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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人可以觸碰,沒有任何人可以抵達。 冷寂,無情,孤獨,沉默。 連奚回過神,他慢慢低頭,看向自己和男人皮膚相碰的地方。 這個人的手好冷。 腦海里飛快地閃過這個念頭,連奚默了默,松開手,語氣鄭重道:“她一直沒投胎,是因為她的遺愿是讓她的孫子扶她過馬路。這個老太婆鬼死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當時她和老伴到城里看病,就在過到這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她突發(fā)腦溢血,走了,沒能挺過去。從此以后,她就一直徘徊在這兒?!?/br> 金光男垂著眼瞼,看著眼前這個向自己認真解釋的青年。 理所當然的一句“關我什么事”就在嘴邊,但是手腕上忽然傳來一陣陌生的熱度。目光閃了閃,片刻后,他松開了拎著老太婆鬼的手,低眸望著眼前的人,勾起唇角:“哦,所以呢?” 吧唧一下,老太婆鬼又摔在地上。 老太婆鬼:“……” 蘇驕好心地走過去,把她扶起來。 連奚神色平靜地看他:“如果像你剛才那樣什么都不做,甚至不愿意假裝她的孫子扶她過馬路,而是強行要她投胎的話,她就會變成惡鬼?!?/br> “哦?!笨∶罒o儔的男人打開無常證,翻了翻,“上面說——惡鬼,打死,無責。” 連奚:“……” 老太婆鬼:“……” 眼看男人又要拎著瑟瑟發(fā)抖的老太婆鬼,把她硬生生拖到馬路對面,連奚大聲道:“等一下!” 蘇驕膽戰(zhàn)心驚地拉住連奚的衣角,朝他擠眉弄眼:黑無常黑無常,蘇城本地黑無常! 連奚哪里不懂他的意思。 蘇驕不止一次地說過,玄修在蘇城這片土地上要夾緊尾巴做人。一旦被當?shù)匦⌒难鄣乃劳米雍诎谉o常發(fā)現(xiàn),就會被弄死! 但是這次…… 連奚一咬牙,道:“你如果實在嫌麻煩,讓我扶她過馬路也行。” 蘇驕驚訝地看向連奚,似乎沒明白他為什么對這個老太婆鬼大發(fā)善心。 金光男卻挑了挑眉,他的目光在連奚和老太婆鬼身上轉(zhuǎn)了一轉(zhuǎn),笑了:“你是她孫子?” 連奚:“不是?!?/br> 金光男:“那?” 連奚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但是她幫過我?!?/br> 這話一出,金光男和蘇驕都頗為好奇地看向連奚,只有老太婆鬼依舊低著頭,每天不變地重復那一句“我在等我乖孫”。 連奚閉了閉眼,嘴角露出無奈的笑容。 那是十六年前。 父親車禍去世,葬禮上,他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不哭不鬧,就靜靜地看著水晶棺里,父親那張生冷僵硬的臉。 耳邊響起很多聲音,走過很多人,可是一切都聽不見也看不見。 他就這么默默地注視著父親。 如果一直看著的話,爸爸會醒過來嗎? 當然是醒不過來的。 遺體被送去火葬場,爺爺一只手拉著他,一只手抱著父親的骨灰。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事,爺爺經(jīng)歷了兩回,一次是送走了mama,一次是送走了爸爸。 恍惚中他好像聽到身后的親戚里有人說了句“就是這個喪門星!”,他下意識地想回頭,爺爺卻用力地拉住了他的手,沒讓他回頭看。他抬起頭,爺爺正看著他笑:“和奚奚沒關系,奚奚中午想吃什么,爺爺給你做。” 他懵懂地點了點頭。 可爺爺管得了親戚間的七嘴八舌,卻管不了學校里的孩子們。 “連奚我聽說你爸爸死了!” “你mama死了,你爸爸也死了,那你就是沒爸媽的野孩子了!” “我mama說,他是個喪門星,他的爸爸mama都是被他克死的,我們不要和他玩?!?/br> 回家的路上,他蹲在十字路口,抱著雙膝,茫然地看著前方。 “就這個十字路口,我小時候,有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在斑馬線上回頭看我,問我要不要一起玩。我當時還以為她是人,差點就跟她一起跑過去?!边B奚用平淡地語氣說道,他沒有說前面的那部分,他只是從這里開始講起,“我就要跑過去的時候,是這個老奶奶一把抓住了我?!?/br> 連奚轉(zhuǎn)頭看了眼那個蹲在地上、一遍遍喊著“我在等我乖孫”的老太婆鬼,道:“她說,我和她的乖孫一樣大。等我再回頭去看那個小女孩,正好一輛車壓過去,那個小女孩早就不見了?!?/br> 蘇驕恍然大悟:“難怪你那么清楚這老太婆身前的事,還知道她什么時候死的?!?/br> 連奚點點頭:“我查了很久才查出她的死因,但她的家人根本聯(lián)系不上,好像很多年前就搬離蘇城了?!边B奚走到這老太婆鬼的跟前,蹲了下去:“您要是愿意,就把我當您孫子,我扶您過去。您在這兒等了四十年了,每天都這么眼巴巴地等著。現(xiàn)在想找到您孫子,大海撈針,幾乎不可能。” 老太婆鬼死命搖頭:“我不,我要等我乖孫!” 連奚:“我不扶您過去的話,您看他?!?/br> 金光男輕挑一眉。 連奚:“他就要打死您。” 老太婆鬼:“……” 老太婆鬼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她長得瘦弱,連奚一只手攬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扶著她的左臂,就這么攙著她,一步步,緩慢地走向馬路的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