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微小的失敗, 成了壓垮沈珠曦信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不明白,為什么燒火這樣的一件小事,也能被她搞砸。 她不擅女紅, 雙手被繡針刺得又紅又腫。為了獲得女紅師傅的認可,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苦練了一宿,第二日,傅玄邈便進了宮。 他收走了她繡到一半的繡布,留下了一名女紅功夫爐火純青的宮女。他說, 不必勉強,凡事有他。 越國公主德容兼?zhèn)? 通讀四書五經(jīng), 精通琴棋書畫, 女紅也不輸于人, 被各個高門深戶作為閨秀典范。 她是沈珠曦,時而是越國公主, 時而,她又覺得自己不是。 她女紅拙劣,四書五經(jīng)也僅限于看過, 里面的大道理絲毫沒有在她心里激起滴點漣漪,她不喜歡琴棋書畫, 可是宮中只有琴棋書畫可供打發(fā)時間。如果哪一日她疏于練習,不日傅玄邈定然會入宮。他不會責備她, 但他什么也不說, 命人拿出琴瑟和她合奏的行為更讓她倍感壓力。 那個完美無瑕的越國公主,離她太遠, 遠到偶爾聽到外面的傳言, 她都會心生滑稽。 那真的是她嗎? 沈珠曦給出了否定的回答。越國公主即便是虛假的, 也比現(xiàn)在這個笨拙,愛哭,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她,要好過千百倍。 她還不如一個謊言。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里掉落,她不愿在李鶩面前顯現(xiàn)狼狽,拼命用手背去擦,眼淚卻越擦越多。 “……好了?!?/br> 李鶩從桌子對面拉住了她的手,神色無奈。 “手還臟著就往臉上擦,你知道自己現(xiàn)在長什么樣嗎?” 沈珠曦抽噎著沒說話。 她才不關心自己長什么樣了,她現(xiàn)在只想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補償火燒李鶩一間屋子的損失。 李鶩松開她的手起身,出去了一會,再回來時手上拿著許多東西。他把一個木盒放在桌上,然后扳過她的臉,用打濕的手巾細心擦著她臟兮兮的臉頰。 李鶩還是那個李鶩,手上輕柔的動作卻不像平時的李鶩。 他擦了她的臉,又把她臉上的亂發(fā)撥到一邊,接著拾起她的手,仔仔細細地給她擦拭手上的臟污,連手指縫也沒有落下。 沈珠曦看著看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溫熱的淚珠砸在李鶩手上,他抬起頭,眼底沉著無可奈何。 “你怎么又哭了?” “我不值得你對我這么好?!鄙蛑殛卣f。 “值不值得,我說了才算?!崩铤F抬起手,用手指擦去了她眼眶下的淚珠,說:“火都滅了,你還哭什么哭?” “燒掉的東西怎么辦?”沈珠曦扁著嘴,閃著淚光的眼眸大有二次泄洪的架勢:“你清點個數(shù),以后我會賠你。” “賠什么賠?我的不還是你的?”李鶩說:“燒就燒了,沒幾個值錢東西,廚房太小了,我想改建還正愁找不到理由。燒得好!” 他抑揚頓挫的最后一句話讓沈珠曦破涕而笑。 “你別安慰我?!彼焐线@么說,眼淚卻已經(jīng)停了。 “我安慰自己呢?!崩铤F說:“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人還在,什么坎兒過不去?你就是把整個屋子燒了,只要老子還在,依然能卷土重來,有什么大不了的?別哭哭啼啼了——除了老子死的時候,其他時候,都不值得你哭?!?/br> 沈珠曦心里一跳,急忙道:“你又放屁!什么死不死的,別說這樣的話!” “好,我不說,你也別哭了?!?/br> 李鶩在她身前蹲下,抬起她的腿面對自己,輕輕提起了她的襦裙。 “你做什么?”沈珠曦一慌,連忙按住了自己的裙子。 “看看你的傷?!?/br> 李鶩撥開她的手,把提起的襦裙放在她的腿上,襦裙下的襯褲在膝蓋部位有巴掌大的一片血跡。李鶩看著那片血跡沉默了片刻,慢慢地卷起了她的襯褲。 沾著幾條灶灰的足衣露了出來,然后是比足衣更加白膩無暇的小腿肚,小腿的主人因害羞向后縮去,李鶩隔著足衣,一把握住了她的腳腕。 “別動?!彼林樥f。 膽怯不安的小腿一動不動了。 李鶩繼續(xù)往上卷去。越是靠近膝蓋那片血跡的位置,他的動作越是小心。襯褲終于卷到了膝蓋上,露出摔破了好大一塊的紅腫膝蓋。 “你怎么不說?”李鶩臉色難看。 沈珠曦說不出話來。屋子都差點被燒了,她只是破個膝蓋而已,有什么顏面去提? 李鶩用濕手巾干凈的一面放到她的膝蓋上,隔著咫尺的距離,板著臉說:“忍著點?!?/br> 沈珠曦不由握緊了椅子上的扶手。 隨之而來的擦拭比她想象得更輕,李鶩緊皺眉頭,一點一點,在她傷口上試探地輕輕蘸拭。 她每一次不由自主的瑟縮,都會換來他更輕的觸碰。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她喃喃道。 李鶩沒好氣道:“膝蓋上那么一大塊灰,想不發(fā)現(xiàn)都難?!?/br> 他擦干凈了她膝蓋上的血漬,拿起木盒里的紗帶,緊緊地給她綁了起來。 李鶩動作熟練,一看就是包扎的老手。 沈珠曦問:“你經(jīng)常受傷嗎?”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崩铤F避重就輕道:“人還活著就行。” 他綁好了紗帶,抬頭看著沈珠曦的眼睛,說: “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要人還活著,就能重頭再來。下次再遇到危險,想都不要想,給老子拔腿就跑。聽明白沒?” 沈珠曦如今對他心里有愧,自然他說什么都行。 她點了點頭,小聲道:“……明白了。” 李鶩把用完的紗帶放回木盒,他剛拿著木盒站了起來,沈珠曦忽然說: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李鶩想也不想地說: “因為老子是大善人?!?/br> 沈珠曦面露疑惑:“如果和你假成親的是其他人,你也會對她這么好嗎?” 李鶩已經(jīng)走到堂屋門口,聞言回頭看了她一眼,神色古怪。 “老子又不是如來佛祖?!?/br> 他跨出堂屋,走開了。剩下沈珠曦一人不解地蹙著眉頭。 不是如來佛祖?什么意思? 沈珠曦看著自己的膝蓋,詫異一個男子如此細心,包扎完后還不忘把她的襦裙恢復原樣。 沈珠曦心情有些復雜:以前還沒人對她這么好過呢,她卻把這人的家給差點燒了。 她的視線無意掃回桌上,忽然一愣。 她的煮雞蛋呢? 燒得焦黑的廚房里,李鶩坐在一條小板凳上監(jiān)工,翹著二郎腿,美滋滋地把玩著手里一枚雞蛋。 蹲著撬灶邊焦炭的李鵲忍不住道:“大哥,這雞蛋有什么稀奇的,你看了半天了?!?/br> “你不懂。”李鶩故作深沉。 “那誰才懂?” “我才懂?!?/br> 李鵲不忍告訴他臉上的表情已出賣了一切,轉而道:“大哥,這廚房你打算怎么辦?翻修嗎?” “推了重建?!崩铤F說:“老子有錢?!?/br> “羊果然是養(yǎng)養(yǎng)才肥,大哥說得果然沒錯。陳老板這次出手大方,一口氣就是三百兩?!崩铢o確認了壇子里的銀兩完好無損后,把邊上的焦炭扣下來扔進了陶土盆里。“大哥,聽說大燕朝廷不久前發(fā)布了勤王令,號召地方軍合圍京城,我怎么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都在等著渾水摸魚,能有什么動靜?”李鶩斂了神色,把煮雞蛋小心放進胸口。 “出頭椽兒先朽爛,這些士大夫比他們看起來精明多了?!崩铢o諷刺一笑:“誰也不想當?shù)谝粋€裂土自治的叛賊,但這爛到根子的大燕江山,也確實沒人想扶了。” 李鶩說:“這才剛剛開始,要真正亂起來,還有一段時日?!?/br> “我不想食日,我想食rou?!崩铥d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地上的焦炭,嘟噥道:“沒了,都沒了,燒雞焦了……雕兒要讓豬豬賠?!?/br> 李鶩踹了他一屁股:“你敢?!?/br> 李鵲說:“傻哥哥,你把嫂子哄開心了,別說一個燒雞了,就是燒豬,大哥也讓你天天管飽?!?/br> “真的嗎?”李鹍雙眼發(fā)亮:“我送花兒給豬豬,她會開心嗎?” “你敢!”李鶩橫眉怒視,又一腳飛出。 李鹍屁股上挨了輕輕一腳,愁眉苦臉地往旁邊挪了挪。 他睨著李鵲,委委屈屈地說:“……騙子。” 李鵲搖了搖頭:“這次真不能怪我。”他抬起頭,看著李鶩身后,忽然說:“嫂子!” “你連老子也玩?”李鶩說。 “我怎么敢玩大哥?嫂子真來了——”李鵲站起身,對李鶩身后說:“嫂子怎么來這兒了?這里留給我和二哥打掃就好了——” 沈珠曦一臉忐忑地站在門口,小聲說:“我想幫忙,我什么都能做……” “這……” 李鵲看向李鶩。 “行。”李鶩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把沈珠曦按在了上面:“幫我監(jiān)工,我要吃東西去了?!?/br> 不待沈珠曦說話,他已經(jīng)摸出胸口里的雞蛋,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樹下去了。 沈珠曦看著他把雞蛋在桂花樹上磕了磕,然后就這么剝了起來,剝下來的雞蛋殼全扔在了樹下,他剝完了雞蛋,還在樹下踩了幾腳,把那些雞蛋殼牢牢實實地踩進了泥土里。 “那雞蛋是嫂子煮給大哥的?”李鵲的問題讓沈珠曦收回了視線。 李鵲雖然提出了問題,但他的目光里卻沒有疑惑,而是帶著一抹了然的笑意。 “是……”沈珠曦不好意思地說:“我只想燒水煮雞蛋,不想?yún)s燒了屋子。” 她頓了頓,神色懊悔:“李鶩一定很生我的氣?!?/br> “嫂子錯了?!崩铢o笑道。 “錯了?” 李鵲看向院子里蹲著吃雞蛋的李鶩。 吃的是白水煮雞蛋,臉上卻是吃宮宴的表情。 “這是第一次有人給大哥煮雞蛋,他心里高興著呢?!崩铢o收回視線,笑瞇瞇地看著沈珠曦:“對大哥而言,起火不重要,起火的原因才重要?!?/br> “……李鶩的妻子還真讓人羨慕?!鄙蛑殛夭挥缮龈锌?。 李鵲奇怪地看著她:“大哥的妻子,不就是嫂子嗎?” 沈珠曦干笑兩聲,說:“連我都羨慕自己……” 李鵲不疑有他,理所當然地笑了。 “嫂子能這樣想,比什么都好?!?/br> ※※※※※※※※※※※※※※※※※※※※ 色破歪斯!??!今天還是匹薩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