烏發(fā)半撒,套一件醬紫龜背瑞花蟬翼紗大氅,里頭是成套的灰藍(lán)薄綃掩襟寢衣。

    她兩個綠眼波將屋內(nèi)對峙的眾人瞧望過,撿榻上坐下,一個透著稚嫩的嗓子頗有些迷惘,“這是做什么呢?怎么都不睡覺呀?都這樣晚了,有什么話兒明日再說不行嗎?”

    聞言,周晚棠緊著福身請安,“驚了奶奶,是我的不是。原是顏姨娘屋里的丫鬟大半夜闖進(jìn)來,我的丫鬟們瞧不過眼,與她們爭論了兩句,不想擾了奶奶安寢,望奶奶恕罪?!?/br>
    燭火一盞接一盞的全部亮起來,明耀地罩著童釉瞳為難的面色。她將傾落腮側(cè)的一束頭發(fā)別至耳后,正要兩方勸一勸,卻被玉翡冷硬的嗓音堵回腹中,“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闖主子的內(nèi)房,簡直無法無天!你們主子不好生管教,今兒我們小姐就替她管教管教,如意,去拿繩子來,將她幾人綁了!”

    “哼,來的正好兒,”綺帳抬出個指尖,將玉翡指住,瞪圓了眼輕笑,“正要連你這個老貨一起收拾了,你倒自個兒撞了上來。侍鵑,還楞著做什么,給我砸!將這起子糞坑里爬出來的臟東西一起給我收拾了!”

    “你敢!”音書忙當(dāng)在周晚棠面前,橫了雙臂狠望住跨上前的侍鵑。

    這廂未言,酸木枝臺屏下過去一個侍竹,十三四歲的年紀(jì),正是輕狂張揚,“咣當(dāng)”一聲,將臺屏搬倒,回首過來叉了腰,“怎么不敢?就是叫你們知道知道我們的厲害,不是任你們欺負(fù)的!”

    話音一落,隨即幾人風(fēng)一樣散開,在眾人圍視之下,擼開袖抄了案上、架上的各色香爐、梅瓶、瓷器一一砸起來。綺帳抄起案上一只官窯盞,往音書腳邊狠一擲,“砸、給我砸,不讓我們安生,你們也別想清靜!”

    音書連跳幾步,被周晚棠兩手托住,梭巡屋內(nèi),滿室咣當(dāng)作響,伴著兩三個膽小的丫鬟們淅淅瀝瀝的哭聲,碎了金玉,摔了畫堂。新仇舊恨,看來今夜誓要做個清算了結(jié)。

    ————————

    1宋 晏殊《浣溪沙·小閣重簾有燕過》

    106.  亂夜   這個心到底偏不偏?

    月漸高, 照著燈火通明與滿地的金屑玉片,像天上墜落的星河,在人間跌得粉碎。

    望著滿地的金銀狼藉, 春鶯繃起一聲尖利的叫嚷, 直沖綺帳撲過去, “你要做什么、你這個小賤人!”抬手一把拽住她的雙螺髻,只往下狠扯, “你敢砸我們姑娘的屋子,你瞧我今兒打不死你!”

    又聽她痛嚷一聲,原是侍鵑不知由哪里躥出來, 提裙往她腹上一踹, 并了侍梅一齊將她按在地下, 亦是狠扯她的頭發(fā),“叫你嘴巴不干凈!我叫你滿嘴里放屁!”

    一旁音書跨上來,躬下腰就要去拽騎在春鶯背上的二人,手還沒夠著,反被綺帳一把拽過, 撳著脖子直往案上砸, “你不躲遠(yuǎn)些,反要撞上來, 正好, 我收拾了你, 再去整治你們那不要臉的主子!”

    這幾人原就是被明珠縱得能上樹摘桃下湖撈魚的主, 倒不似尋常嬌軟無力的那起小丫頭, 兩個丫鬟也將她等一個按不住。

    這廂綺帳將音書的發(fā)鬢扯得縷錯絲亂,已是打紅了眼,并著侍竹二人伸手就去扯邊上的周晚棠, 狠一掌剮到她臉上,“你這個爛娼/婦,到我們院兒里勾引少爺不算,還要說話兒作踐我們奶奶,你是個什么東西,不就是小娘養(yǎng)的?!不過就是個陪過來的低賤奴才,還真把自個兒當(dāng)主子了!”

    眼瞧著周晚棠被打,玉翡急火攻心,忙沖門外眾人嚷,“還站著做什么?還不快進(jìn)來拿了這幾個無法無天的狗東西!”

    聽令,如意領(lǐng)著三個丫頭沖進(jìn)來,后頭一干人還不及跨入,便被侍梅眼急手快地將兩扇門“啪啪”闔上,忙楔死在里頭。背過身兒來即跳上去拽了如意的頭發(fā)。

    將周晚棠連扇了幾個耳光狠扔到墻角后,綺帳侍竹二人便直奔玉翡而去,合力將她拉扯到地上,一人騎到她腹上只朝那臉上扇,“你就是頭一個該挨頓打的!你主子還沒說什么呢!你一個丫鬟就敢背地里挑唆!”

    亂哄哄打做一團,叫罵生嚷得漫天。童釉瞳縮在榻上,眼瞧這地面混亂不堪,又見玉翡被連扇了好幾個耳光,便哭著下榻去扯,“別打了、別打了!”

    “我們奶奶吃齋念佛久了,多次不與你們計較,你們反蹬鼻子上臉!”

    “哎呀我的老天爺,這還有沒有王法家規(guī)了,竟容你們在這里隨意打罵……。”

    “今兒就要叫你們瞧瞧厲害!”

    “打!狠狠給我打!”

    “我去你娘的小野雞!”

    ……

    眾人撕扯做一團,哪里還管童釉瞳,叫罵聲里又添上她的哭聲,更是個手忙腳亂混沌迷蒙。燭火飄搖中,粉紗紅銷、錦屏春畫東倒西歪,紅綠翠藍(lán)烏泱泱橫飛滿室。

    獨周晚棠縮在墻角將一切充耳未聞,腮上還火辣辣的疼,但出奇的,她并未生怒,反升起一絲歡欣,她步步緊逼,就是為了鬧到這一發(fā)不可收的局面,如今一切盡在她料想之中。可唯獨沒料到童釉瞳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美得似月下銀波,亮晃晃的扎人的眼。

    在一片哭罵不絕中,漸漸有什么由周晚棠心內(nèi)澎湃起來,她摸過地上一塊鋒利的瓷片,藏于袖中,墜髻散發(fā)跺到混亂人群中去,一步一步,眼神堅且硬,幾如邁向?qū)儆谝粋€女人王國的皇位寶座。

    一團亂糟糟的撕扯混打,她混進(jìn)去,假意拉扯這個拉扯那個,七手八腳趁勢就揚起袖中的鋒刃劃過童釉瞳的腮。

    “咣當(dāng)!”

    一聲驚響,眾人猛一回首,就見著了盛怒的宋知濯背靠月下,一雙眼泛起血絲,冷朝屋內(nèi)脧一圈兒。手上還提著一截銀絲竹葉花衣擺。他剛抬起黑靴,丫鬟們便紛紛散看,分站兩行,下巴頦俱往胸上埋,個個兒都是衣衫斜掩、群縷襤衫。

    他身后跟著明珠,一雙眼睜圓了將以綺帳為首的一行人打量過。那幾位亦偷偷瞥眼瞧她,見她一臉驚慌,立時又將頭埋得更深一些。

    眼瞧著宋知濯落到榻上,便聽見玉翡號喪一樣的哭嚷,“小姐、小姐!你的臉怎么了?”她趴在地上,滿頭亂發(fā),髻亸潦草,頂著一張被扇紅了的臉摟著身側(cè)的童釉瞳,紅腫著眼怒斥綺帳幾人,“你們誰做的?!誰做的?給我站出來!我要殺了你們!”

    在她聲嘶力竭內(nèi),眾人方朝童釉瞳臉上望,即見腮上糊了一臉的血,順著長頸一路沾濕衣襟。

    掃見眾人神色,童釉瞳這才驚覺臉上火辣辣的疼,抬了手背橫抹一把,抹下來一手的血,乜呆呆地望一會兒,將眼由宋知濯靴上慢慢上移,將他凝住片刻,終于啞著嗓子長喊一聲,“啊…………!”

    凄厲鹓鳴割斷沉香、劃破月紗,旋即是她捧著臉,眼淚一顆顆由她翠玉的眼中墜下,混著鮮血,痛徹心扉。她開始哭,將眼無助地挪到宋知濯臉上,立時又慌亂的挪開,別著腰將臉埋在玉翡懷中發(fā)出哀天慟地的嗚咽,凄凄楚楚,匯成江海的眼淚足以使任何人心生惻隱。

    金風(fēng)細(xì)細(xì),絲絲扣入宋知濯的心內(nèi),他愧疚地垂下眼,短暫一瞬后再抬起,無風(fēng)無波,“玉翡,先將你家小姐扶回去,去找總管房連夜到宮里請幾位太醫(yī)過來,務(wù)必、快馬加鞭!”

    或許是來之前在寶帳中經(jīng)過長久喘息的緣故,他的嗓音帶著些飛沙滾石的干澀,吸引著明珠一眼不錯地凝住他,也將他那匆匆含愧的一眼描畫進(jìn)心里。就那一眼與這鏘然的字字句句,幾如那一艘船裝載著滿艙寶貴的貨品,落進(jìn)一片深海。直到后來,明珠才明白那滿載的——是他們彼此相依的舊時光。

    可眼下,她來不及去鉆研他眼中的深意,還有幾個不懂事的小丫鬟等著她庇護。目送玉翡攙著童釉瞳出去后,她搶在周晚棠之前,舞著裙邊兒,幾步跨到綺帳面前,頭一回如此嚴(yán)厲地對她問話,“綺帳,怎么回事兒?大奶奶的臉可是你們幾個弄傷的?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講出來,不許有一分隱瞞!”

    此情此景亦將綺帳唬一跳,忙捉裙跪伏到榻下,淚眼朦朧地將宋知濯睇住,“少爺、少爺,您要替我們做主,大奶奶的臉不是我們劃的,我們、我們原本只是想來教訓(xùn)教訓(xùn)周姨娘的丫鬟,是她們、是她們?nèi)宕蔚膶δ棠滩痪?,時時出口傷人!說奶奶是小戶人家的賤丫頭、還說奶□□先在明雅坊不知做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

    適才侍鵑也跟著過來跪下,伶俐陳述,“少爺,綺帳姐說得一點兒也不錯!奶奶三番五次的心軟不與她們計較,她們愈發(fā)得了意,更加張狂起來!今兒她的丫鬟將綺帳姐打傷,我們實在忍無可忍,這才背著奶奶過來,原就是想讓她們賠禮道歉,誰知她們不僅不道歉,反倒又辱罵起來,我們、我們氣不過,才砸了她屋里一點兒東西?!?/br>
    四壁燭光罩著屋內(nèi)滿地的碎片、銀釭、銅鴨,以及扯得凋零四墜的帷幔,恰如一場芳凝瑤席醉紅塵后徒留的滿地狼藉。宋知濯的眼掠過這里粉碎的狼藉,慢慢落到明珠身上。

    憑著幾年對她的了解,他當(dāng)然清楚此事與她無關(guān),但礙于童釉瞳的身份、與將她長久冷落的愧疚,他只得嚴(yán)明地審核這樁公案。仿佛被什么狠一拉拽,他的眼轉(zhuǎn)到周晚棠身上,沒有感情地沖她抬一抬下巴,“你可有話說?”

    同樣是紅腫著一張臉的周晚棠被他一點,瞳內(nèi)流銀,漸漸匯集成一股山澗,“妾身管教丫鬟無方,請爺責(zé)罰!”

    說話兒就捉裙跪下,身后音書等人亦緊著跪下。她再抬起臉,已是涕泗縱橫,拈著袖蘸一蘸腮,“幾位姑娘所說得都不錯兒,原是我的丫鬟口也沖一些,說話兒沒個分寸,背地里議論了什么叫顏姨娘屋里的人聽見,她們護主心切也是情有可原,我也沒什么可辯駁的?!?/br>
    見狀,明珠忙跨過去將她攙起,二人相視一眼,各自心有明鏡。明珠作出十二分的自責(zé),蜀錦流光的袖內(nèi)牽出一張帕子往她臉上搵一把,“嗨,這都是丫鬟們不懂事兒,我的丫鬟也有錯,再大的火兒,也不能鬧到姨娘這里來啊。瞧瞧這滿地的精貴,回頭姨娘開個單子,我都賠給姨娘?!?/br>
    二人相捧著手,暗中互睇過一抹冷笑。但見音書匍跪前兩步,仰著臉望向宋知濯,不避不退,“奴婢們是有些口無遮攔,可、可也是替我們姑娘心酸吶!爺,自打我們姑娘進(jìn)了門兒,爺可曾到這里來瞧過她?她是庶出、也的的確確給爺做了妾,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嫁給了爺!上回姑娘摔了腳,爺也不過是口中過問兩句,何嘗真的擔(dān)心過?哪個做妻妾的受得了這樣兒的冷待?偶時回娘家,還要遭受家里各姐妹的奚落,難道就是我們姑娘活該的?爺,求您也將心比心,為我們姑娘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