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最讓她心馳神動的藍眸望著她。他的眼睛怎么會這么藍，如海水般一圈圈從中間由深至淺的擴散出去，讓她的心湖也一圈圈蕩漾出去，不會啊，她的心已經變成一片死寂了。

    她的雙眸不由自主的闔上，不去看他。

    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因為他是對的。

    重逢后她的態(tài)度或許對他不公平。但又有誰來為她主持公平呢？

    星光將回憶拽回，越過一路的悲歡離合，回到最初那個炫麗的日耀梅隆樹的午后。

    千年前，她一個人站在梅隆樹林里。世界在她眼前崩塌，剔透脆弱的心碎裂成千萬片，但體內仿佛還有最后一縷固執(zhí)的不肯死去的靈魂在強自硬撐。

    于是，傲氣與倔強被喚醒。有誰能相信，她究竟花了多大的氣力去重新拼湊起崩塌的世界。躲在一棵遠古的老樹里花了四百年才從天地之間尋回了散落的每一片碎裂的心，重新一塊塊粘合起來，把每一縷撕裂的靈魂，重新一絲絲縫補起來。

    她睜開雙眸，揚起頭，為了阻止淚水流下。

    她的語聲很低，語氣細軟之中透露出幾分冷硬，仿佛經過千年驚濤駭浪的少女之夢，于她，已經不再是粉色的，只會在沒有憧憬的清晨，轉而生出幾分感慨。

    “我要的，從來只是一個希冀。我一直都是獨自一人，而我的夢中，就只是你而已。我期待總有一天，我們會重逢在世界的盡頭。或許在歲月的彼岸，你會把心交給我。若時間不朽，我可以等待。”

    他只覺得有什么一下子堵在他的心口，隱隱的悶痛。

    “你是高貴的精靈王子，我是卑微的人類浮游。你不后悔或抱歉你的回答。我想，你也不會后悔或抱歉你粉碎了我的夢，你更不會后悔或抱歉你甚至連一點點希望都不肯給我。”

    直至那一刻，她才恍然明白，凡是終會死亡的東西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她若是不努力地將她的身影留在他的眼底，他便會將她遺忘，一如他對待螻蟻蜉蝣；她若是不努力做出些令他總會惦記在心上的事，他永遠也不會記得她的面容或是背影。因為，他的心就是一面湖水，縱使她的吐息使湖面泛起片刻的漣漪，待風波止定，就是波瀾不興，一切的一切又像是從未發(fā)生過。

    “因為你根本無所謂?；卮鹨埠?，希冀也好，都與你無關。或許在你，只是一個笑話?！?/br>
    日耀梅隆的午后，高貴的精靈王子終于背轉身去，只留她這個小小的人類少女在原地。

    “聽我說，不是……”萊戈拉斯從未這樣慌亂，卻依然不曾放開她的手。

    曾經的他太年輕太不懂事，永遠是那么意氣風發(fā)，熱血而烈性，未曾被傷害或拋棄，心思全在天地之間。因而他不在乎傷害了誰，亦不在乎拋下了誰……

    她卻不聽，郁郁眸光飄散，凄迷的語音像是在喃喃自語一場無人聆聽的千年獨白，“沒有關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回答而已。我歸屬了精靈，崩塌的世界我自己重塑，破碎的心臟我自己修復，撕裂的靈魂我自己縫補。時間我會去延續(xù)，希冀我自己留存，邂逅我可以創(chuàng)造！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意義，如果那依然與你無關……”

    他又覺得喉間傳來麻痹的感覺，令他沒有辦法開口。

    不，怎么會與他無關？

    當?shù)谝豢|晨光吻上暗夜的面龐，心底的欲望便驟然閃現(xiàn)，在森林里自由生長，他散發(fā)出罕有的優(yōu)雅柔情，如峭壁上的蓮花，如夜空里的藍月，只為了她。

    他根本無法想象他從來沒遇見她，后來的糾纏都未曾發(fā)生過，她的一切與他無關。

    星光混合泉水四射著千絲萬縷的細密心情，微醺的夏風讓她回憶起他沒有溫度的溫柔和不曾用心的體貼，無一不清清楚楚，無一不歷歷在目，“蘇醒后，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害怕?！?/br>
    “敢面對炎魔的黎明之光也會害怕？”他低聲開著玩笑，想要沖淡這嚴肅悲傷的氣氛，但收效甚微。

    她默默的望著他，“這世間的確有樣東西讓我懼怕，那就是你的回答。”

    其實他一直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的回答會是什么，就算她現(xiàn)在問他。

    面對最強大的敵人或最殘酷的局面他也能輕而易舉給出最簡單的辦法，但面對這么一個小小的問題，他做的任何事都顯得無力，他說的任何話都顯得蒼白。

    “是的，我懼怕你的回答。無論度過多么悠久的歲月，無論歷經怎樣艱難的試煉，無論擁有喧囂或寂靜的生活，無論我身為人或是精靈，若你的回答依然不變……”

    聽到這里，他覺得整個世界都隨著他的呼吸靜止了。

    “那么，我將有無盡的生命去體會你永不會愛我的絕望，我要用永恒的孤獨去償還生命里所有的燦爛……”

    艾兒那藍月森林般的眼眸回望著他的雙瞳。

    ——“告訴我，我究竟做錯了什么，應受這比死亡更嚴酷的懲罰！”

    就在這一瞬，萊戈拉斯清楚的知道自己跟艾兒交換了位置。

    ……交換了寂寞與悲傷的位置。

    他的手不由得松了，她將手從他的掌中抽離，回身背對他，從噴泉前離開。

    就像是途中對面相遇的旅人。千年前一個短暫的邂逅，千年后一個偶然的擦身，交換了兩人的位置，她卸下了他的負擔，他背上了她的包袱，各自又轉而奔赴各自的目的地。

    不過，生命的旅途還在繼續(xù)。

    天黑，又天亮；遇見，又忘記；

    時光奔流，史詩也一揭而過。

    大清早，亞玟的房間被人破門而入。

    密林王子穿戴整齊非常有禮的道別，“我必須要返回密林了。再見，公主殿下?！?/br>
    禮數(shù)這么周到，為什么還差點把她的門拆了。

    上次他這么做，好像在圣白議會見到艾兒以后，難道他沒察覺那個小姑娘總有讓他抓狂的本事嗎？

    亞玟坐在鏡前悠悠的說，“比起我，你似乎更應該跟另一個道別吧？”

    萊戈拉斯悶悶的說，“其實我跟晨光殿下……唔，沒有那么熟。”他真是不擅說謊啊。

    亞玟一手抵唇，隱隱含笑，“我是指我父王?！?/br>
    萊戈拉斯頓時被噎住了。

    “沒那么熟啊，”亞玟了然的點點頭，但眼底笑意蕩漾，“真巧，她今早也跟我這么說?！?/br>
    她竟然說跟他不熟？

    萊戈拉斯很想磨牙。渾然忘記自己雙重標準了。

    看著他的表情，亞玟暗嘆一口氣，“你可知道當初她為什么選擇歸屬精靈？你知道她為什么要通過王之試煉？”

    他一直以為她向往精靈的世界，他以為試煉是她蘇醒的條件。他以為她的一切與他無關。

    ……「我的夢中，就只是你而已?！?/br>
    “你可知道有多少羅瑞安精靈貴族以為她只是個貪戀永生的人類而鄙視她，她卻從不解釋；幾百年的生存試煉有多少次她九死一生，她卻提都不提？”

    他不知道，他甚至無法想象。

    ……「時間我會去延續(xù)，希冀我自己留存，邂逅我可以創(chuàng)造?！?/br>
    “你可知道她期待精靈的認可，精靈之主的認可，最最重要的，她期待你的認可？”

    他默然垂首。

    ……「可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意義，如果那依然與你無關?！?/br>
    “你能想象對你而言幾乎未曾改變的一千年為她帶來了怎樣的天翻地覆。然而最慘痛的，莫過于她蘇醒成了精靈，終于通過所有的試煉來到你面前，而你，已不在那里，或者，遇見了別人?！?/br>
    他閉上了雙眸。

    ……「我最懼怕的，是你的回答依然不變?！?/br>
    萊戈拉斯霍然抬頭，“她在哪兒？”

    亞玟淺淺一笑，“她在今早離開瑞文戴爾出發(fā)去艾辛格進行試煉……”

    話音未落，那片葉子已經像被颶風刮過從窗戶卷出去了。

    “那就祝你一路順風了！”亞玟微笑著揚聲道。不過那個飛出去的精靈已經聽不到了吧。

    艾辛格??！萊戈拉斯急切的去尋找愛隆。

    她要去艾辛格拜訪白袍巫師薩魯曼，進行什么見鬼試煉。

    不知道為何，圣白議會之后，他對這個白袍巫師有了一種難以名狀又強烈的不信任感。就算他對別人提起，別人也只會嘲笑他是因為輸了戰(zhàn)棋不服而已。

    “為什么是艾辛格？”一見到書房的愛隆，萊戈拉斯就迫不及待的發(fā)問。

    “哦，早上好，萊戈拉斯殿下，”愛隆不緊不慢的問候，放下茶杯，這才道，“因為那里有唯一能和瑞文戴爾相提并論的圖書館，那里鎮(zhèn)守著一個睿智博學見多識廣的長者，也是圣白議會的議長?！辈恢狼耙蚝蠊?，愛隆竟然明白他問的是艾兒試煉的地點。

    “可是……”有誰會懷疑巫師之長薩魯曼呢？可是直覺上，萊戈拉斯就是無法說明那種感覺。

    “密林雖然不屬于圣白聯(lián)盟，但薩魯曼是來海的那一邊，他的品行不容懷疑，他的才智揚名中土，你不必過度擔心晨光殿下。何況，”愛隆深謀遠慮的一笑，“還有灰袍甘道夫與她同行。”

    雖然這番話令萊戈拉斯疑慮減弱，但擔心總歸不可避免，他眉頭緊鎖，“她不是戰(zhàn)士，她無法面對最邪惡的敵人。”

    愛隆微微一笑，“她應該經歷什么樣試煉，其實你不妨去建議你父王，若我所料沒錯，等她回來，下一站，就是到幽暗密林去接受森林國王的王之試煉了?！?/br>
    萊戈拉斯冷靜下來，考慮了片刻，頷首行禮離去。

    終于還是忍不住轉身跑上了瑞文戴爾最高的那座圓形瞭望臺，在晨曦與瀑布中遠眺群山峻嶺。

    銳利的眸光不斷搜尋，以他那極廣的視野范圍，終于穿過叢林，在狹窄山路上看到了一抹銀灰色披風的背影。他的視線一路追隨了過去，一直看著，直到那個背影越來越小。然后，不禁黯然的回轉身。

    ……她終究還是沒有回望。

    與甘道夫一同南下的艾兒心情也沒好到那里去。

    本來是想好好跟他告別，卻又鬧得不歡而散。

    千年后她依然是個膽小鬼，因為怕萊戈拉斯再次給予的傷害，她選擇先捅自己一刀。

    太陽剛剛從迷霧山脈背后升起，回眸望著瑞文戴爾，恍惚間，仿佛在那座高高的瞭望臺上，看到輕盈如葉的背影。

    ……他終究還是選擇離去。

    她居然又給他不告而別！

    翻山時，王子殿下怒火快融化了山頂?shù)谋?/br>
    塔瑞爾先前一步去探路。

    落后一點的杰拉德小心翼翼不敢捋虎須。

    萊戈拉斯暗自惱怒。她沒等他反應過來就離開。露水幾乎浸透他的衣服，他才回神。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她居然就不告而別，還跟亞玟說與他不熟？

    下一次見面，不知道還要等多久。不過，她還有王之試煉，總不會跑到海那一邊去。

    她一番話把他噎了半死，還沒有地方嘔血。

    不，一千年太久，他才不會跟那個傻姑娘一樣悶在心里。

    “杰拉德！”他喚。

    “有！”杰拉德就差沒雙腿并攏立正站好。

    萊戈拉斯看了一眼遠遠在前面探路的塔瑞爾，放低聲音，“我要你立刻去調查晨光殿下生平的所有經歷?！?/br>
    “啊？所，所有？”殿下是要為晨光寫書立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