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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今朝即嫁小公爺在線閱讀 - 第75節(jié)

第75節(jié)

    室內(nèi)的寂靜被夜合的哭腔淹沒,她就要朝楚含丹撲過去,卻被宋知書及時一掣,朝門外扔出去,“我叫你滾!”

    爾后“咣當(dāng)”兩聲,門就被死死扣緊。他旋回身,自一片搖曳的火燭中步步捱近,抖下了滿身心的碎屑,將一眶的淚鎖在牙關(guān),字字逼緊,“你就是個婊/子!”

    “哼,”楚含丹鼻稍一動,笑了出來,“這話兒你早就說過了?!?/br>
    “什么時候開始的?”

    墻案上擱著一只粗腰梅瓶,冰裂紋使它呈現(xiàn)出隨時即要崩裂的勢態(tài),里頭并蒂兩朵二喬,凋零下幾片粉瓣,散著淡淡幽香,蘊一段雖死猶生的心事。

    良久的沉默中,他們聽見彼此的呼吸,是參差不齊的韻律。楚含丹由床沿上撐起來,一廂笑,一廂行,到了案邊,指尖拈起一片枯萎的花瓣,望著它發(fā)皺的紋路。

    一霎又一笑,并不再看他,“比你想的還要久?!彼讣忾e拈著花兒,將下巴微微揚起,不知哪里灌來的風(fēng)刮起她一片rou桂色的紗裙,像山崖上不懼生死的野花,“你絕對想不到,你做這絕世王八做了多久。”

    話音甫落,他的巴掌便高高甩下來,扇動了風(fēng)燭,亦將她眼中攢著的一滴淚扇了下來,“你真是個婊/子,我就沒說錯兒。眼見我大哥不理你這茬了,便又去勾引老三,”他攥起她的斜襟,笑起來,虎牙尖似匕首,惡狠狠地湊近,“他怎么樣??。磕軡M足你嗎?你是不是在他身下都快醉生夢死醒不過來了?啊?是嗎?!賤/貨!”

    “是!”楚含丹不避不退,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他就是比你強!我們不僅在床上,還在椅上、在書案上、在屋子里每個角落。我們也不僅做那事兒,我們一齊賞月、一齊聽風(fēng)、一齊望星,在你不知道的每個夜里我們讓你做了千古第一大王八!”

    言著,瞪開了眼,又有一滴淚暈開了她的笑顏,“若是能載入史冊,那么,你就是古往今來第一人。妻弟通/jian,就在你眼皮底下,傳出去,只怕千萬人都忍不住笑話兒你,你就是鄉(xiāng)野談資、朝堂笑話兒!”

    “你!”

    宋知書喘著粗氣,胸膛起伏不定,揮出臂將梅瓶掃到地上,綻放出洶涌憤怒,“我要殺了你!”

    “隨你好了,要殺要剮我都不怕?!彼吨缧α?,吭哧吭哧地震天動地,眼淚一顆接一顆亮堂堂地滑過頰腮。

    她終于在二人的唇槍舌戰(zhàn)中大獲全勝,伴著肝腸寸斷一齊,洋溢了轟轟烈烈的暢快,“宋知書,你為什么生氣?因為你男人尊嚴(yán)?可我呢?我打從嫁給你那天起,就沒有了尊嚴(yán)。你像搶一本藏書一樣搶走宋知濯與我的婚約,當(dāng)我是你的戰(zhàn)利品一樣在他面前耀武揚威,你通過踐踏我的尊嚴(yán)來補全你的自尊心!你的床上睡過那么多的女人,我只不過睡過另一張床而已,以彼之道,還之彼身,你就忍不住發(fā)怒了?你大可以喊打喊殺,看到你這副樣子,我卻十分痛快!”

    尖利的嗓音割斷暗香,割斷他的理智,他再次高高揚起了手掌,臨近的一霎,又顫顫落下,髹紅的眼將她瞪住,似乎氣得詞窮語竭,只重復(fù)著那二字,“婊/子就是婊/子?!毙匆慌つ?,朝著門外大喊,“來人、來人!”

    她的脊梁彎下去,仿佛承受不起這二字之重,目光卻依然頑強。冷冷盯住闖進(jìn)門來的幾個丫鬟,聽他惡狠狠地朝眾人吩咐,“看住她,以后別讓她踏出這個門!好吃好喝都不必再給,只按末等下人的吃穿用度給她,誰敢徇情,立即打死!”

    爾后幾個丫鬟便福身起來,履舄不停地掃蕩走屋內(nèi)一切值錢的物件兒,活像是抄家。

    伴著叮咣嗑瓶撞樽的聲響,二人的對峙即結(jié)束在撲門而來的北風(fēng)中,他們以唇舌作劍的斗爭終于迎來這一場終結(jié)。至于明天、以后,在宋知書踏出門的那一刻起,他只覺浩遠(yuǎn)縹緲。

    洋洋灑灑的玉沙飛舞而下,令他想起被自己藏在周晚棠屋內(nèi)的“歸魂散”殘存的粉末,重新提醒著他,她從來便不是個軟弱可欺的女子,她高雅嫻靜的皮囊下藏著心狠毒辣、雕心雁爪,也曾害死過好幾條人命……,可他沒想到的是,她會以這樣殘酷的方式來殺死自己。

    一切歸寧后,楚含丹的眼淚已經(jīng)收斂好,只有滿臉的舊濕痕,再不曾添新的一滴淚。夜合挨站床邊,哭得一副心腸碎斷,“小姐,你這到底是為什么???!”

    “不為什么?!背さ难壑惫垂赐干巷h忽顫抖的火燭,后轉(zhuǎn)來將她拉坐到床上,平靜地拈著帕子替她搵掉眼淚,柔情一笑,“夜合,咱們自幼一塊兒長大,你瞧見我打小就十分聽話兒,熟讀《女論語》、《女孝經(jīng)》,大小事宜無一不是聽從父母之命,從沒有什么是我自己個兒能選擇的?!?/br>
    她臉上的笑意漸墜下來,像燈芯里消融的蠟滴,“可后來我明白了,我能選擇恨他們,恨這些擺布我命運的人?!睗u漸的,她的淚重新滾下來,望向夜合,“你不懂,夜合,我知道你一直在為我好,希望我好好兒的做我的宋家二奶奶。可你所以為的‘好’,其實就意味著‘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我要是真同宋知書做那相敬如賓的夫妻,就有流不盡的眼淚,甭說他,你看宋知濯,他同明珠恩愛這么些年,不照樣嬌妾美妾在側(cè)?我要真依了你,那才是有苦不能說、有恨不能言。我不要過那種日子,我不喜歡,我偏要轟轟烈烈的恨,而不是忍,起碼,這讓我覺得我是活著的。”

    裊裊升起的天色中,夜合漸漸止住眼淚,似懂非懂地將慘白的臉點一點。

    這件艷情密史在將明不明的天色中消沉下去,未走漏出半點風(fēng)聲,只楚含丹陷進(jìn)落魄的生活,宋知遠(yuǎn)則陷入提心吊膽的日子中。如一場東風(fēng),兇悍卻終究只是刮過,未曾在這座玉砌金雕的府邸留下任何痕跡,如一段不為人知的歷史。

    才過初一便迎來個好兆頭,連陰了十來日的天大肆放晴,金光雪光凝結(jié)出一片白茫茫璀璨大地,卻未洗混沌,不曾清明。

    骨里紅梅上綴著雪斑點點,像少女冰肌上的櫻桃半點紅,嬌艷欲滴的引人遐想。倏爾枝丫猛顫起,抖下大半的雪,掩埋了一張腮紅面粉的臉。

    明珠半垂著頭,將烏蠻髻上的雪拂下來,睜圓了眼望向侍鵑,“呸、呸!死丫頭,你看你給這我弄一身的雪?!?/br>
    院內(nèi)縈紆著犬吠之聲,以及少女特有的百靈鳥一樣的笑聲,“對不住嘛奶奶,是您非要那枝的,我夠不著嘛?!彼┲┲ㄛ樳^去,拍過明珠紫貂毛延邊兒的鳳仙粉緞褂,“奶奶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吧?”

    望見她兩闕呼扇呼扇的睫毛,明珠癟嘴一樂,“看你誠心侍主的份兒上,就暫且饒你不死,下回可就要判你個斬立決!”

    嬉笑玩鬧中,噠噠倏然往廊下蹦去,扭臉一瞧,原是宋知濯已踅出門外,背著兩個手沖明珠嚷,“小尼姑,別在雪地里玩兒太久了,趕緊回來?!?/br>
    “噯,你怎的還沒換朝服?”明珠抱著花枝跑過去,娥眉微疊,“這天色可不早了啊,你別趕不上上朝了?!?/br>
    宋知濯朝侍鵑揚一揚下巴,她便撤往青蓮屋內(nèi)玩去。后牽過明珠冰涼的手踅回屋內(nèi),“今兒休沐,沒同你說過?”

    “沒有啊,你昨兒回來倒頭就睡了,連我叫廚房給你做的晚飯都沒吃?!?/br>
    他奪過她懷中欹斜著的一只紅梅,撳著她兩只手往炭盆上一寸湊,“大概是我忘了,現(xiàn)在跟你說也是一樣的。你瞧你這手,涼成這樣兒,你還傻玩兒,可是忘了太醫(yī)怎么說的?”

    “我身子結(jié)實著呢!”

    正值室內(nèi)滿春洋溢的溫暖間,忽見音書急急提裙跨進(jìn)來,幾乎是碎跑著到跟前兒福身,“爺、請爺快去瞧瞧,我們姑娘暈過去了!”

    宋知濯眉峰一跳,挺直了腰,“怎么回事兒?你慢慢說?!?/br>
    “今兒一早起,姑娘就說頭疼,擺了飯也不吃,又躺回床上去,誰知才剛起身要喝杯茶,我煎了茶遞過去,她也沒拿穩(wěn),就直往地上栽,還、還被茶水撩起一臂的水泡,求爺去瞧瞧吧!”

    說話兒間,明珠已旋進(jìn)臥房抱出一件狼皮氈的斗篷遞給宋知濯,“你去看看吧,這大冬天的,可別是什么急癥?!?/br>
    117.  病愁   好個病弱西子勝三分

    陽光傾落在白瓦霜檐, 微于疏竹上,時作碎瓊聲1。梅里稀徑上搖曳著宋知濯一闕灰毛斗篷,踏著一雙羊皮靴, 誠然一副鷹視狼顧的英姿。

    拐入一片玉蘭芬芳, 他旋身睨著音書, “吩咐人叫太醫(yī)沒有?”

    “叫了,只怕這會兒也該是到了?!?/br>
    二人且行, 踅入千鳳居,只見空庭微潤,雪被掃堆在兩邊的廊檐下, 與沿齊高, 被太陽曬得晃眼。丫鬟們擁擠在一處, 嘰喳喧嘩,見了宋知濯,紛紛福身行禮,各自散開。

    他瞥一眼那正屋一側(cè)的滿月欞心窗,闔得像兩扇不曾被人推開過的門, 一直在孤獨中守候。心內(nèi)一嘆, 蹣入了周晚棠的屋內(nèi)。屋里已擠了兩三個丫鬟,張達(dá)仲正在方案上秉筆而書, 見了宋知濯, 便起身拱手, “小宋將軍, 多時未見, 還是那樣神采奕然?!?/br>
    “張?zhí)t(yī)客氣?!彼沃宓酱策?,將帳撩開一條縫,下睨見周晚棠闔著的眼皮、蒼白的面色, 兩頰不似先前豐腴,發(fā)髻亦松散墜在枕上,儼然病弱之態(tài)。細(xì)睨一瞬,他旋回身,“張?zhí)t(yī),怎么人還未醒,到底是什么急癥?”

    “哦,將軍勿要擔(dān)憂,就是氣虛虧損,心慮成疾?!睆堖_(dá)仲謙和有禮地引一引他,聲音緩而輕盈,“這個病經(jīng)不得寒,天一冷就犯起癥狀。我頭先也來看過幾回,開了藥方,嘶……,奇怪,卻不見病情好轉(zhuǎn)。我問過貴府的丫鬟,說是姨娘每日也按時按方的吃藥,就是吃不下飯,大約是這個緣故,所以體力不支犯了眩暈癥,我這里已經(jīng)開了藥叫姑娘們?nèi)ゼ辶藖?,喝下去,三刻便能醒,只是以后還要多留心,吃千日藥不如用一餐食,還是要好好用飯啊?!?/br>
    二人相對拱手,那張達(dá)仲便背著醫(yī)箱辭了出去,外間門扉一動,旋簾而入一陣寒風(fēng)。丫鬟們緊著關(guān)了門,將炭盆推近床邊些許,掛好了帳。

    不時再有春鶯端藥進(jìn)來,與音書合力將周晚棠攙起,另一人則用細(xì)匙送往周晚棠唇間。那藥送進(jìn)去,一半又都沿著唇角流出來,見此狀,室內(nèi)便漸響起三個丫鬟隱隱約約的啜泣。這聲音恍如蠶絲一線,將宋知濯的心緩緩勒緊。

    不知何時,斗篷已被丫鬟們解了下來,他撩開月白圓領(lǐng)袍坐到床上,墜下來幾片藍(lán)線所繡的云紋。細(xì)窺她,衰鬢軟髻,空慘愁顏,憔悴長縈絆,往往經(jīng)歲一幀一幀便在他眼前滑過。他想起成婚的第二天,她站在童釉瞳身側(cè),無語無言,恬靜祥和的笑臉。她并不算最美的,卻將她最美的青春都敬獻(xiàn)給了自己。

    隨著,他的下頜硬一硬,嗓音一振,“你們是怎么侍奉主子的?竟讓人病成這樣兒!”

    低怒將丫鬟唬得一抖,紛紛垂頭,唯有音書捉裙跪下,將臉揚起,“爺,入冬后我們姑娘身子就不好,頭先我去稟報爺,爺只說叫請?zhí)t(yī)來瞧,我便去請了太醫(yī)……?!?/br>
    “那怎么病還不見好?”聽她語中似有責(zé)備之意,宋知濯更是怒從中生,冷眼睨著她。

    她卻不怕,將腰挺直,堅毅的眼望一望錦被中起伏的一個柔和輪廓,“張?zhí)t(yī)開了藥方,別的都還罷,只其中有一味關(guān)鍵的藥是百年紅參。我去總管房里要,主事兒的說紅參沒有,都給顏姨娘留著去。沒法子,我又腆著臉回我們府里去尋,偏也說沒有,反叫姑娘姨奶奶們一頓刺兒。我們小姐就是個庶女,府里原本姊妹就多,就有,誰又能想著給她呢?”

    梗咽一瞬,又含笑掛淚地往下倒苦,“老爺不過將她丟到這里來與爺攀個親,面子上好風(fēng)光一些,誰會真正顧她死活?。繝?shù)故遣辉澊覀円环?,可這府里,誰不是長著兩個勢利眼?就那點月例銀子,家中又是這個姐妹過生辰,那位太太辦大壽,送禮都送不過來。偏大奶奶名門千金,連手底下的丫鬟都高人一等,但凡我們姑娘有一點兒半點兒的不周到,便有的是小鞋等著我們穿。我倒是想出去滿城的給姑娘買那紅參,可哪里來的銀子呢?”

    “那怎么不早來報我?!”

    “我去報了呀,”音書淚痕縱錯的臉上迸出一個慘烈的笑容,“第一回去,爺說忙得很,叫請?zhí)t(yī);第二回去,爺不在家,在外頭忙公務(wù),我等到天黑,爺還是沒回來;第三回去,爺正同顏姨娘吃早飯,叫我候著,我候了一會兒,爺沒搭理我,直就上朝去了;第四回去,爺在同顏姨娘猜枚子2玩兒,嫌我打擾,叫人將我趕了出去……。”

    宋知濯的心漸漸被淹沒在這傾筐倒篋的一堆話兒里。在里頭,他仿佛聽到的是另一個自己,倒在同樣一張笏滿床上,被忽視、被欺辱、對于觸手可及的生死與眼瞼一寸的富貴無能為力,他曾將僅存的希望寄于父親,那個曾經(jīng)他的一片天,可宋追惗冷漠的步伐踏碎了它。他知道這種絕望,刻骨地感同身受……。

    他的眼睛轉(zhuǎn)向了床上那張香消玉殘的美麗容顏,也曾是四月的碎櫻,對生活、對自己充滿過期待??伤麉s如他的父親一樣,以冷漠殺死了這種期待。

    耳廓里仍響著音書的哭音,像一面碎鏡鋒利的殘刃,橫復(fù)拉著他的慚愧之心,“往后,我還要去,可姑娘不許我去,說爺忙,就甭給爺添麻煩了。沒有藥,病就是一日一日的拖到現(xiàn)在,這些時,不過是喝一點銀耳粥,一顆整米都吃不下。要不是姑娘實在病得急了,我也不會去給爺添麻煩!”

    高揚起的音調(diào)長墜下去,即墜出了宋知濯低鏘的斷絕,“傳我的話兒,將總管房里一干人各大二十板子,現(xiàn)有的紅參都拿到這里來。”

    于是,幾個丫鬟互窺一眼,各自飛舄而去,滿室里,玫瑰香洋溢著一點甜絲絲的幻想。再過三刻,周晚棠無力地?fù)伍_眼,迎接她的苦盡甘來。

    霞影紗帳一鼓一脹,半露她無力的笑,美睫屢次沉沉浮浮,到底似嘆似憮地開口,“夫君吃過早飯沒有?大清早的就把你驚動過來,也是丫鬟們大驚小怪,又沒多大點兒事,我這是老毛病了,年年入冬都要犯一回,不必掛心?!?/br>
    室內(nèi)只他二人,一個對眼,便是一聲嘆息,“是我不好,晚棠,”他叫起她的名字,似千斤重的一片落葉懸在唇舌間,“我忽視了你,才讓你病成這副樣子,以后,你要什么就只管去找我?!?/br>
    俄延一霎,她的笑與淚一齊淌出來,風(fēng)露中的薔薇,簌簌萋萋,“夫君,我不要什么……,”頓一頓,她撐著手肘坐正,直視他的眼睛,“你給我的已經(jīng)很多了,自打嫁過來,我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綺羅縐錦,比我原先在家時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倍,我沒什么再要的。我知道夫君同明珠做了近四年的夫妻,與她共甘共苦一齊走到如今,夫君是重情重義之人,心里裝著她,便時時都想同她在一起,我都明白。我自然也明白,你不是故意忽視我,你對我已經(jīng)很好了,我不能不知足?!?/br>
    巧詞微妙地縈絆在帳中,眼淚適時點綴。這一切令宋知濯的一副硬心腸軟下來幾分,手指觸上她的頰腮,揩去了為他所流的千萬條的汪洋。

    于是這個炭暖風(fēng)香的下午,他就守在這里,用一縷男人特有的氣息驅(qū)散著她人生里數(shù)不清的病與苦。

    天色將傾,夾著梅香的風(fēng)吹來了侍雙,款步行入房中請安,“爺,奶奶問您回不回去用晚飯?”

    彼時宋知濯手里正捧著一本《尉繚子》,正讀到“凡將理官也,萬物之主也,不私于一人。夫能無私于一人,故萬物至而制之,萬物至而命之?!?/br>
    聞言,他旋身窺一眼賬內(nèi),將書搖一搖,“你去跟奶奶說一聲兒,讓她獨用,我就在這邊兒用過?!笔屉p同往帳內(nèi)窺一霎,福身自去,又聽見他嘆一聲,“算了,我自個兒回去說?!?/br>
    一行兜轉(zhuǎn)回去,即見明珠披著孔雀毛氈的斗篷,正在廊下與侍鵑翻紅繩兒,聽見玉沙響,便將頭抬起,遠(yuǎn)遠(yuǎn)便朝他問,“你去這一下午,是不是周晚棠的病不大好?”

    他慢跺過來,搖著頭,“不怎么好,瘦得脫了形?!睂⑺隣恐廖輧?nèi),緊握起她的手,“我不在屋里吃晚飯了,去同她一塊吃。小尼姑,……這是我欠她們,我希望你能明白?!?/br>
    頓一瞬,明珠紅撲撲的臉腮揚起笑來,“也用不著還要回來一趟,就告訴侍雙就成了,雪地里走著好玩兒?。康昧?,我也知道了,你去吧,要是晚上不回來,就叫人來說一聲兒,我也就不等你了。”

    他窺著她的笑,自己也緩緩一笑,蹣入雪中。明珠望著她的背影遠(yuǎn)去,一霎的失落后,旋至榻上,挑一下柳眉,“侍雙,你到那邊去,見周晚棠真的病了?”

    “瞧著不像假,”侍雙落到榻側(cè),拍一拍裙擺上的雪花,“蓬頭垢面的,也沒妝黛,人也瘦了許多。我在外頭同她的丫鬟攀談了幾句,聽說是自打秋里她親娘病逝后,就一直身子不大好,拖拖拉拉到如今一病不起,病懨懨的倒不像是裝的?!?/br>
    “那成吧,大概是我多心。擺晚飯,我餓了,叫青蓮jiejie一道來吃,你們也跟著一齊吃吧,大家一塊兒熱鬧些?!?/br>
    殘陽映雪,天色沉寂,小爐上墩著一只八角銀壺,未雕未鏤,只有些凹凸起伏的紋理,猶似曲折不盡的人生路。檻窗外雪皚皚天暮中,桂枝推送暗香。

    玫瑰倚上落下明珠藤蘭紫的百迭裙,與烏蠻髻上對簪的桃紅碧璽珠遙相呼應(yīng),呼之欲出的春暖花色。她壓著腰,一個胳膊肘撐在膝上托著腮,另一個手打著蒲扇,聞聽著壺內(nèi)微響。她望向空蕩蕩的賬內(nèi),仿佛望見許多年前、在自己沒來之前,宋知濯就孤寂的躺在那里,他是如何熬過那些絕望的日子?

    茗瀹烹香,屋內(nèi)又添了淡淡的茶清味兒,縈紆過臺屏妝案、髹器錦瓶,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皇?,卻空嘮嘮的孤單。不時便添了新動靜,明珠側(cè)耳去聽,婉轉(zhuǎn)入內(nèi),是侍鵑的聲音,“你有什么話兒跟我說好了,我們奶奶歇下了?!?/br>
    “我是替爺給姨娘傳話兒,你是姨娘???只怕你想做,還沒人看得上呢?!?/br>
    聽見春鶯的聲音,明珠握扇旋踵而出,撥開了身前的侍鵑,“春鶯,進(jìn)來吧,外頭站著怪冷的?!?/br>
    二人前后而入,明珠才落到榻上,便聽春鶯得意的笑聲,“爺說夜里要在我們屋里歇下,叫來告訴姨娘一聲兒。”

    “哦,我曉得了。”明珠淡淡地回笑,叫侍鵑去抓了一把錢賞給她,“你們姨娘身子好些沒有?可吃得下飯了?”

    “謝姨娘惦記,我們姑娘晚飯同爺一道吃,倒是吃進(jìn)去一些?!?/br>
    “吃得下就好,吃得下麼就什么病都能好了。”明珠游目而下,睨著眼前的噠噠,“你瞧我這狗,少不得時常也生個病,吃藥瞧大夫也是無用,但是只要它還啃得下骨頭,就沒多大的事兒,隔兩天準(zhǔn)好?!?/br>
    話音歸寂,門外便吭哧吭哧響起幾縷笑聲,氣得春鶯直跺腳,正欲張嘴罵,又被明珠堵回口中,“姑娘仔細(xì)著說話兒,別橫招是非,上回死的是綺帳,這回再關(guān)到那院兒里去,可就保不準(zhǔn)死的是誰了?!?/br>
    怒意橫瞪半晌,春鶯旋裙而去,出門時狠朝兩邊剜一眼,引得丫鬟們嘻嘻不止。未幾侍雙踅入,唇上還帶著笑,“奶奶怎么今兒說話兒這樣夾槍帶棒的?難不成是爺在那邊,您心里不高興了?”

    明珠兩個眼皮一翻,倚在扶手上,“我哪里不高興?我就是想起綺帳咽不下這口氣,又捉不著證據(jù),只好白嗆她們幾句了?!?/br>
    接著一陣鶯黃巧囀地言談嬉笑,燭火便點亮了寒夜,打發(fā)去一段宋知濯不歸的時光。

    燭光暈開另一只病絲縈絆卻依然風(fēng)情搖晃的眼。周晚棠坐在妝案下,索性放下一捧烏發(fā),換了新杉,窺著鏡中一個身影。他在案上看書,不時室內(nèi)會想起簌簌翻頁的聲音,像翻過了一段難捱的日子,新日子就在眼前。

    月上窗櫳,她曼妙地移步過去,走進(jìn)了才發(fā)現(xiàn)他有些心不在焉。她便將笑意微斂,輕咳了兩聲兒,“夫君瞧我這里,連你平日慣常穿的衣裳都沒有,要不,夫君還是回去睡吧。”

    有一瞬,宋知濯幾乎就要將頭一點,又立時忍住,擱下了書,“衣裳叫丫鬟拿來就成了,不早了,睡吧?!?/br>
    月色如霜,周晚棠的咳嗽聲震顫著紗帳,卻絲毫沒有震動他在黑暗中側(cè)立的肩頭。他依然是背過身去的,使得他們中間留著一條跨不過的鴻溝。

    但這條后溝渠比起漫長的游廊已近得多,殊不知在回廊盡頭,夜像是不會流動,月永不調(diào)轉(zhuǎn),天明永不會來。

    童釉瞳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這樣的夜她熬過了多少,打那回走后,便是郎行千里不回歸。這一刻就能到的距離,成了她心上的千萬里路。他不來,她也曾遣人去請,得到的回稟往往都只是,他很忙、改天吧,一改即是無期。

    今日他來了,卻過門不入,將她棄在這里。她抹一抹眼淚,將頭轉(zhuǎn)向簾下,望著來人,“玉翡姐,又怎么了?不是說了我要睡了嘛,你有話明日再說好了?!?/br>
    玉翡手一抽,扔下簾子游蕩幾步過來,“你還哭?這會子哭管什么用?我頭先就說了,你得使些手段。你瞧那周晚棠,可憐巴巴的裝幾日病,爺就來了,就你死心眼兒!男人就吃這套,你讓他心里惦記你了,他自然就常來了?!?/br>
    “你就不要說我了嘛!”童釉瞳鼓著腮,將身子別過去,偷偷蘸一蘸淚漬,“她溫柔體貼,針線也好,我什么也不會,也沒她那樣聰明好了吧。況且,人家是真病了,你瞧著人都瘦了一圈兒,難不成要叫我到那風(fēng)雪地里站一夜,也跟著病一場才好?”

    “那你這會子又在這里哭什么呢?”玉翡埋怨一句,又嘆一聲,掣著她的袖口將她轉(zhuǎn)回來,“快別哭了,眼睛又哭得兔子一般,可還好看呀?依我說,橫豎爺在這邊,近水樓臺,那個周晚棠再狐媚,也比那邊兒那賤人好上許多,在那賤人屋里,恁是十天半個月的就不過來一趟!況且,這周晚棠是娘娘讓陪過來的人,再強,也不敢越過你去!明兒,去請爺過來吃早飯,量她也不敢說什么,我再去敲打敲打她,爺既來瞧她,她也該提醒著爺來瞧你才是,別是野雞撿著高枝兒飛,還真當(dāng)她自個兒是主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