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溪水還是那個溪水, 只是不復(fù)寧靜秀美。 李鶩抓著韓逢月的發(fā)冠,把他從水面下提了起來。缺氧多時的韓逢月好不容易重回地面,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胸口大幅度地起伏著。 “噗——呼——呼呼——” 李鶩抓著他的發(fā)冠,強行讓他漲紅的臉面向自己。 “說吧,你像個跟屁蟲一樣追著我們攆是為了什么?” 韓逢月一臉狼狽, 臉上既有溪水也有淚水和口水, 他嘴唇一動,“呸”聲剛起了個勢,就被李鶩再次按進了水里。 韓逢月的雙手在空中徒勞無功地掙扎著, 溪水里咕嘟咕嘟冒著泡泡,他痛苦的面龐在水里搖動, 原本梳得整整齊齊的發(fā)髻已經(jīng)散了小半, 東一縷西一把的散在水里。 李鶩一屁股坐到韓逢月背上,抬頭看向兩個正在拾荒的弟弟: “跟你們說了多少次了,拾荒膽要大, 心要細, 像你們那樣能拾到什么好東西?鞋底看一看, 衣服夾層看一看, 都沒有的話,足衣脫下來抖一抖……大富由天,小富由儉, 這些別人不要的東西, 我們要一個不落地收集起來……” 沈珠曦在馬車?yán)飺P聲道:“好了沒?我什么時候能出來?” “好了會叫你,你急什么!”李鶩用比她更大的聲音沒好氣道, “你現(xiàn)在出來, 小心你一個月都吃不下飯!” “為什么吃不下飯?”馬車?yán)锏暮闷娲艄献穯枴?/br> “因為他們逃跑時屎尿屁崩了一地!” “噫!” 剛打開了一條縫的馬車門迅速關(guān)了回去。 李鶩提著韓逢月的腦袋, 粗暴地把他拉出了水面。韓逢月翻著白眼,人事不知。李鶩對著他那張陰柔俊美的臉,毫不留情就是兩個大耳刮子。 外力刺激下,韓逢月吐出一口溪水,咳著醒了過來。 “我想到一個和你很相符的字——死鴨子嘴硬,我給你刻個鴨字在這張白白生生的臉上,你覺得怎么樣?” “你——” “想好再說話。”李鶩用刀尖輕輕滑過韓逢月的臉。 韓逢月咽下到了嘴邊的謾罵,用殺人般的目光狠狠瞪著李鶩。 “為什么跟著我?”李鶩問。 感受到面頰上刀尖的下壓,韓逢月咬著牙開口了:“我沒跟著你。” 話音剛落,他的臉頰就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韓逢月痛得慘叫起來,毀容的憤怒和恐懼讓他整張臉都扭曲了。 “我說得是真的!” “這一刀,是因為你跟我的女人?!崩铤F蹲了下來,冷眼看著他,“跟老子的女人,比跟老子更嚴(yán)重?!?/br> “你的女人?”韓逢月捂著受傷的臉頰大笑起來,“你一個泥坑里爬起來的地痞流氓,想癩/蛤/蟆吃天鵝rou,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吃天鵝rou的命!” 李鶩目光一凝:“……你什么意思?” “你根本不知道你娶的女人是什么人吧?”韓逢月陰笑道,“她是一個會讓你丟命的女人,你根本護不住她!你也護不住自己!你就算現(xiàn)在殺了我,你也遲早會因為她喪命!” 李鶩臉色一沉,刀尖再次抵上韓逢月的另一邊臉頰。 “……我不喜歡和人猜謎?!?/br> “我們合作怎么樣?”韓逢月笑道,鮮血從他臉頰上的指縫里溢出。“看你們的樣子,不是正常趕路吧?怎么,是得罪了什么人,還是犯了什么事?我都能替你擺平。你既然知道我大哥,就該知道我們有武英節(jié)度使在背后撐腰。如今世道大亂,手里握有兵權(quán)腰板才硬,要論兵力,尚存的十六節(jié)度使里,武英節(jié)度使可排前三。” “你要是跟我合作,我不但能幫你擺平你的麻煩,還能將你引薦給淳于安將軍,讓你平步青云,這交易不虧吧?” “你要什么?”李鶩盯著他。 “我要馬車?yán)锏哪莻€女人?!表n逢月在刀尖刺破他的臉頰之前說道,“你先別急著動手!我知道你舍不得這樣一個沉魚落雁的媳婦——換誰都舍不得??赡憷^續(xù)留著她,你會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為什么我會死?” 韓逢月似乎已經(jīng)對他的選擇胸有成竹,他擰唇冷笑,緩緩道:“因為她是金枝玉葉,一國公主,如今的大燕皇帝不會允許他的meimei嫁給一個低賤的平民,她原本的——” 李鶩打斷他:“你怎么認出來的?” 本來應(yīng)該給眼前之人帶來十足沖擊的話卻像羽毛飄進池塘,沒有傳來任何回音。 他似乎并不吃驚自己的妻子是一國公主。 韓逢月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冷靜的男子,不知不覺就被他帶離了話題方向。 “我們長沙韓氏是望族,我同大哥入宮參加宮宴時,曾機緣巧合在遠處見過一回。當(dāng)時,所有人都稱贊,越國公主和天下第一公子傅玄邈乃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佳人——” 韓逢月的本意是激起對方的嫉妒心和憤怒,讓他有機可趁,誰料這廝心胸過于開闊,對自己女人的上一個男人渾然不感興趣。 “越國公主和狗屁公子配不配關(guān)我什么事?”他不耐煩地擰起眉頭,追問道,“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此事事關(guān)重大,我當(dāng)然不會告訴別人,免得節(jié)外生……” 韓逢月始終沒有機會說完完整的一段話。 咔嚓一聲,他瞪大眼睛,腦袋從軟綿綿的脖子上垂了下來,還沒回過神的瞳孔依然跟著李鶩的面孔移動。 “你穿的也是新衣裳,去見閻王爺正好?!?/br> 李鶩從他脖子上松開手,韓逢月斷了氣的尸體倒了下去,生機仍然殘留的面龐砸進冰冷的溪水里,水花在他面上飛濺,逐漸擴散的瞳孔眨也不眨。 李鶩沉著而熟練地扒光了韓逢月身上的所有財物——連他折扇上的玉扇墜也沒放過。拾完荒的李鵲走了過來,只一眼就看出背對他趴進了溪水里的韓逢月沒了氣息。 李鵲驚訝道:“大哥先前還說要留他一命,怎么改變主意了?” “他認出了你嫂子?!崩铤F冷聲道。 李鵲變了臉色,眼神往馬車上一掃,確認門窗依然緊閉后,說:“他想接嫂子回皇家?” “節(jié)度使們各自為政,韓氏一族都是淳于安的走狗,韓逢月恐怕是想把你嫂子扣在武英軍里做人質(zhì),以此要挾元龍帝來提條件。” “……那我們要怎么辦?”李鵲看向地上的尸體,“不如我們把他燒掉,徹底毀尸滅跡?” “時間上來不及?!崩铤F道,“韓逢月還有一隊人馬,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是遲早的問題?!?/br> “那我們……” “船到橋頭自然直?!崩铤F道,“該著急的,是白頭縣的詩人賈鴨?!?/br> 李鵲笑了:“三人做事三人當(dāng),大哥別忘了,這事兒還有賈雀的一份力?!?/br> 李鹍也走了過來,他對一個活人變成尸體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他跨過韓逢月的手站到河邊,對他的尸體毫不在意,彎腰將兩把血淋漓的戰(zhàn)斧放進溪水里蕩來蕩去。 殺人的時候,他怒目圓瞪,兇悍非常,此時此刻,他又像個孩童一般,雙眼閃著小獸般純凈的光。 “還有賈雕……”李鹍提醒道,“賈雕也干了活……” 李鶩拍了拍兩個弟弟的肩膀:“他們不會忘的,到時候,通緝令上一起見吧?!?/br> 韓逢年是武英節(jié)度使面前的大紅人,李鶩雖然沒有什么準(zhǔn)備就殺了他的弟弟,心里卻沒有太多慌張。 仔細想想,其實他們留下的破綻并不多。 韓逢月的人雖然見過他們的臉,但對他們的真實身份卻一概不知。要想找他們,也是大海撈針,唯一能利用的就是通緝令。 但在大多數(shù)時候,通緝令也只是一種威懾手段。 韓逢月一行人途徑襄州,定然也見到了襄州發(fā)布的他們?nèi)说耐ň兞?,他不也什么都沒認出嗎? 通緝令這個東西,畫成什么樣子,全憑運氣。 給衙門畫通緝令的畫師不會是什么爐火純青的大家,畫出來的人像能有本人四分像就已是祖墳冒青煙的稀罕事,要想畫出一副神似的肖像,不僅要求畫師的畫技高超,還要求目擊者的頭腦冷靜,記憶清晰,口才清楚——與其期待靠通緝令抓到犯人,不如期待犯人自投羅網(wǎng)。 再加上,天大地大,光大燕的節(jié)度使就有十六個,要實在混不下去,大不了,他帶著沈呆瓜和兩個弟弟去海外尋找新天地。 不管怎么樣,他也不會將沈呆瓜交給這些心眼漆黑的東西。 沈珠曦在馬車?yán)锏鹊枚疾荒蜔┝?,馬車門終于被人從外打開。李鶩一彎腰,不待她看清外邊的現(xiàn)狀就鉆了進來。 “外邊怎么樣了?”沈珠曦擔(dān)心道。 “安全了,就是他們逃跑時屁滾尿流,弄得地上不太好看。出去時你要閉一閉眼睛?!?/br> “我要出去嗎?”沈珠曦驚訝道。 “之后的路馬車不好走,我們帶上細軟,騎馬趕路會方便得多?!崩铤F一邊說著,一邊開始收拾車上的細軟。 眼見他的手摸向自己存放鳳牌的妝奩,沈珠曦嚇了一跳,飛快抱起妝奩:“我自己收拾自己的!” “我還懶得幫你收拾?!崩铤F沒好氣道,“抓緊時間,你的屁股紙不要帶了,我們進城再買。” “知道了!”沈珠曦心虛地提高聲音。 沈珠曦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細軟,剛要彎腰出馬車,忽然被等在門口的李鶩一把抱了起來,她還沒來得及發(fā)出驚叫,李鶩就把一只手蒙在了她的眼睛上。 “別亂叫啊,嚇著我,老子可就松手了。” 沈珠曦嚇得憋回到了喉嚨口的驚呼。 李鶩單手抱著她,輕巧移上了站在車頭的大黃馬。 “駕!”李鶩一夾馬肚,大黃馬揚蹄跑了起來。 風(fēng)沙一揚,無拘無束。 馬蹄高高舉起,越過一具具尸身。 李鶩豪氣萬丈,揚聲便吟: “十步殺一人,老子不修墳?!?/br> “修墳價另算,吃虧我不干?!?/br> “大富靠老天,小富靠我撿?!?/br> “拾荒誰最強,鴨某王中王!” “此詩,便名《鴨客行》!呆瓜,你覺得如何?” 沈珠曦:“……” 是她對不起李白,她不該給他講《俠客行》的故事。 她是讓李白蒙羞的千古罪人。 李鶩渾然不察她的羞愧,豪氣神上地駕馬飛奔。 沒了沉重的馬車在身后束縛,大黃馬就像回到了草原一樣,撒歡似地一路疾馳。李鹍和李鵲二人所乘的馬則是由輕轉(zhuǎn)重,腳步不似先前矯捷。 沈珠曦原本坐在馬車?yán)锏臅r候,就覺得這馬拉車不行,現(xiàn)在她覺得,這馬駝人也不行。她在馬上顛了個七葷八素,全靠李鶩單手把她緊緊按在懷里,她才沒有失足從馬上跌落。 為了躲避后邊可能的追兵,四人兩馬沒有繼續(xù)趕往許州,而是再次改道,奔上了前往唐州的路。 ※※※※※※※※※※※※※※※※※※※※ 匹薩節(jié)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