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秀娘頷首,命人將他們的紙收起來吹干了,再拿著繞著人群展示了一番。知道狀元父子出現(xiàn)在這里,自有不少讀書人聞訊趕來。見到父子倆的字,便有人高聲贊道:“好飄逸的柳體!狀元公不僅滿腹才學,一筆字也是寫得出神入化。單是靠這字,他也能流芳百世了!” 更有人忍不住將上頭的字句念了出來,搖頭擺尾甚是陶醉。 那邊秀才父子一聽,趕緊埋頭狂寫。 他們寫了一頓飯的功夫還要多,才在圍觀群眾的催促下交了卷。 秀娘一樣叫人把他們的勞動成果拿出去展示了一圈。那被墨汁沾污得不成樣子的紙張自然引來眾人的嘲諷。 “這也叫字嗎?大的大,下的小,歪七扭八的,一點風骨不見,就連我家打雜的小廝都比他們寫得好!” “字寫得難看也就罷了,一句話‘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十個字里頭他們錯了七個!‘侃侃’二字,他們居然寫成了砍刀的砍!” 秀才父子本來就已經對此事不抱希望了。但被人這樣說,他們還是很不高興。老秀才鼓著眼睛憤憤道:“我們都已經多久沒看書了?能寫出來幾句話就不錯了,你們還想怎樣?” “我娘家李家耕讀傳家,家中男子無論如何貧病,都筆耕不輟,絕對不會因為吃不上飯就連書都不看了!”秀娘冷聲道,“不然,等百年之后,他們根本就無顏去地下見我李家列祖列宗,也根本沒資格入我李家祖墳!” “你這死丫頭又胡說什么?你爹和弟弟都快活活餓死了,你不讓我們趕緊去尋扣吃的,反倒叫我們繼續(xù)守著這些不能飽肚子的東西看?你是存心想活活餓死我們是不是?”老秀才聞言大怒,跳腳著就要去打秀娘。 李晟見狀,卻是冷笑一聲:“我終于見識了。原來在有些人看來,飽肚比讀書更重要?書本都是些不能飽肚子的東西?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你們哪里有臉自稱讀書人?我事不齒與你們?yōu)槲?!?/br> 其他讀書人更是義憤填膺?!熬蜎_著這份心態(tài),這幾筆狗刨不如的字,你們還妄想考狀元當探花?你們真當我們這些寒窗苦讀多年的人都是死的嗎?” “他們本身心術就不正!這樣的人,他們就根本不配做讀書人!” 其他讀書人連連點頭。到了這個時候,甚至有人大膽斷言:“還讀書人?我看他們根本就不是!別以為披上長袍就真是讀書人了,誰知道他們這身衣裳是從哪偷來的!” 眾人看看這對父子倆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裳,心里的疑惑越來越多。 然后,又不知道是哪個人說了句:“要我看,這兩個人就是滿口胡話,根本什么東西都不是!只怕今天找上將軍府來,也是聽說小將軍夫人有一對親人流落在外,所以故意來撞運氣的。不然為何半天了,他們還什么證據都沒拿出來?” “誰說我們沒證據?一開始我們不都說了嗎?難道她小時候的事情我們都沒說對嗎?還有她身上的那顆紅痣,不是親近的人誰能知道?”直到這個時候,老秀才父子倆還不肯死心,老秀才色厲內荏的大吼大叫。 小秀才更是一抹臉,做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道:“jiejie,你要是不想認我們就直說。我知道我們是給祖宗丟臉了,但不管怎么說,大家也是血脈至親,我們也是你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這么當眾羞辱我們,是想逼死我和爹嗎?” 這是又開始往陰謀論上扯了? 秀娘只靜靜看著他:“你說你是我弟弟,卻又拿不出實在的證據。不過這樣也罷,其實他們給的證據也并不十分充足。那不如這樣好了,你們都一起來我家住上幾日,大家朝夕相處看看。畢竟也是曾經在一起生活過的,大家的生活習慣總不會變化太大,你們覺得呢?” 她答應了?讓他們進門? 小秀才心里一動,差點就要答應了。但他還沒開口,老秀才就狠狠掐了他一把。 “你覺得我們有那么笨嗎?都有了這對狀元父子了,你還會承認我們倆?我看你是想把我們騙進去弄死了一了百了還差不多!” 一邊說著話,他還一邊不停的給小秀才使眼色:情況不對,先撤,問問那一位的意思再做決定 小秀才一開始還在為老爹攔下自己的事情不高興。但現(xiàn)在這么一聽,他立馬一個激靈,趕緊用力點頭:“你真是用心險惡!我們絕對不進去!” “就是,死都不進去!”老秀才恨恨丟下這句話,“兒啊,既然你jiejie不認咱們,那咱們就走吧!天下之大,難道還沒有咱們爺倆的容身之處了不成?” “嗯,爹,咱們走,以后再也不來這個地方了!”小秀才也順勢點頭,父子倆一唱一和,轉身一溜煙就跑出去老遠。 想跑? 秀娘唇角微勾,悄悄對一旁的侍衛(wèi)使了個眼色。立馬有兩個便裝打扮的侍衛(wèi)閃入人群之中,追著秀才父子的方向去了。 這對父子嘴上看似說的冠冕堂皇,但在許多人眼里,他們就跟落荒而逃沒有區(qū)別。 一時間,人群里又爆發(fā)出一陣爽快的大笑。又有幾個人悄悄從人群中隱退。 李赟李晟父子卻是信步上前,李晟對著秀娘朗聲叫道:“jiejie!” “探花郎你也別急著認親。我雖然不認他們是我父親弟弟,但你們拿不出實際的證據來,我也不會認你們。”秀娘一如方才對待秀才父子的態(tài)度冷冷道。 李晟滿臉的笑意一僵:“jiejie你難道還在生我的氣?不然……那就照你剛才說的,我們進去住上幾天,大家一起磨合一下,遲早你肯定會認出我們就是你的親人!” “難道狀元公和探花郎還會缺了屋子?。俊毙隳锊荒蜔┑姆瓊€白眼,轉身就回了屋子。 狀元父子倆站在外頭面面相覷。 “爹,怎么辦?jiejie他不認咱們!”李晟著急的道。 “她現(xiàn)在不認識對的。咱們的確是來的太著急了些?!崩钰S捋著下巴上的那一把美髯道。 “那咱們怎么辦?” “虧得你還是個探花郎!”李赟沒好氣的瞪他,“她今天不認,難道明天還會不認?再不然,還有后天,大后天……只要咱們真是她的親人,她遲早會認的!” “哦?!崩铌晒怨渣c頭,又留戀的往秀娘消失的方向看了看,才戀戀不舍的回轉頭去。 “兩位……”這個時候,之前一馬當先站出來幫秀才父子指責秀娘的郭淮又出現(xiàn)了,滿臉怯怯的看著他們。 李赟看了他一眼,便緩緩別開頭去。 李晟還因為他指責秀娘的話而心中不忿,便也只是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郭淮連忙對他們深深的鞠了一個躬:“剛才的事情的確是在下沒有弄清楚就妄下論斷,是在下的錯,在下回家后一定會好好反省。只是在下對二位的敬仰卻是真心實意的,還望二位不要因為這件事對在下心有偏見。有了這次的教訓,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在下一定會多多觀察,不會再武斷了。” “算了!”李晟搖搖頭,“你本來也是被人利用的可憐人,我們沒必要怪你。既然你已經反省過了,以后再注意著些就是了?!?/br> “我被人利用了?”郭淮一愣。 李晟走到他跟前,湊到他耳邊小聲問:“你是怎么知道這部有事發(fā)生的?” “我剛才在前頭的酒館里喝茶,看到他們父子相互攙扶著到門口打聽小將軍府的位置,說是來投親。然后又聽到旁邊桌上的人說起余小將軍和余大將軍決裂的事,并斷定他們肯定會被趕出來,我一時心中不忿,就過來看看情況?!惫蠢蠈嵒卮稹?/br> “這么說,對我jiejie的那幾句評價都不是你說的,而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李晟臉一沉。 郭淮搖搖頭,卻又慚愧的點頭:“話雖然是他們說的,但近來在下也聽人說起過不少余大將軍和余小將軍的事情,深表惋惜之余,也認為此事就是將軍夫人造成的。所以……” “我明白了?!崩铌牲c頭,“那么當時你是不是聽到鄰桌的人說要來看看這個女人是不是果真如此惡形惡狀,所以你就跟著來了?” 郭淮又點頭。 “現(xiàn)在你再看看,那些人還在不在?” 郭淮連忙回頭看去,臉色立馬變得慘白。 李晟拍拍他的肩:“現(xiàn)在,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他們是故意匡我來的。現(xiàn)在目的達到了,他們就走了!”好歹也是讀書明理的人,郭淮立馬想清楚了。 李晟再拍拍他的肩,便搖搖頭,跟著父親一道走了。 郭淮一個人愣愣的在原地站了半晌,最終面色一整,轉身走到將軍府門口,又畢恭畢敬的彎腰行了個大禮,更揚高音調用幾乎半條街的人都聽得到的聲音道:“小將軍夫人,今天是在下疏忽了,當眾冤枉了你,在下在此向你賠禮認錯!” 砰 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響過后,整個屋子都陷入詭異的寂靜。 秦王府書房外,一眾丫頭小廝都嚇得面色慘白,烏壓壓在外頭跪了一地。 小將軍府門口的事情一開始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算小。如果有人用心朝外宣揚一下,也說不定會成為京城里烜赫一時的話題。但是現(xiàn)在沒有如果了,有了狀元父子的加入,這個話題想不成為熱門都不可能 更何況,這可是狀元父子主動上門認親,結果卻還被人給趕出來了 如果他們想拿秀娘嫌貧愛富來說話,但有了這么一出,這話題是怎么也炒不熱了。而且才短短半天功夫,京城上下的人就都知道原來余小將軍那位名不見經傳的村婦夫人竟然就是當今狀元公的親生女兒,探花郎一母同胞的jiejie!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余小將軍非她不娶了。這樣的人家出來的女兒,即便是個農婦,那家教也必定不凡。 原本還暗地里嘲笑溪哥眼睛被屎糊了竟然死活要帶一個農婦回來做將軍夫人的人也都傻眼了。一個個都開始對溪哥和秀娘刮目相看。那些原本已經和溪哥拉開距離的人也都開始盤算著要通過夫人外交來和秀娘打好關系了。畢竟撇開溪哥的身份不談,就是這對狀元父子,日后一定會成為朝廷的頂梁柱。要是能透過秀娘和他們打好關系,那可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就在別人家里還在各種分析研究的時候,秦王爺夫妻已經將前前后后的事情都知道了個清清楚楚,秦王爺積攢了許久的怒氣也終于忍無可忍爆發(fā)出來。 “蠢材!都是一群蠢材!叫你們去查了半天,你們就沒有查到那個女人和那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他們都姓李你們難道都沒發(fā)現(xiàn)嗎?居然還巴巴的去找了兩個落魄秀才來裝模作樣,現(xiàn)在好了,本王精心設計的一切都被你們毀了!” 而且,如果叫余言之和李赟父子倆聯(lián)合起來,那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秦王妃也被秦王爺?shù)氖⑴瓏樀眯闹秀枫冯y安。 默默在一旁垂頭站了半天,好容易秦王爺?shù)呐瓪獾ヒ恍判÷暤溃骸巴鯛斦埾⑴,F(xiàn)在那個女人不是還沒承認那兩個人的身份嗎?說不定他們不是呢?” “你覺得今科狀元和探花郎需要無緣無故的去和一個毫無關系的人認親嗎?而且還是在那么關鍵的時刻!”秦王爺冷聲呵斥。 秦王妃一愣?!巴鯛斈囊馑际钦f?” “他們早就已經做好打算了,也一直在關注著那邊的動向。所以等那兩個人去了,他們立馬就趕了過去,并趁機把一切都給交代清楚了!這下倒好,他們借了這件事的東風將關系大白于天下。本王設計了許久的事情,反倒是為他們做了嫁衣裳!” 秦王妃臉色一白,連忙跪下?!笆擎頍o能,請王爺責罰。” “算了,那對父子比那個女人還要狡猾得多。而且咱們一開始何曾想到他們身上去?給他們撿了這個大便宜,是你思慮不周的結果,也是本王沒有考慮到那么多?!鼻赝鯛旊m然很想發(fā)火,但自己這個王妃這些年也是為自己做了不少事情,自己的勢力之所以能擴張到現(xiàn)在這么大,也大都多虧了她娘家的幫助。所以在這時候,他好歹還是節(jié)制了些,勉強和顏悅色的扶起秦王妃。 眼見丈夫生氣之余還不忘安撫自己,秦王妃滿心感動,連忙又道:“這件事的確是妾身太著急了,都沒有摸清楚其他關系就匆忙叫人找了兩個人來冒名頂替,才給人找到機會鉆了空子。不過王爺您請放心,下次他們就沒這么好運了!” “哦?難道愛妃你還有別的主意?” “難道王爺您從小就沒學過狡兔三窟的故事嗎?”秦王妃自信一笑,“反正妾身是從小就將這個故事謹記于心,后來做事也從來不敢或忘。今天這件事說是給他們一點膈應,也是想探探他們的底,卻沒想到居然探出來這么大一條魚……這也無妨,自古文武勾結,這是上位者最忌憚的事,想必父皇也不會讓他們走得太近。而且……妾身有把握,一定能拆散了他們的結合!” 秦王爺一聽,心頭的怒火立馬就平息了,甚至還揚起一抹愉悅的淺笑:“是嗎?不知愛妃你還有什么打算?不妨說來給本王聽聽!” 就在這對夫妻倆暗地里商量的同時,燕蘭樓頂層唯一的一間異常豪華舒適的包廂里,無奈從秀娘家門口離開的狀元公父子正雙雙坐在鋪著大紅綢緞的軟椅上,目光陰沉的看著對面笑語宴宴的男人。 “不知吳大公子將我們父子請到這里來所為何事?”身為父親的李赟最先開口。 既然一早就察覺到了秀娘的身份,所以這對父子在私底下也沒少去打聽秀娘身邊的事情。那么吳大公子和之間的來往自然也都一清二楚的展現(xiàn)在他們跟前。 說句心里話,對于這么一個精明狡猾的人一直纏在自己女兒身邊,李赟心里還是有些不悅的。 自己的女兒這些年實在是吃了太多的苦,他本想把人找回來后好好照顧她,讓她下半輩子安然無憂。至于女婿……那個人不需要有多驚才絕艷,也不需要太有錢,只要忠厚老實,對女兒好,他們自然也會對他好。只是沒想到,等他們找到人的時候,秀娘已經成了小將軍夫人。余小將軍這個人嘛,在李赟父子看來也不算良配,但好在人對秀娘還不錯,也將她的一雙兒女視若己出,所以也勉強能接受。 至于這個吳大公子……他最好有多遠滾多遠!就他這性子,還有那顯赫的出身,就絕對和秀娘不是一路的 方才這個人攔住他們去路時父子兩個就沒打算理睬他的。但奈何這個人張口說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們臉色一變,隨后就乖乖的隨他一道過來了。 吳大公子說的是如果你們想不讓秀娘姑娘在京城以后的日子還是這般磕磕絆絆的話,我覺得咱們很有必須坐在一起好好談一談。 那么現(xiàn)在,都已經坐在一起了,談話就可以開始了。 吳大公子這輩子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知道這對父子對自己什么態(tài)度,所以他很識相的滿臉堆笑,輕聲細語的道:“其實在下請二位過來,是想和你們做個交易?!?/br> “什么交易?”李赟防備的看著他。 吳大公子好一副傷心難過的表情:“狀元公您何必防備在下至此?秀娘大姐他都不曾這樣對我!” “吳大公子,談交易就談交易,請不要牽扯上家姐?!崩铌梢粯記]好氣的道。 吳大公子趕緊就點頭:“好吧,閑言少敘。在下就問一句,你們之所以遲遲沒有和她表明關系,就是因為一直有所忌憚,對不對?然而今天這事一出,所有的矛盾都搬到了臺面上,只怕接下來你們也要面臨莫大的選擇了?!?/br> 父子倆都不是蠢人,聽他的意思就明白了。 “誠然我們是要面對圣上的猜忌,但這事并非我們所能控制的。相信如果圣上知道了前因后果,也會網開一面。只要以后我們和jiejie家來往不要太過頻密就是了?!崩铌刹惶吲d的道。 “只要你們有來往,那就絕對不能讓人放下心?!眳谴蠊訐u頭,狠心戳破他的幻想。 李晟眼睛一瞪,不爽的看著他。 吳大公子好無奈的聳聳肩:“探花郎,在下只是告訴你這個事實而已,你再瞪我也沒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