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jié)
只從前未曾想,女兒有回到身邊的一日,生怕全都是假的。 “太后娘娘仁慈,允你們歸家改嫁,娘親縱想留你也怕留不得太久。”宋母悄聲說,“咱家女兒可是塊香餑餑,不知多少人已私下里同娘親打聽你改嫁之事?!?/br> 這話宋棠便不愛聽了。 她瞬間清醒,坐起身扶著宋母的肩膀,認真說:“女兒絕不會隨便嫁人?!?/br> 說著宋棠又輕哼一聲:“且不論那些人存的什么心思,單我高興不高興,便一定是不高興。哪怕排起隊,那些人也輪不到我多看他們一眼?!?/br> “若再有人問起這些事,娘親只管放話,說我要為先帝守寡三年。” “便不信還有人敢隨意打擾娘親?!?/br> 女兒剛回來,也是不好多說這些。 宋母同樣舍不得讓女兒輕易的出嫁,于是道:“棠棠且放心,你不點頭,娘親不會隨便應的?!?/br> 說著宋母一笑問:“可還要睡?” “若不睡了,起來用早膳,娘親叫廚房準備的都是你愛吃的?!?/br> “不睡了。” 宋棠順勢掛在宋母身后,抱一抱她,“陪娘親用早膳?!?/br> 歸家之后,宋棠也不做別的什么,整日懶散,除去吃、睡、看閑書,旁的一概不理。便是這般無所事事,一樣時刻心情舒暢。復過得半月,方才真正覺得,從前在宮中的那些勾心斗角、爾虞我詐離她遠去,生出重獲新生的感覺。 裴璟所說的丹書鐵券同他承諾的那樣,在他登基之后送到宋棠手中。 宋棠不客氣收下,將它同從裴璟手中得到的牛角弓和那對兔兒爺放在了同一個匣子里。 她明白,裴璟若哪日反悔,這丹書鐵券或許管用,或許不管用。 最為重要的始終是裴璟怎么想、怎么做。 她無法預測會不會有變卦的一日。 但,只要那一日一天不來,她便一天不會將裴璟看作是同裴昭一樣的人。 一如在德政殿偏殿,宋棠對裴璟說過的“往后未必有緣再相見”,自宋棠回到宋家,從夏天到來年春天,他們都沒有再見過面。直到,宋棠決定離開鄴京。 在家中閑賦得半年多后,宋棠終于想要做些什么。 思來想去,她打定主意要去外面看一看。 世間男子可志在官場,寒窗苦讀,卻有足夠明確的目標。 而女子除去相夫教子還能做什么呢? 宋棠想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么。 留在鄴京,一個芝春齋的掌柜的不足以令她尋到答案,唯有去外面找一找。 爹娘雖有不舍,但見她心意已決,終是支持她,而她哥哥只管允諾會幫她挑選幾個好的女護衛(wèi)。宋棠沒有后顧之憂,然遲疑之下,想著,是否要與裴璟說一聲。 是知悉那一份丹書鐵券的她的哥哥宋云章一句“也是個牽掛你的人”,叫她打算親口將欲離開鄴京之事知會裴璟。 這半年的時間里,她自沒有刻意打聽過裴璟的消息。 但他作為新帝,整頓朝綱、勵精圖治、諸多新政,也是無須打聽便能知曉。 除此之外,最為人津津樂道的,無外乎他的后宮空空蕩蕩。 宋棠難免想起前世的他一直不曾迎娶王妃…… 有一些話是不必挑破了說。 卻又不能什么都不說。 重回皇宮,宋棠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有著諸多變化,與她記憶中的是很不一樣了。 她乘坐轎輦至德政殿,去見裴璟。 裴璟恰巧正在同大臣議事。 宋棠在偏殿候得一刻鐘,裴璟議事結(jié)束,方被如今身為裴璟近侍的梁行帶去正殿。 與裴璟規(guī)矩行過禮,落座以后,宋棠單刀直入:“臣女不日將離開鄴京?!毖垡娕岘Z臉上浮現(xiàn)錯愕之色,她知自個哥哥沒有出賣自己,又說,“今日特來與陛下辭行。” 裴璟面上的錯愕轉(zhuǎn)瞬收斂,他問道:“準備去何處?” 宋棠說:“有許多想去的地方,也算游歷。” 裴璟點一點頭,思忖間,起身道:“宋小娘子稍等片刻?!?/br> 宋棠看著裴璟去側(cè)間取得一樣什么東西回來。 那東西被擱在她手邊的小幾上。 她站起身,看一看那匣子,再看一看裴璟。 裴璟與宋棠解釋:“是一只梅花袖箭,十分小巧,可做防身之用?!?/br> “云章曉得怎么使用,回府讓他教你即可?!?/br> 她說準備出門游歷,他便贈她防身用的梅花袖箭。 這個人…… 宋棠不動聲色福身:“多謝陛下賞賜?!?/br> 裴璟覷她一眼,回到龍案后坐下,說:“若無旁的事,便回去罷?!?/br> “是?!?/br> 宋棠順勢揣上那個裝著梅花袖箭的匣子行禮告退。 回到府中,宋棠逮著宋云章教她用這樣東西。 宋云章拿在手里研究過一回,問:“你同陛下都說了些什么?” “能說什么?” 宋棠挑眉,“自然是我要離開鄴京,來向陛下辭行?!?/br> “然后陛下賞賜你此物?” 眼見宋棠頷首,宋云章忍不住笑,他說,“meimei,其實我是很開明的?!?/br> 宋棠沖他翻了個白眼:“我的事情,哥哥你大可少cao心?!?/br> 宋云章斂笑:“罷了,我先教你這袖箭怎么用?!?/br> 裴璟贈她的梅花袖箭十分精巧,方便但力道強勁,確為上好的防身之物。 宋棠只花得一個白日便學會了。 是夜。 一覺睡醒,宋棠覺得房中悶熱,見窗戶緊閉,沒有喊竹溪,徑自下床開窗。 推開窗戶卻見窗外站著一個人。 宋棠借著明亮月光看清楚對方模樣,輕呵一聲:“皇帝陛下?” 白日反應平平,夜里偷偷出宮跑宋府來? 宋棠對這個人很服氣。 然而,裴璟沒有應聲,抬腳要走。 宋棠單手托腮,倚在窗前,笑吟吟說:“月色正好,這位郎君,不留下小酌兩杯么?” 裴璟眸光微閃望向宋棠。 宋棠只將窗戶關上,穿好外裳,方又開窗,跳窗而出。 良久。 天幕之下,宋棠隔著些距離與裴璟并排坐于屋脊。 月光有如輕紗,籠罩天地之間。 宋棠尋來的兩小壇酒,與裴璟各自一壇,她卻沒有怎么喝。 “在宮中待得久了,越覺得天地廣闊?!?/br> “不必困守,仍能有機會去外面看一看是我的幸運?!?/br> 宋棠對裴璟道:“這半年多,我時時在想,我能做些什么?她們有時與我寫信,信中提到近況,大多已開始新的生活,而我,相比之下,似乎依然留在原地。” 竇蘭月已改嫁,嫁入英國公府做了世子夫人。 霍凝霜正在與從前裴璟的部下、徐悅?cè)坏母绺缧炜∽h親。 在霍凝雪與她寫來的厚厚信箋中,提到霍凝霜在入宮前便傾慕徐俊,此番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霍凝雪則謀劃著在鄴京開一間糕點鋪子,圓了兒時的那些想法。 董靜瑤和楊柔心覺對俗世無什么惦念。 兩個人去年便一起開始在鄴京城郊的白云庵帶發(fā)修行,近些時日收養(yǎng)得兩個女嬰。 “所以想著,或許是該去見識外面的天地了?!?/br> 宋棠伸手抓了只流螢在手中,也不知這小玩意如何飛得這般高。 她看著掌心的流螢。 “這一走,應當要些日子才會回來,我得尋到自己想做的事。” “會的?!迸岘Z偏頭看一看宋棠,復收回視線,望向遠方,淡淡一笑,徐徐道,“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彼麜刂@錦繡河山,許她一個太平盛世。 “好?!?/br> 宋棠應得一聲,嘴角微翹。 夏夜的風吹在身上,帶來絲絲清涼。 她仰頭去看頭頂?shù)拿髟?,低頭時,取過手邊的小酒壇,沖裴璟舉一舉:“先干為敬。” 裴璟將小酒壇與宋棠略碰一碰,兩個人相繼喝下一大口酒。 于他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去看身側(cè)的人,見她眉眼含著一抹笑意,瞧得出心情不錯。 于宋棠,若非心情不錯,她不會同裴璟在此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