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這還是他第一次收到陸云深的短信。

    唐末晚才剛睡著，就被彭媛疼痛的呻吟聲給吵醒了。

    麻藥退去后，彭媛的腿是前所未有的疼，并且這種疼痛在不斷的放大。

    唐末晚有些著急的看著她：“媽，你沒事吧。”她想幫彭媛揉揉，可是打著厚厚石膏的腿，根本無從下手。

    最后只好找來了醫(yī)生，醫(yī)生說沒辦法，只能讓她忍，太多的麻藥對身體有害，咬咬牙，過幾天也就好了。

    彭媛也是個硬皮的人，便一直忍著，但細(xì)微的呻吟聲還是不斷，唐末晚有些心疼。

    想起了小時候，有一次她赤著腳在弄堂里來回跑，結(jié)果一不小心就被角落一塊鋒利的玻璃割傷了腳，好大一個，她疼的哇哇大哭，血流了一地。

    彭媛跑來找她看到后，就罵她是個不省心的，但還是抱著她去了醫(yī)務(wù)室。

    唐末晚哭的差點(diǎn)斷了氣，彭媛帶她看完醫(yī)生后，就抱著她一邊罵一邊幫她呼呼，似乎這樣就可以減輕她的疼痛。

    那種滋味至今縈繞在心頭，如今看彭媛承受著這么大痛苦，唐末晚似乎感同身受，握著她的手安慰道：“媽，你忍忍啊，很快就好了?！?/br>
    彭媛無法下床，不能走動，醫(yī)生給她插了導(dǎo)尿管，她嫌不舒服，唐末晚便讓醫(yī)生拔了，親自伺候她，把屎把尿，就像小時候母親照顧孩子般。

    幫彭媛擦了身子后，唐末晚提著水壺去打水。

    這里也是vip病房，可是比傅紹騫住的，還是差了一點(diǎn)檔次，傅紹騫的病房如今被傅梓遙住著，就在上面一層。

    唐末晚想了想，下樓買了些零食和水果，給傅梓遙送了上去。

    結(jié)果剛到病房門口，準(zhǔn)備抬手敲門，卻聽到里面?zhèn)鱽淼膭×覡巿?zhí)聲。

    “你滾，滾出去，我不要看到你！”是傅梓遙帶著喘息的粗重聲，然后是碗盤落地的碰撞聲。

    唐末晚還來不及轉(zhuǎn)身離開，病房門就被拉開了，一臉郁色的傅成光站在門后看著她，唐末晚愣了愣，滿臉尷尬，揚(yáng)起手上的袋子說：“我，給梓遙買了點(diǎn)東西，來看看她?！?/br>
    傅成光陰沉著臉，也是一身怒氣，沒說話，擦著她的肩膀大步離去。

    傅梓遙坐在床上，穿著藍(lán)色條的病號服，不斷抽搐的肩膀顯得瘦弱而無助，但那雙猩紅的眼中滿是憤怒，越加襯得她臉色發(fā)白，手腕上似乎還有隱隱的血漬，身邊一片狼藉，是她一怒之下掀掉了整張桌子，唐末晚覺得自己來的真不是時候，可來都來了，也看到了這樣的畫面，更多的，是對傅梓遙的同情，于是立刻柔和了臉色：“梓遙，我……”

    “滾！”傅梓遙還未平復(fù)的情緒又發(fā)生了新一波劇烈的碰撞，唐末晚眼中同情的憐憫之色讓她覺得惡心和反胃，她內(nèi)心忍受的劇烈傷痛根本不允許唐末晚這樣的人對她露出可憐之色，“唐末晚，別出現(xiàn)在我面前，讓我覺得惡心，還真當(dāng)自己是我小嬸嬸？狗屁，我告訴你，我的小嬸嬸只有一個！但那絕不是你！滾出去，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第124章 你要考慮清楚

    傅梓遙的小嬸嬸，就應(yīng)該是傅紹騫的妻子。

    從傅梓遙的話語中，唐末晚得出一個重要的訊息，傅梓遙應(yīng)該是有過一個小嬸嬸。而且關(guān)系還不錯，要不然不會讓傅梓遙這么念念不忘，那么這女人，就應(yīng)該是傅紹騫喜歡的女人。

    這個認(rèn)知，驚得唐末晚手上的東西掉落在地。

    一個紅艷艷的蘋果從袋子里滾落，咕嚕嚕朝門口滾去，最后，落在一雙紅色的尖頭皮鞋前。

    彎腰，一雙細(xì)長蔥白的手指撿起那個蘋果。

    唐末晚轉(zhuǎn)過身?？吹揭簧砗谏跋ワL(fēng)衣的唐宛如站在門口，頭上還帶著黑色的紗帽，看來知性，溫婉，卻也難掩陰郁與晦澀。

    看得人心里很不舒服。尤其她還帶著黑色的羊皮手套，手握著那個紅色的蘋果，就顯得格外刺目。

    唐末晚心里咯噔一下，那邊的傅梓遙已經(jīng)率先發(fā)難：“滾出去，我還沒死，不用來給我參加葬禮?！?/br>
    確實(shí)。唐末晚咯噔的原因就是因?yàn)樘仆鹑绱┑南袷菂⒓釉岫Y。

    這這個冬日還顯得陰郁的季節(jié)里，讓人格外壓抑。

    唐宛如笑了笑，沒有進(jìn)房的打算，她嗓音溫婉：“傅小姐，你誤會了，我不是來看你的，只是不小心走錯了樓層找錯了房間而已，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她將蘋果重新丟在地上，啪嗒一聲，蘋果的表皮碎裂，一些汁水濺出來。又在地上咕嚕嚕滾起來，最后滾落的方向，是墻角邊那個黃色的垃圾桶。

    唐宛如朝電梯走去，按了下行鍵。唐末晚看著她電梯前沖著自己那無聲的笑，瞬間反應(yīng)過來。

    她的目標(biāo)不是傅梓遙，而是住在樓下的彭媛。

    心一緊，她顧不得地上的東西，轉(zhuǎn)身朝旁邊的安全樓梯跑去。等她回到病房時，唐宛如已經(jīng)盛氣凌人的站在彭媛的病床前。

    唐末晚跑得急，雖然不至于粗喘?？擅黠@的氣息不穩(wěn)。

    也不知道唐宛如跟彭媛說了什么，彭媛的臉色很難看，看到唐末晚進(jìn)來了，唐宛如微挑了一下星眸：“不用這么緊張，我就是來看看你媽傷的重不重，要是重的話，也好讓我有個心理準(zhǔn)備，是吧?！彼捓镌捦舛纪钢幻饕馕丁?/br>
    唐末晚雖然對彭媛頗有微詞，可畢竟是自己的母親，所以幫彭媛整理了一下床褥，神色冷淡：“那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到了，可以走了嗎？”

    唐宛如高傲的笑著：“我當(dāng)然是會走的，真可惜，我還以為至少要摔個半身不遂呢。”

    唐末晚和彭媛頓時臉色丕變，尤其是彭媛，臉色如墨般難看：“你就是故意的吧。”

    故意在樓梯上倒了一杯水，故意想害她摔倒，故意……

    唐末晚也沒想到，唐宛如竟然是故意的，還以為她早就放下了，哪里知道，從來都沒有。

    唐宛如抬了抬自己黑色的紗帽，化了精致眼妝如貓眼般的黑眸中透出冷凝笑意，仿佛要把人心看穿：“小媽，什么故意啊，我已經(jīng)下樓去拿拖把了，哪里知道那么巧你剛好會下來呢，這也不能怪我啊?！?/br>
    彭媛腿部的疼痛將她折磨的痛苦不堪，如今又聽到唐末晚這樣的冷嘲熱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走，這里不歡迎你！”

    “小媽……”唐宛如忽然委屈的叫了一聲，聽得唐末晚一個激靈。

    見彭媛已經(jīng)要撐起自己的身體來，唐末晚害怕唐宛如再說出什么過分的話來刺激彭媛，趕緊道：“唐宛如，你走吧，我媽這里用不著你假惺惺，你回去照顧好自己的老頭和兒子就可以，剩下的事情用不著你cao心?！?/br>
    唐宛如心頭突跳，盯著唐末晚的眼神充滿怨毒與憤怒，唐末晚也在無聲的警告她，再不走，不介意說出更多的話來。

    可是突然間，唐末晚已經(jīng)換上一張梨花帶淚的臉來：“我就知道會這樣，唐家，已經(jīng)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吧，你們這對母女啊，真是狠心，搶走了我媽的位置不說，還把我爸搶走，還不讓我回家了是嗎？那好，我走……”

    “走什么？”外頭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穿著棕色呢子大衣的唐鎮(zhèn)遠(yuǎn)蹙眉走來，臉色盡是不悅之色，“什么不讓你回家，都在胡說什么呢?！?/br>
    唐末晚和彭媛同時一愣，尤其是彭媛，臉色十分難看。

    唐宛如壓了壓眼角的淚，語氣輕巧而淡漠：“爸，唐家已經(jīng)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吧，你要不喜歡我，就跟我這個女兒斷了關(guān)系吧，反正有唐末晚，傅家你也一樣可以巴結(jié)的很好，我會帶著mama走的?！?/br>
    唐宛如的母親在唐鎮(zhèn)遠(yuǎn)心底一直是一個禁忌話題，唐母去世前說過，她的東西，必須留在唐家，永遠(yuǎn)陪著他，誰也不能動。

    唐宛如一直是唐鎮(zhèn)遠(yuǎn)的掌上明珠，雖然當(dāng)年是唐宛如主動嫁給傅成光，可很大原因，也是為了他瀕臨倒閉的公司，唐鎮(zhèn)遠(yuǎn)心里一直覺得很愧對這個女兒，如今聽她要跟自己斷絕關(guān)系，頓時怒火頓生：“別胡說八道的，我這輩子就你一個女兒，你能走去哪里，我知道你小媽的事情不關(guān)你事，你也不用自責(zé)了，先回去休息吧?！?/br>
    “那我先走了，爸爸?！?/br>
    “嗯。”

    唐宛如離開后，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彭媛冷著臉，唐鎮(zhèn)遠(yuǎn)嘆了一口氣，對她說：“你別老跟孩子一般見識，她也不是故意的?！?/br>
    “她不是故意的？我能摔的這么慘？”彭媛內(nèi)心的怨懟如火藥般徹底爆炸了，唐末晚這幾年并不常在家里出現(xiàn)，不知道彭媛與唐宛如的明爭暗斗究竟升級到了什么程度，可小時候的事情，卻是記憶猶新。

    彭媛與唐宛如在唐鎮(zhèn)遠(yuǎn)面前，都是兩面派，說到底，一個兩個，都不是什么好人。

    唐末晚熬了一晚上，又受了傅梓遙的刺激，如今他們的爭吵只令她頭暈?zāi)X脹，她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舒緩下自己的情緒，所以見他們吵起來了，也沒有勸架，拿了包便離開了病房。

    昏昏沉沉走在馬路上，心思卻忍不住去猜想傅梓遙口中的那個小嬸嬸，究竟是何人。

    傅紹騫從未提及過，但唐末晚卻是可以理解的。像他那樣優(yōu)秀的男人，怎么可能沒有女人喜歡呢。

    他不讓女人近身，是為了那個小嬸嬸守身如玉？那么那個小嬸嬸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呢？他是不是又是因?yàn)樵谀莻€小嬸嬸那里受傷傷害，所以封閉了自己的心門？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唐末晚的心就像被綁了鐵塊似的沉入海底，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這也是他兩年后要結(jié)束與自己關(guān)系的原因吧。因?yàn)槟莻€小嬸嬸？

    陸豐集團(tuán)樓下的咖啡廳內(nèi)。

    陽光穿透旁邊稀疏的枝椏照在落地窗后的男人身上。

    陸云深穿著一件煙灰色襯衫，黑色的商務(wù)休閑褲，左手腕上帶著手表，銀灰色的表帶跟他很搭，襯得他骨廓清晰，指節(jié)分明，他坐在棕紅色的卡座上，向來溫和的五官因?yàn)槭Я俗旖悄菧\淺的笑意透著幾分冷沉與嚴(yán)肅。

    端著咖啡杯淺啜了一口濃黑的咖啡，聽到門口傳來的歡迎光臨聲，便把視線投注過去。

    帶著眼框眼鏡，一身黑色西裝的陸何明五十開外，背脊卻挺得筆直，陸何明有著一張四四方方的國字臉，不說話的時候顯得有些冷硬，嚴(yán)肅，和古板。

    陸云深見他走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沒有說話，指了指跟前的位置，示意他坐。

    陸何明透過厚厚的鏡片，一雙看透世事的眼打量著二十年沒見的陸云深，竟然恍如隔世，原本冷硬的線條，微微動容，眼中也有些稍許的激動，藏在西裝袖下的手指難得的蜷曲成拳，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經(jīng)歷這樣的情感起伏了。

    陸云深像是沒注意到他隱忍的情緒，叫來服務(wù)生，問他：“要喝點(diǎn)什么？”

    陸何明沒有收回落在陸云深的殷切目光，直說：“給我來杯綠茶就可以。”

    服務(wù)員退下去，把安靜的空間留給他們。

    沉默在他們之間無止境蔓延。他們之間何止隔了二十年的時光，還隔了兩個女人情仇的所有恩怨。

    往事一幕幕幡然躍上陸何明的心頭，直到門口又傳來一陣悅耳的風(fēng)鈴聲和服務(wù)員的歡迎光臨聲，才打斷陸何明如水般的追憶，輕微嘆了一口氣，對著陸云深試探性的開口：“云深，你媽，還好嗎？”

    “挺好的?！标懺粕畈幌滩坏膽?yīng)了聲，杯中的咖啡已經(jīng)冷卻，入口比之前更澀，他索性放下來，“我找你出來，其實(shí)只想替我媽問一句，那些屬于她的東西，什么時候才能還給她？”

    陸何明挺直的背脊突然間，慢慢佝僂下來。

    原本精神的面容似乎瞬間老去十歲，對白江雪和陸云深，他只有深深的愧疚，他說：“云深，我跟你mama的事情，我很抱歉，她的東西，我一直沒有動過，陸豐集團(tuán)內(nèi)的股份，當(dāng)初的百分之二十現(xiàn)在依然屬于你mama，我已經(jīng)找律師立下遺囑，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陸云深那意味深長的幽深眸光，讓陸何明接下來的話全部堵在了喉嚨頭，再沒有說下去的力道。

    “你知道，我媽要的不是這些。”陸云深嗓音清淺，還帶著微微的沙啞。

    他鮮有這樣嚴(yán)肅的時候，可是這一刻，他就像法庭那上莊嚴(yán)的國徽，帶著深深的道德審判，白江雪要的，只是陸太太這個頭銜。冬島找亡。

    二十年前她曾經(jīng)得到的，二十年后，這個榮耀已經(jīng)給了另一個女人。

    陸何明顯得非常為難：“云深……”

    “你不是一直想我回陸家嗎？我可以回去，不過，我媽也要跟我一起回去?！标懺粕钫f完后，就把目光轉(zhuǎn)向了落地窗外。

    正午的陽光細(xì)碎灑了一地，路上熙熙攘攘，車來車往。當(dāng)街對面那個踽踽獨(dú)行的孤單身影落入他的視線時，他一怔，沒聽陸何明說了什么，從錢包里抽出兩張百元大鈔丟在桌上后便道：“我還有事，先走了，想好了給我電話。”

    他追出去，正好是紅燈，看到唐末晚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轉(zhuǎn)角，顧不得危險(xiǎn)，連續(xù)截停了好幾輛車子，直接穿過了馬路，又追了好幾段路，才找到蹲在馬路牙子上的那個女孩。

    女孩像是被什么事情困擾，抬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瞅著熙熙攘攘的車流，卻像個被人遺棄的孩子般，不知道該往何處。

    唐末晚確實(shí)不知道該到哪里去，給傅紹騫發(fā)的短信一直石沉大海沒有音訊，她對著手機(jī)看了一遍又一遍，這么長時間了，就是到南美洲也該到了吧。

    正猶豫著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屏幕上突然躍出一個她魂?duì)繅艨M的名字來，幾乎是同一時刻，她已經(jīng)滑了接聽鍵。

    “喂。”她的鼻頭悶悶的，嗓音像是被什么刻意阻撓了似的，有些孩子氣的執(zhí)拗。

    身邊是來來往往的車流聲，與傅紹騫那端的安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從那邊傳來：“在哪兒呢？”

    “外面。你呢。”她下意識追問。

    傅紹騫松開了領(lǐng)帶，又解開了幾個襯衫扣子，露出他精壯結(jié)實(shí)的胸膛與性感的鎖骨：“剛到酒店，抱歉，一直在處理事情，沒有回你短信。”

    原來是因?yàn)檫@樣啊……她不知道自己的心頭為什么會因?yàn)檫@樣一個微不足道的解釋而心花怒放。

    明明剛才她也是這么安慰自己的，可是此刻從他的嘴里得到證實(shí)，瞬間覺得周圍清冷的空氣，都變得溫暖，“沒關(guān)系，吃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