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沈珠曦現(xiàn)在是徹底知道將妻的感受了。 李鶩出征, 她再一次徹夜難眠。 淳于安是有名的虎將,手下能人輩出,仗著手握三十萬大軍對父皇屢次抗旨不遵。李鶩去打劫淳于安的軍隊(duì), 很難像拿下平山寨一樣輕松。 再加上, 這次去打劫淳于安的隊(duì)伍有一半都是原本平山寨的人馬,三虎這個不確定因素也在其中,大虎和二虎難保不會中途生變。 沈珠曦越想越是心中難安,干脆從床上坐了起來, 梳妝拾掇好,坐在臥室里等著外邊報信。 等到天色微明, 門外依然安靜。 沈珠曦吹滅燃了一夜的蠟燭, 起身走出門外, 憂慮地望著山寨大門的方向。 似乎是上天聽到了她的祈禱, 山寨里忽然嘈雜起來,像是許多人在同一時間涌了進(jìn)來。 一個熟悉的腳步聲伴隨著盔甲碰撞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情感快過理智, 動作又快過想法,沈珠曦回過神時,已經(jīng)朝院門奔了過去。 一個高大的身影推門跨進(jìn)前院。 “李鶩!”沈珠曦脫口而出。 李鶩穿著整套的嶄新盔甲, 抬頭挺胸地走了進(jìn)來。 見到奔他而來的沈珠曦,他加快了腳步。 “你怎么沒睡?” 沈珠曦停在他面前, 視線在他身上四處掃視,聲音不自覺地帶著一絲急切: “你有沒有受傷?” 李鶩先前的問題在她關(guān)切的表情里自然得到解答。 他故作為難, 嘆息一聲:“受了點(diǎn)小傷。” “哪里?!”沈珠曦驚道, 目光再次在他身上掃來掃去。 “這里?!崩铤F把手放在胸口,直勾勾地看著她道, “別人家的娘子都會在丈夫出征歸來后激動投入懷抱……為什么我什么都沒有?” 沈珠曦的臉騰地紅了。 “別人家和我們家不一樣!” “我們也拜過天地, 也睡一張床, 有什么不一樣的?” 沈珠曦被他理直氣壯的反問弄得啞口無言。 別人是真夫妻,他們是假夫妻,這怎么能一樣? “算了算了……”李鶩沒好氣地說,“老子命苦,出生入死只為給娘子攢屁股紙的錢,回家后連一個熱情的迎接都得不到——” 李鶩的屁言屁語戛然而止。 沈珠曦虛虛抱著他的腰,通紅的臉頰埋在他的胸口上不敢抬頭。 她聽到了他的心跳聲。 咚的一聲,好像天地初始的巨響。 震撼的卻是她的世界。 她像被灼燒一般飛快地離開了他的胸膛,不敢去看他的目光,又惱又羞,一言不發(fā)地低頭跑了。 李鶩的視線牢牢鎖在她緋紅的耳垂上。 直到她跑進(jìn)里屋,砰一聲關(guān)上了門,他才回過神來。 “……這呆瓜?!?/br> 他摸了摸后腦勺,嘿嘿笑了兩聲,抬腳朝屋里大步走去,音調(diào)在不知不覺飛揚(yáng): “沈呆瓜!你太快了不算,重新來過!” …… “好痛!” 李鹍抽回受傷的手臂,作勢要從床上起身: “你不會……我要找大哥……” 李鵲一把將站起來的人重新拉了回去。 “大哥忙著呢,哪有時間照顧你?你就將就將就吧!” 李鹍不情不愿地坐著任李鵲處理傷口,浸滿烈酒的手巾敷上李鹍傷口的時候,他嘶了一聲,齜牙咧嘴起來。 李鹍的傷只是皮rou傷,消毒包扎后就沒有什么問題了,紗布剛一打結(jié),李鹍就迫不及待地去廚房開始另一場戰(zhàn)爭了。 李鵲脫下外衣,這才開始給自己上藥。 “用這個?!?/br> 一個難辨雌雄的清亮聲音從窗戶上響起,李鵲抬頭一看,從戎裝換成蔚藍(lán)錦衣的小猢支著單腿坐在窗框上,一只圓形的瓷罐在地上打著轉(zhuǎn)。 李鵲沒去拿瓷罐,他低下頭,無動于衷地繼續(xù)涂抹藥膏。 “你明天再來一次吧?!彼f。 “為什么?”小猢歪頭,“你要設(shè)宴感謝我?” “明天我會設(shè)好機(jī)關(guān),一箭送你上路。” “你不會殺我的。”小猢笑了,“應(yīng)該說,你不能殺我?!?/br> “……為什么?”李鵲抬頭看著她。 “因?yàn)槟愕暮么蟾绮粫试S你這么做的。”小猢說,“三虎互相牽制,缺一不可?!?/br> “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崩铢o冷笑道,“既然三虎缺一不可,那么三虎一起除掉就是。重要的只是山寨,而不是你們?nèi)??!?/br> “能除早就除了,不是不能除,李鶩才會留我們一命嗎?”小猢不慌不忙道,“我們在平山寨繁衍生息數(shù)代,寨民之間沾親帶故,血脈相連。你今日除了三虎,保不齊明日就會軍中生變,而留下我們,不但能穩(wěn)定寨民,也能對外釋放一個有容人之量的信號。” 李鵲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 小猢神色散漫,語氣卻帶著篤定: “如果我是有能之士,聽見這事就會想——他李鶩連三個曾經(jīng)對他不利的土匪也能做到不計前嫌,知人善用,我去投奔他,定然也能謀個好前程?!?/br> 她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到李鵲臉上,笑道: “你那好大哥,打的是不是這樣的主意?” “……你既然這么聰明,就該知道,揣摩主心是為人下屬的大忌?!?/br> “藏著掖著,也是為人下屬的大忌?!毙♀┨麓翱?,徹底進(jìn)了室內(nèi),“我知道你是他的左膀右臂,所以我明著告訴你我有幾斤幾兩,也免得你把心眼花在我身上,讓我們彼此都勞心費(fèi)力?!?/br> 她撿起地上的瓷罐,拿到李鵲坐的桌前放下。 “最懂傷藥的不是大夫,而是每日都要見血的土匪。這是我家祖?zhèn)鞯慕饎?chuàng)藥,尋常外傷幾日就能愈合?!彼诶铢o對面坐了下來,“放心吧,我沒下毒,這本來是給沈珠曦的?!?/br> 突然出現(xiàn)的名字讓李鵲手里的動作一頓。 “我聽見她昨晚問人要傷藥,今天上戰(zhàn)場的時候,就從二虎那里偷……拾了一罐?!毙♀┱f。 她沒繼續(xù)說下去。 李鵲開口道:“既然這樣,為什么沒送過去?” “送過了?!毙♀┱f,“……他們有點(diǎn)忙,于是我就走了?!?/br> 李鵲大概能想到他們在忙什么——主要是大哥比較忙,忙著逗弄嫂子。 “我不要,拿著滾。”他言簡意賅道。 小猢的視線在李鵲袒露的上身掃了一眼,目光帶著好奇:“我有個疑問,在你眼里,我是男是女?” 李鵲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帶著譏諷:“你覺得自己是男是女?” “我不知道?!毙♀┱f。 她的回答出人意料,他上藥的動作不禁一頓。 “在你眼里,我是男是女?”小猢一臉真誠地發(fā)問。 “我還沒眼瞎?!崩铢o說,“你再怎么像男人,身體也是女人?!?/br> “那你在我面前沒穿衣服,怎么一點(diǎn)都不害羞?” 小猢話音落下,室內(nèi)有片刻寂靜,短暫的凝滯過后,空氣伴隨一聲冷笑,重新恢復(fù)流動。 李鵲垂下眼眸,本就冷漠的眸光更加冰冷刺骨,一絲殺意混雜其中,仿佛寒冰中剛?cè)〕龅呢笆住?/br> 他語帶譏諷:“那你看見袒胸的男人,為什么沒有反應(yīng)?” “因?yàn)槲以缇鸵姂T了。”小猢脫口而出。 李鵲在傷口上綁好紗布,穿上準(zhǔn)備好的干凈衣服站了起來。 “是你自己走,還是讓我親自送你?” 小猢看著他不知從什么地方掏出來的匕首,識趣地站了起來。 “走了走了,這就走……你以為我愿意來……” 她走到門口,腦海中忽然一道靈光劈開混沌思緒。 她以為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說不定他已經(jīng)回答過了。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李鵲。 “你之前說你見過的女人比我吃的豬rou還多——”她問,“你是在什么地方長大的?” 李鵲握著匕首朝她走來。 “走了!問不得!比老虎屁股都厲害——” 小猢自己舊傷新傷一堆,不愿在這里內(nèi)耗。見李鵲要動真格了,毫不猶豫轉(zhuǎn)身就跑。 這次大戰(zhàn),對李鶩的主力軍而言,受損不大。 真正受損的是平山寨原本的軍事力量。 原本可以和假禿驢那四百精兵分庭抗?fàn)幍恼?,?jīng)此一戰(zhàn)已經(jīng)只剩一半,只能依附于對方那四百精兵左右,聽李鶩和那假禿驢的調(diào)遣。 要說李鶩當(dāng)初調(diào)兵布陣時沒有打著削弱平山寨的主意,小猢萬萬不信。 如今平山寨是真的只余半口氣了。 除了真心投靠李鶩,別無他法。 李鶩如此狡詐,白紙一般的沈珠曦是怎么和他走到一起的? 該不會是被這詐騙博士給騙來的? 小猢一邊思考一般漫無目的地走在寨中,不知不覺來到了山寨后山。 她在漾著清波的湖邊停下腳步,看著腳下露出一抹迷茫的面孔,低聲喃喃道: “……你到底是男是女?” …… 剿滅兩千武英軍后,李鶩的軍隊(duì)壯大到了五千。 雖說其中有不少是山寨里的老幼婦孺,但不可小看山寨里長大的預(yù)備土匪,即便是五歲的小孩,也能熟練運(yùn)用刀劍,再大一些的少男少女,則可騎馬射箭。 有了地,有了兵,有了錢,有了糧,擺在面前的便不是生存,而是發(fā)展。 對于黃鴨寨的未來發(fā)展,李鶩召集寨中的重要人物,開了一場小型的軍議。 沈珠曦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參加軍議。 而且不用戴面紗,不用戴帷帽,她名義上的丈夫并不屑于將她遮掩,而是大大方方,極其驕傲地將她帶到了大庭廣眾下。 相比第一次在彭城縣駐所露面時的羞憤和害怕,沈珠曦如今已經(jīng)能淡然面對眾多男人了。 如果硬要說還有什么不足,那也只是稍稍有些拘謹(jǐn),但李鶩就坐在她身邊,他的存在,給了她需要的最后一點(diǎn)勇氣,好讓她擺出一個公主的威嚴(yán),為李鶩撐起不可小覷的場面。 “山寨里什么都有,但是沒有出將入相的可能。想要在亂世搏出一席之地,我們非下山不可?!崩铤F說。 長桌兩邊坐滿了人,三虎也在其中。 大虎慎重地開口道:“天地之大,我們下山了又要去哪兒?” 李鶩早有想法,毫不猶豫道:“大燕如今千瘡百孔,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城池被遼軍和雜牌叛軍占據(jù),我們只要取下一城,就能作為我們今后起勢的根據(jù)地?!?/br> 二虎雙手一拍,驚喜道:“好!打完一個再打一個,等城池多了,我們就像那些節(jié)度使一樣,自己封自己做節(jié)度使,做土王爺甚至皇帝——” 沈珠曦瞪大眼睛,剛要開口質(zhì)問,旁邊的李鶩已經(jīng)一巴掌拍在桌上,義正詞嚴(yán)地說: “你瞎嘰呱什么?老子可是忠臣!” 二虎震驚地看著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沒從他身上找到忠臣的影子。 “等取下一城后,我們就用城池向大燕投誠,讓他們封我做個知府,當(dāng)然,我也會給你們求個一官半職……” 李鶩把手搭上身后椅背,咳了一聲,繼續(xù)說道: “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先回徐州。徐州知府王老狗欺我太甚,我定然要回去找回場子。” 李鶩的計劃得到全票通過——他剛打了勝仗,正是威風(fēng)的時候,沒人質(zhì)疑他的決定。 “既然大哥決定起事,我們是不是該給這只隊(duì)伍取個名字?”李鵲說。 “取個像樣的名字?!鄙蛑殛剡B忙補(bǔ)充,生怕李鶩脫口而出一個黃鴨軍。 天上的母妃啊,保佑保佑她吧,她真的不愿成為黃鴨軍的人! “那就叫黃——” 李鶩話沒說完,沈珠曦一個哆嗦,搶先打斷他的話道:“就叫青鳳軍吧!” “青鳳?”李鶩皺起眉,“我覺得黃——” “我喜歡青鳳!”為了改變他的主意,沈珠曦急得沒細(xì)想就說道:“因?yàn)槟闵砩嫌星帏P!” 屋子里落針可聞。 無數(shù)雙眼睛望著李鶩和沈珠曦。 回過神后,沈珠曦險些羞憤而死。 李鵲大力鼓起掌來:“嫂子愛屋及烏,心意可嘉!小弟也覺得青鳳軍這個名字挺好!” 小猢像第一次認(rèn)識對面那個人似的,震驚地看著賣力叫好的李鵲。 “好,就叫青鳳軍?!崩铤F瞬間改口,略有遺憾,“雖然不及黃鴨軍朗朗上口……” 不管他有多遺憾,沈珠曦松了口氣。 感謝天上的母妃! 她終于不用做黃鴨軍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