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顧樂飛勾了勾食指,站立在旁的侍從顧吃顧喝立即擺了擺袖中的手,示意無人聽見。顧樂飛頜首,狀似十分親密地拉住她的手,領(lǐng)她走到無人的樹下一角,貼著她站立,似乎不勝酒力要靠她扶的樣子,雖然丟臉,但是很符合他沒用的形象,而且暫時也不會有人來打攪他們。 雖然在他主動拉司馬妧手的過程中,被她趁機捏了rou掌十多次。 “殿下記得的是哪幾位?”他繼續(xù)輕聲與她交談。 誰知司馬妧偷戳了兩下他又圓又彈的肚子。 這個女人…… 顧樂飛滿頭黑線。 “嗯……七皇弟和九皇弟,他們來母后宮中的次數(shù)較多,還有八皇叔和十二皇叔,最愛送我禮物?!闭劶斑@些人,司馬妧的面上中禁不住浮現(xiàn)出懷念。她自己也沒想到,已經(jīng)褪色的幼年記憶還能被自己翻出來,皇家雖然少親情,但并非沒有。 “這些人,殿下以后莫要提了,”顧樂飛語氣淡淡,“除了太原守陵的十二王爺,其余的都已薨?!?/br> 薨? 這實在是一個太簡單、信息量太少的詞,可是這些人竟然都死了,背后未言說的意味是何等深長。 顧樂飛說完,迅速抬眼瞧了瞧司馬妧面上表情,她的震驚和不可置信是那樣明顯,絲毫不懂偽裝一下。意識到這一點的顧樂飛忽然有些明了過來,即便司馬妧能將河西走廊治理得井井有條,她也很有可能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管理一方土地和權(quán)力斗爭,是有根本差別的。 “殿下,莫讓旁人發(fā)現(xiàn)你的心思?!鳖櫂凤w悄聲提醒,伸手在她的臉頰上摸了摸,好掩蓋她的驚訝神情。仿佛是十分熟稔的親密動作,不過在場見到這一幕的人只覺得駙馬黏在公主臉上的大肥手十分滑稽有趣,誰也不知道他是第一次對司馬妧動手動腳,摸上去的那一刻他心里是多么緊張。他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的神色,卻發(fā)現(xiàn)她對自己過于親密的舉動無動于衷,眉間浮現(xiàn)一抹深思,顯然在思考那句話的背后含義。 顧樂飛感到莫名的失落。 “今日夜宴,殿下最好也莫要皺眉。”顧樂飛又提醒道。進(jìn)而,他的心里感到好奇,在這座風(fēng)云詭譎、人人都帶著面具的鎬京城中,這位不通政斗的大長公主會怎樣生存下去? ☆、第28章 昨夜顧樂飛還在擔(dān)心別人,今日他就只有擔(dān)心自己的份了。 司馬妧的話,從來不是說著玩玩。她要駙馬爺每日清晨隨她鍛煉,顧樂飛即便豁出面子賴床不起,她命人扛也要把他扛到校練場。 而最丟臉的不是被人扛著走,而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扛著走。 你以為公主府的校場只有大長公主殿下一人? 錯了,大錯特錯。 別忘了她從西北邊關(guān)帶來的七十衛(wèi)兵,這些人是她親手帶出來的嫡系,每一個人打胡虜都是以一當(dāng)十的老手。如今他們主要負(fù)責(zé)公主府的安全,因為公主府人口稀少,故而除去巡邏站崗的衛(wèi)兵,每日清晨跟著司馬妧一起練武的,約莫五十。 于是,我們圓嘟嘟胖墩墩的駙馬爺就在這五十個精壯漢子的注視下,被人拽住雙手雙腳,十分無情地扔進(jìn)校場。 面對五十人不懷好意的目光,顧樂飛感覺到了來自整個世界的深深惡意。 這些人自愿遠(yuǎn)離故土、放棄升遷的機會跟隨司馬妧入京,對她一人的忠心遠(yuǎn)超于對大靖的忠心,故而對于這個無才無貌還幫著皇帝剝奪司馬妧兵權(quán)的家伙,沒有一絲好感。 望著這個站在校場中央格格不入的胖子,不少人暗自偷笑,心道殿下一定是受不了他,要給這家伙一個下馬威瞧瞧。 最善觀人表情的顧樂飛豈會不知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他回頭望向一身勁裝、發(fā)髻高束的司馬妧,疑惑地問:“殿下不是最愛我的滿身肥rou么?” 這家伙在說什么?在場的老兵們個個瞪大眼睛,面面相覷,殿下就喜歡胖子?不可能,怎能可能! 這話恰恰就是駙馬故意說給這幫老兵聽的。 可是他忘了,胖到自己這種程度,已經(jīng)是“胖到深處自然萌”的高級別。即便他不會賣萌撒嬌,不過撐開的眉眼自然展現(xiàn)出的純?nèi)粺o辜,可憐兮兮耷拉下來的眉眼,被rou擠壓而嘟起來的嘴,都讓司馬妧看得心頭一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同時耐心道:“待你晚上不再打鼾,身體康健了些,便可以停止晨練。” 她一伸手顧樂飛就知道她想干什么。眼看她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捏自己,顧樂飛眼皮一跳,十分警覺地后退兩步,先前被人扛過來已經(jīng)夠丟臉的了,若再被她公然捏上兩下,顏面何存? “顧某知道了?!瘪€馬爺飛快地回答完畢,邁開兩條小短腿,飛速跑到隊伍末端站好,也不再抱怨晨練,只想離司馬妧越遠(yuǎn)越好。 見狀,隊伍里有人悄然側(cè)頭,喊了旁邊的人一句:“老大?!焙巴晁膊徽f話,只是朝對方嘿嘿一笑。 被稱為老大的,正是司馬妧所任命的衛(wèi)兵隊長符揚,他從一個受人欺負(fù)的小兵到后來的輕騎兵佼佼者,再到司馬妧的衛(wèi)隊長,對大長公主的擁護幾乎到了不加分辨的狂熱程度。戰(zhàn)友嘿嘿一笑的個中深意,不止是他,聽見的人都明白。 趁著晨練,給咱們尊敬的駙馬爺一點苦頭嘗嘗唄? 簡直是正中符揚的下懷,不過他還記得要小聲囑咐:“別讓殿下發(fā)現(xiàn)。”剛才看來,殿下似乎還挺疼駙馬的,真是想不通…… 早晨的鍛煉是普通的負(fù)重跑、拳術(shù)和刀法,晚上還會有對打和馬球等類似游戲的項目,只是基本的保持體力、耐力、速度和反應(yīng)的訓(xùn)練,比起西北邊軍的訓(xùn)練強度小很多,可是對顧樂飛來說,只是跑步就累得他氣喘吁吁。 更別提有意無意拿肩膀撞他的家伙,還有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橫過來的一只腳,根本看不清是誰,好幾次險些讓他絆倒。 幾次略施小計都未得趁,隊伍中有人驚訝:“喲,還是個靈活的胖子!” 顧樂飛懶得看是誰在調(diào)侃,冷笑道:“偷偷摸摸算……什么本事,有種、有種在你們殿下面前公然對付我?!痹捳f得很硬氣,其實他的臉已經(jīng)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全身大半衣物被汗浸濕。 這些人看在眼里,知道這胖子是死鴨子嘴硬,有人沖動地捋起袖子打算好好教訓(xùn)一下他。卻被符揚制止,他望著跑在隊首的女子背影,看見她似乎回頭朝這邊望來,便輕聲道:“別讓殿下發(fā)現(xiàn)?!?/br> “停?!彪S著司馬妧發(fā)出口令,整個隊伍齊刷刷停了下來,顧樂飛管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符揚看見殿下朝顧樂飛快步走來,不由得有些妒忌,橫了地上的胖子一眼,冷冷道:“駙馬,咱們來日方長?!敝灰焯旄蠹页烤?,還怕沒有給他吃癟的機會? 話分兩頭。 公主府晨練進(jìn)行中,顧府那邊也忙碌不已,崔氏清晨起來檢查昨日煲上的烏雞湯是否好了,又命顧晚詞起床后快些打扮,親自把湯給公主送去補身子。 “大長公主是個和善人,你莫要再想那高家郎君,高宰相如日中天,人家長子即便娶繼室也不會是你。還是多和你嫂嫂搞好關(guān)系,讓她留意還有哪家郎君不錯,請她讓陛下為你指婚,即便出嫁的時候年紀(jì)大點,陛下賜婚也是足夠體面的了?!贝奘蠂Z嘮叨叨一大堆,聽得顧晚詞有些煩,她的母親多年不問世事,一心禮佛,沒了以前的干凈利落風(fēng)范,也不知道司馬妧在朝中的地位何等敏感,只一心沉浸在含飴弄孫的美夢中。 不過她也不想破壞母親近日難得高漲的情緒,便接過湯盒上車,默默應(yīng)一聲:“知道了?!?/br> 公主府的衛(wèi)兵是認(rèn)得她的,進(jìn)府之后的守衛(wèi)稀少,她沒受任何阻攔便進(jìn)了內(nèi)院。公主府人少,安靜,顧晚詞一面走,一面想著一會該說些什么,這時候,突然一聲震天響的“喝”!嚇得她身后的兩個丫鬟齊齊尖叫,她提著湯盒的手一抖,險些把烏雞湯給撒了。 什么聲音?怎么回事? 顧晚詞來不及反應(yīng),腳已跨入通往校場的門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數(shù)十個男子赤著的精瘦上身,上面的汗滴和一鼓一鼓的肌rou在運動中看得分外鮮明。 至于隊伍最末的那一個白花花的人,已被她完全忽略。于是只聽見一聲驚恐的尖叫驟然在公主府上空響起。 “?。。?!” 顧晚詞丟了湯盒,提著裙子捂臉轉(zhuǎn)身就往外跑。 這聲驚叫嚇得五十衛(wèi)兵每個人的心臟抖了一抖,大伙面面相覷,最后是符揚忐忑不安地站出來:“殿下,咱們、咱們是不是嚇到顧小姐了?” 司馬妧沒說話,她看向顧樂飛,于是大家也跟著她一起看向顧樂飛,被一群人目光灼灼盯著的駙馬爺摸了摸鼻子,無辜道:“大清早的,她來公主府干什么?” 這一聲響徹云霄的尖叫令公主府外馬車中人也抖了抖,差點把裝著邀帖的盒子給扔了。 “大長公主習(xí)慣清早練聲?”來人遞了腰牌給門口衛(wèi)兵看,一臉疑惑。此人面白無須,聲音較平常男子細(xì),正是曾經(jīng)遵照司馬誠旨意,陪著司馬妧出宮的梅江梅常侍。 門口的衛(wèi)兵也覺得十分疑惑:“這、這不是殿下的聲音啊。”雖然通常女子扯開嗓門尖叫的聲音都差不多,但是司馬妧嗓音沙啞獨特,即便尖叫也絕不會是這種聲音。 雖然,從來沒人聽過司馬妧尖叫。 梅江奉端貴妃高嫻君的命令,來給大長公主遞賞菊會的邀帖,他心知這可以算是特地為司馬妧舉辦的宴會,務(wù)必要使她融入京中貴婦圈,成為一個喜歡衣裳妝容、珠寶珍玩乃至琴棋書畫的一般貴婦。 不過梅江對于高嫻君能否成功持保留意見。他和深受司馬誠信任的馮常侍不同,他曾經(jīng)伺候過先皇昭元帝,有一個秘密他一直深埋心底,那邊是昭元帝同意司馬妧離京,并不僅僅是因為司馬妧自己的請求,還因為她降生之時曾有高僧下的一句讖語。 讖語的大意是,此女若養(yǎng)于深宮,必克親近之人,若長在邊塞,則扭轉(zhuǎn)國運,救民于水火。 司馬妧生來就是要做女將軍的。不然以昭元帝之多疑,怎會輕易將西北邊關(guān)托付于她? 這種人,會被端貴妃改造?梅江一面在心底搖頭,一面步入公主府中,迎頭便撞見花容失色的顧晚詞。 “顧大小姐,方才是你在尖叫?”梅江見她的臉色白了又紅,十分古怪,不由更為好奇:“出了何事?” “無事,無事,是我meimei大驚小怪了,”一人從院中走出,朝梅江拱手笑道,“梅常侍安好?” “托駙馬的福,老奴一切都好?!泵方芰?xí)慣這種客套話了,所以完全是下意識的回答,待他回答完畢才發(fā)現(xiàn),好像……有點不對??? 大清早的,顧樂飛一臉汗涔涔,赤著胳膊打著膀子,露出他這一身白花花、里三層外三層的五花rou,是想要干啥? 減肥嗎? ☆、第29章 鎬京城中沒有秘密,很快的,大長公主清晨帶著衛(wèi)兵在校場鍛煉,被小姑子撞見這些男人個個光著膀子的消息傳遍了帝都上層。得知這一消息的司馬彤笑得樂不可支:“哈哈哈!司馬妧這是忍不住了?自家駙馬胖得像頭豬,別說圓房,看著他那身肥rou都惡心吧!瞧瞧,她終于對自個兒的侍衛(wèi)下手了?”承襲前朝,大靖女子的地位不低,寡居的公主把身邊人養(yǎng)做情人的也不稀奇,故而司馬彤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度她的這位jiejie。 她的侍女在旁邊輕聲提醒:“可是,駙馬也在校場上跟著一塊晨練……”話未說完便被司馬彤橫了一眼,怪她多話。 侍女不敢吱聲了。 司馬彤冷哼一聲:“就顧樂飛那個豬樣子,還想減成玉面郎君不成?癡心妄想。” 知道這位公主脾氣不好,侍女不敢接話,只小心問道:“公主,那……貴妃娘娘遞來的賞菊宴帖,您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當(dāng)然要去!”司馬彤慵懶臥榻,攬了攬髻上的鳳蝶鎏金簪,瞇眼笑道:“這可是專為我那皇姐準(zhǔn)備的,也讓我一塊去教教她,正經(jīng)的皇家公主該是什么樣的,別成天有事沒事和一幫身份低微的男人混在一塊?!?/br> 那邊司馬彤大言不慚地說要教司馬妧規(guī)矩禮儀,這邊司馬妧望著高嫻君送來的帖子發(fā)呆。 梅江把帖子送到后還沒走,見她表情不對,便試探著問:“大長公主可是有何難處?” “沒有,”司馬妧搖了搖頭,如實道,“只是我是第一次參加全是女眷的聚會,不知道她們都喜歡干什么?” 梅江笑起來。他不笑還好,一笑就是一臉包子樣的褶子,顯出他年紀(jì)很大:“無非就是曲水流觴,品酒論詩,投壺行宴,聊聊女人家的事情。貴妃娘娘此舉,便是想讓公主早些融入京中貴婦圈子,日后多多走動,也辦些宴會之類,方才不覺日子無聊啊。” 聽到最后,站在一旁的顧樂飛仔細(xì)看了一眼梅江,他感覺到這個老內(nèi)侍話中有話,似乎在向他們提醒什么。 司馬妧頜首:“多謝梅常侍告知?!?/br> 梅江拱拱手準(zhǔn)備告辭,不過走前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來,笑瞇瞇地回頭道:“若覺京中無趣,先皇封給殿下的食邑不是在太原府附近么,去那兒走走看看,這日子也就慢慢消磨掉了,習(xí)慣了便不覺無聊?!?/br> 哦?太原府? 顧樂飛不動聲色問道:“敢問梅常侍此言,是誰的意思?” “老奴隨口一說,殿下聽聽便罷?!泵方钌盥袷仔辛藗€禮,告辭離去。 司馬妧沉默片刻,忽然道:“太原府有什么?” “那只有殿下去看看才知道了。”顧樂飛望著梅江的背影,陷入思慮。他記得這老宮人以前是跟著昭元帝的,當(dāng)年嘉峪關(guān)大捷,北狄王被司馬妧斬于刀下,昭元帝賜她食邑萬戶,地點卻在太原,這一點的確古怪。 不過這件事只能先記在心里,以后再說。因為以現(xiàn)下情況,司馬妧肯定出不了鎬京。且不說皇帝對她的戒心尚在,最近他聽聞司馬誠最近打算實習(xí)稅法改制,要將許多雜稅合并為一,觸及各層利益,當(dāng)下正值敏感時期,他不可能放司馬妧這么一個大殺器離開。 這一點司馬妧也很清楚,故而她沒有再問。 “這個什么賞菊宴,殿下要去嗎?”顧樂飛捏著高嫻君送來的帖子,左看右看,一副很嫌棄的樣子:“一群長舌婦聚在一起嘰嘰喳喳,還想把你變得同她們一樣,真是……”虧司馬誠想得出來,什么餿主意。 “要去。婚禮事宜都是端貴妃一手cao辦,她幫我不少?!?/br> 聞言,駙馬爺一臉古怪地望向自家公主殿下,他很想說高嫻君那是為了靠你博個好名聲,我以后上位當(dāng)皇后坐鋪墊,你們各取所需誰也不欠誰。不過看他家公主堅定的目光,還有感謝的神情,他便把欲言又止的那些話全部吞了回去。 算了,她看見表面的結(jié)果就好,背后那些不可告人的陰暗心思,不要說出來讓她糟心。 * 顧晚詞今日著實過得很狼狽。她的一聲尖叫驚嚇到了大半個公主府的侍衛(wèi),還被宮里來的梅常侍撞見,雖然后來哥哥向她解釋了這是晨練,大長公主還屈尊鄭重向她道歉,可是她回家的時候依然覺得十分丟臉。 更丟臉的是,她夜晚夢中竟然夢到了那小麥色的、滾著汗珠的、有胸肌有腹肌的男人上身……真是難以啟齒的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