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jié)
她也知道,那個小宮女能在她面前混個臉熟,是因為往前宋棠常常讓人往芙蓉閣送吃的用的嗎? 宋棠至少從沒有謀害過她,連她被封為順儀都沒怎么刁難,分明顧念舊情。 否則以宋棠一向掂酸吃醋的性子,哪里能不找她麻煩? 然而,她都做了些什么?都在想些什么? 裴昭心痛至極,一把將香囊攥在手里,低下頭去。 長久的沉默過后,他重新抬頭,起身走到炭盆前,將香囊投入其中。 一陣火光里,那只香囊燃燒殆盡、消失不見。 裴昭轉(zhuǎn)身大步往外走去。 · 宋棠等到裴昭來春禧殿的時候,外面天已經(jīng)黑了。 她將一雙鹿皮手套做好后便坐在羅漢床上什么也不干,仿佛一心在等他。 裴昭一面走進里間一面解下身上的斗篷,正欲將斗篷遞給小宮人,快步行至他面前的宋棠順手將斗篷接過交到竹溪手里,跟著拉著他的手往羅漢床的方向走去。 “陛下再不來,臣妾得坐不住去尋陛下了?!?/br> 宋棠說著又問,“陛下可曾用晚膳?”回頭見裴昭搖頭,她立刻吩咐竹溪去讓小廚房準備。 待兩個人坐下之后,宋棠仔細看得裴昭幾眼,不解問:“陛下為何這般愁眉苦臉?是朝堂上有什么難事嗎?臣妾雖幫不上陛下,但也望陛下不要心急,這些事情,總歸是得慢慢處理的?!?/br> 她說得好像只有朝堂上的事值得他發(fā)愁。 言語之間,更對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絕口不提。 裴昭望向宋棠問:“為何這么說?” 宋棠像一怔,繼而反應(yīng)過來:“陛下是指……臣妾為什么不覺得陛下其實在為臣妾的事發(fā)愁?” 裴昭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單單看著她。 宋棠輕輕嘆氣,復(fù)一笑:“臣妾今日想得一天,亦是想通了。” “陛下自然在意臣妾遇到的事情,自然在意有人竟想謀害臣妾,但臣妾這些事,陛下定很容易能處理好。上一次婉順儀遇到這種事,陛下不也以雷霆之勢處理妥當了嗎?所以臣妾相信陛下?!?/br> “因王御醫(yī)說臣妾身體沒有大礙,陛下便無須太過擔心臣妾?!?/br> “如此,臣妾的這一樁事情,陛下自無須愁眉苦臉。” “臣妾信陛下會給臣妾真相、給臣妾公道,是以不愿讓陛下平添負擔。要查清楚怎么一回事到底需要時間,急也急不來。這么想明白了,也就不著急了?!?/br> “只是……” 宋棠回看裴昭,同他對視著,說,“待陛下審問之時,陛下能否讓臣妾去旁聽?” “有那等子人敢這樣謀害臣妾,臣妾勢必得好好看一看是誰才行?!?/br> “臣妾可不要當好欺負的人?!?/br> 一句“不要當好欺負的人”把她平日里的做派說盡了。 裴昭幾不可察挑了下眉:“你若想要去旁邊,朕答應(yīng)你便是?!?/br> “謝陛下!” 宋棠含笑說著,竹溪領(lǐng)著人送晚膳進來,這個話題也打住。 那一雙擱在榻桌上的鹿皮手套,裴昭是瞧見了的。他猶記得早上宋棠特地拿來和他的手掌比過大小,也不能是給別人做的。然而用過晚膳、安置以后,裴昭都沒有聽宋棠提起過那樣?xùn)|西。 裴昭縱使有些好奇宋棠在賣什么關(guān)子,卻不至于追問。 是以,臨到睡前,他收起心思,不再繼續(xù)去在意這么一件小事。 兩個人這一夜睡得要比前一夜安穩(wěn)許多。 第二天早上,裴昭醒來,見宋棠睡顏恬靜躺在他的臂彎,模樣乖巧,便忍不住伸手輕撫她臉頰。 宋棠仍舊在睡夢之中。 沒有吵醒她,裴昭小心解開她抱住自己的手臂,徑自起身。 洗漱梳洗妥當后,裴昭準備去上朝,折回床榻旁看一看,正撞見宋棠悠悠轉(zhuǎn)醒。他微微俯下身看著她說:“朕去上朝了,現(xiàn)下時辰尚早,你多睡一會兒?!?/br> 宋棠擁著錦被,人懶懶的,嘴邊一點溫柔笑意。 “臣妾犯懶,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陛下慢一些,時辰尚早,不必著急。” “睡吧?!?/br> 裴昭憐惜的看一眼宋棠,手指撫過她的眼睛,待她閉眼便步出里間。 · 魏峰已經(jīng)連續(xù)審問宮人一天兩夜。 這一天,裴昭下朝后,他又到德政殿與裴昭稟報消息。 “根據(jù)小宮女杏兒的供認,婉順儀賞她金銀,是要她多往琉璃殿遞淑貴妃的消息。奴才用得許多手段,甚至以她家中寡母性命為要挾,但杏兒始終堅持藥丸之事她不知情,直到方才也未曾承認。” “奴才審問琉璃殿的一干宮人,包括婉順儀身邊的大宮女憐春,他們個個都堅稱從未見婉順儀私藏那些害人的藥丸,說琉璃殿后來也未再出現(xiàn)過那樣的藥丸?!?/br> 裴昭定定看著他:“魏峰,你知若那些藥丸不出自琉璃殿意味著什么嗎?” 這個問題,魏峰不敢回答。 但是魏峰心里和裴昭一樣清清楚楚。 如果藥丸與琉璃殿無關(guān),意味著有人又弄到了這一種藥丸。 甚至,可能上一次婉順儀的事,鄧氏是有同謀的,只是沒有被發(fā)現(xiàn)。 而上一次的案子也是皇帝陛下親自審問。 “好,狠好?!?/br> 裴昭的聲音浸著透骨寒意,響在魏峰頭頂,“朕的后宮還真是能人輩出?!?/br> 正當這時,有小宮人在殿外恭恭敬敬通傳,說:“陛下,太醫(yī)院的阮院使已在廊下,說有要事須得立刻向陛下稟報。” 裴昭朝殿外的方向望過去一眼。 阮院使是太醫(yī)院的老人,如今年過花甲,身體雖仍硬朗,但到底年事已高。 太醫(yī)院的許多事情,都已不是他自己親自在管。 裴昭心知,阮院使會在這個時候親自過來德政殿,又說是有要事稟報,只怕事情不小。如果是尋常的一些事情,哪怕要來向他稟報,派個人前來也就是了。 “讓阮院使進來。” 裴昭吩咐一聲,又看一眼魏峰,“起來罷?!?/br> 魏峰謝過恩,起身之后,如平日里那般退到裴昭的身邊去聽候吩咐。 阮院使很快被小宮人扶著走進殿內(nèi),神色凝重。 “老臣見過陛下,給陛下請安?!?/br> 裴昭坐在龍案后看著行禮的阮院使,免了他的禮,與阮院使賜座,之后才問:“阮院使特來見朕,不知是有何要事?” “陛下,事關(guān)重大,老臣不得不立刻來稟。”阮院使坐在下首處對裴昭說道,似乎想到自己要說的事,覺得嚴重,又離座躬身說,“老臣要說的這件事,太醫(yī)院也有失責之處,老臣作為院使,未能及時覺察,罪無可赦,愿領(lǐng)責罰。” 尚未說明情況,先提到責罰之事,裴昭一時皺眉。 他問:“阮院使,太醫(yī)院怎么了?” “陛下,昨夜太醫(yī)院有貴重藥材遭竊,老臣得知此事后,念及昨夜宮中未有異常,亦不可能有竊賊出入皇宮,故而猜測是太醫(yī)院出了家賊,便下了令將太醫(yī)院封鎖,不許任何人出入,挨個搜查?!?/br> “這一搜查,竟不知從一人房中搜出了與用于謀害淑貴妃的那一種藥丸?!?/br> “老臣讓王御醫(yī)等人確認過無誤,知此事重大,是以連忙趕來向陛下稟報,也向陛下請罪。太醫(yī)院竟出現(xiàn)如此心術(shù)不正之人,實為老臣這個院使的過錯。” 阮院使說話間,讓人將那搜查到的藥丸呈上。 之后,他行至殿中,跪伏在地:“此乃老臣之過,老臣愿領(lǐng)責罰。” 裴昭視線落在呈到他面前的白色瓷瓶上。 沉默半晌,裴昭開口問:“阮院使,你方才所說之人,現(xiàn)下正在何處?” · 正月十七的夜里,裴昭沒有過來春禧殿。 來不了,卻也派了人到春禧殿說一聲,似乎怕宋棠會枯等。 得知這個消息的宋棠,在來遞信的小宮人出去后,已收起臉上的失落。她靜靜坐在羅漢床上吃著竹溪剝好的烤橘子,想著裴昭不來,說不得是準備琢磨明天要怎么審她這一次的事情才好。 查出孟綺文在太醫(yī)院的人費了不少功夫。 事實上,早在鄧愉當了那個替罪羔羊以后,她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 孟綺文的這些藥丸,如果說是從宮外捎進來的,難度太大。 可是,若她在太醫(yī)院有人,便并非不可能了。 想得到這一點,和摸清楚太醫(yī)院里為孟綺文做事的人是誰,中間差得很遠。也是直到這一樁事出來,她才得以有機會設(shè)法試探,將這個人的身份給摸透了。 許以名利、許以金銀,或能讓一部分人愿意為她鋌而走險。 但謀害皇家子嗣、謀害后宮妃嬪這樣的罪名,嚴重些,是要株連九族的。 這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冒險。 所以,宋棠猜測那個人應(yīng)對孟綺文有非同尋常的感情。 唯有這樣,才會如此心甘情愿、無怨無悔為她做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這也就給了她空子鉆。 之后太醫(yī)院鬧出的事少不得王御醫(yī)的配合。 只能說王御醫(yī)也怪不容易,被綁她這條賊船上,早已別無選擇。 阮院使親自去向裴昭稟報情況,裴昭怎么都不會想到這是有她在暗中設(shè)計。但論起來,她自不可能使喚得了阮院使,不過是事情嚴重到一定程度,阮院使自然會出馬,免得整個太醫(yī)院被牽連。 查到孟綺文的人,再想查到孟綺文身上,難度小很多。 至此,這一樁事情才算有了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