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單奕清愣愣地看著她,突然間,他猛地伸手,一把從她手里奪過他的寶貝:“殿下,我、我沒想拿它用于戰(zhàn)場,就是、就是憑興趣做出來的一個、一個玩意而已?!彼钡帽羌庵泵昂?。一想到這東西將造成無數(shù)座璇璣樓的爆炸,整個人從興奮的狀態(tài)中冷靜下來后,開始止不住后怕。 單家大公子,其實是個十分心軟的人。 看他死死將火蒺藜護(hù)在懷里,寧死不肯給人的緊張模樣,司馬妧怔了怔,恍惚看見了幼時的樓寧。樓寧也是從小就很心軟的一個人,連看殺雞都怕,更不肯跟著樓定遠(yuǎn)學(xué)武。 她還為此嘲笑過他,堂堂男子漢,膽子那樣小。 其實是她忘了,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經(jīng)歷過殘酷的亂世,故而這一世從小便能習(xí)慣戰(zhàn)場、殺戮和滿手血腥。 那時候的樓寧還是個孩子,就像單奕清現(xiàn)在看她的眼神一樣,清澈、天真,卻又帶著懵懂與惶恐。 司馬妧不由朝他笑了笑:“不想讓它用于戰(zhàn)場,就別讓任何人知道,包括最親密的人也不可以。” 單奕清緊緊皺了眉,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十分堅定地點了點頭:“你們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絕對不可以說出去!” 他較真的樣子又讓司馬妧想到了死活要學(xué)文的小樓寧,忍不住抬手想摸摸他的腦袋,承諾一句:“我保證?!?/br> 可是手剛剛伸到半中央,顧樂飛的兩只大胖蹄子猛地攥住她的手,聲音變調(diào),連面容都扭曲起來:“殿下你干什么?男人的頭不能隨便摸!”除了我的。 司馬妧眨了眨眼,有些茫然:“我覺得他挺可愛的,有點像樓寧小時候……” 我可愛?純良害羞的單大公子騰地紅了耳朵尖,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差點就被大長公主調(diào)戲了。 “可愛什么可愛,從頭到腳他就是根木頭,哪里和可愛沾邊?”重點是哪里有我可愛。 發(fā)現(xiàn)自家公主殿下似乎沒有什么男女大防意識,又想想她過去成日和一大幫男人混在一塊,沒有這種觀念也實屬正常。 但是他還是覺得十分憋屈。 尤其是她明天還要接著去cao練南衙十六衛(wèi)那幫小混蛋。 越想越不高興的顧樂飛攥住她的手往外走,邊走邊叫道:“回了回了!打道回府!東西也看了,這里沒什么好待的,二位再見!” 大長公主表示不知道駙馬怎么回事,突然鬧著要回家。 那就回家好了。 注視著很不搭調(diào)的這對夫妻的背影,齊熠摸了摸下巴,又嘿嘿笑起來:“堪輿翻臉……真是百年難得一見哦?” 大概是表兄妹間也有心靈感應(yīng),司馬妧剛剛觸“人”生情,想起小時候的樓寧,回家的時候便在公主府前看見了樓府停著的馬車。 “我猜是那件事,殿下覺得呢?”顧樂飛十分高深莫測地輕輕在她耳邊說了這么一句,可是下一秒?yún)s不得不努力扭著大屁股自己下馬車。他回身企圖十分君子地接她下車,誰知她不解其意,只順手捏了他胖乎乎的胳膊一把,然后自己輕松地跳了下來。 顧樂飛有點郁卒。但不論如何,他還是笑容滿面地跟著司馬妧一道迎了樓寧入府。 初冬的黃昏,公主府的庭院中有凋謝的樹朝天伸著光禿禿的枝干,斜陽將它的影子投射在地,系著披風(fēng)的樓寧隨他們夫妻二人走過庭院時,腳步忽然在枯枝交錯的陰影中停下,緩緩道:“妧妧,我已遞了請求外放的折子?!?/br> ☆、第40章 這么快。 司馬妧愣了愣:“年前就走?” “打算到時候同江南道進(jìn)京述職的官員一道離京,路途有伴,也可提前熟悉情況。” “哦,”司馬妧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么,“到了地方好好干,外祖那邊我會照應(yīng)著,你盡可放心?!?/br> 樓寧苦笑一聲:“又要你擔(dān)起責(zé)來,似乎我總是一意孤行的那個?!?/br> 司馬妧淡笑:“男兒當(dāng)志在四方。京中擢升無望,自當(dāng)外放歷練。只是若三五年還不出成績,你便勿要回京見我們了?!?/br> 這話帶著調(diào)侃的意味,她對樓寧到底有多少本事并不清楚,升官發(fā)財也不是所有人的追求,她只希望激勵他好好努力,在地方干出一番政績來,也不負(fù)樓氏之名。 比起她的盲目樂觀,顧樂飛的態(tài)度更冷淡一些:“京中水深,地方的也不淺,鋒芒太銳,小心磋磨?!?/br> “這我自然知道,因此才要同江南道的一起離京,也是提前打好關(guān)系,”樓寧好歹在京中翰林院混了兩年,這一點倒有信心,他看似謙遜實則自信滿滿問道,“不知駙馬還有何指教?” 顧樂飛慢悠悠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句話?!?/br> “第一,該送的要送,卻須分人送?!?/br> “第二,該收的要收,但可不全收。” “第三,錢財要散,方得人心?!?/br> 沒料到他真有話說,樓寧愣住。 還未等他體會出這三句話的深意,顧樂飛又道:“官場中人,無非是互相給面子,但給多少、怎么給,個中分寸得自己拿捏。顧某并非潑你冷水,只是若想在地方做出一番成就,造福一方百姓,免不得要經(jīng)歷官場中的各種道道。你身份本就敏感,記住莫讓人抓住把斌,也莫得罪上司和小人,只要做到這兩點,做事必會順風(fēng)順?biāo)!?/br> 樓寧直愣愣瞪著顧樂飛,半晌沒反應(yīng)過來,看他神情淡定、侃侃而談的模樣,突然感覺自己好像不太認(rèn)識這個死胖子了。 “那日的兩人,誰同你一起外放?”顧樂飛又問。 樓寧呆呆回答:“韓一安,他決意去劍南道?!?/br> “哦?此人倒是有點意思。劍南道,殿下,你的舊部周奇便在劍南道任游擊將軍吧?”一個棄了做京官的機會請求外調(diào),一個繼續(xù)做他的翰林等待擢升,當(dāng)日是誰透露消息,已經(jīng)十分明顯了。 “初來乍到必定艱難,若你覺得此友可交,賣一個殿下的關(guān)系給他,讓他與周奇結(jié)交一番,未嘗不可?!?/br> “哦,對了,江南道的現(xiàn)任監(jiān)察御史朱則,為人正直,喜愛書畫。他曾聽過家父講學(xué),算是他半個門生。你初去江南道必要拜訪他,帶兩本我父親最近注釋的手稿去,他想必會很喜歡。” 顧樂飛有條有理,聽得樓寧一愣一愣的。 先前他還覺得自信滿滿,躊躇滿志地要在江南道干出一番大事,振興江南商業(yè),讓江南富庶天下。 現(xiàn)在聽顧樂飛一番細(xì)致到人的指導(dǎo),頭頭是道。樓寧沒想到他空掛一個關(guān)內(nèi)侯的名頭,未曾踏足官場,居然對各地官員情況這般清楚。 顧樂飛之所言,都是他未曾考慮或未曾知曉的事情。 樓寧挫敗地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什么也不懂,空有一腔熱血,卻不知腳踏實地。 這時,在旁邊一直不說話的司馬妧忽然道:“小白,你嚇到他了?!?/br> ???! 顧樂飛正細(xì)心思慮如何為大表舅子的外放鋪條好路,一抬頭,發(fā)現(xiàn)樓寧幾乎是目瞪口呆地望著他,表情復(fù)雜,仿佛不認(rèn)識自己了一樣。 “啊呀呀,好像差不多就這些了,”顧樂飛換上一副素日的笑臉,笑嘻嘻地上前拍拍樓寧的肩膀,“大表舅子,官場兇險,好好努力啊?!?/br> “你、你等會,”樓寧肩膀一斜躲過他的胖蹄子,繼續(xù)直愣愣盯著他,“姓顧的,你沒混過官場,怎么知道這么多?好小子,你是不是一直故意……”扮豬吃老虎呢? 他一時思維腦洞大開,聯(lián)想到司馬妧和顧胖子對外的恩愛形象,不由得揣測是不是這兩人合演給皇帝的一出戲。他知道自己表妹個性耿直不善權(quán)謀,所以這戲本一定是顧樂飛寫的。 不過目的是什么呢? 反正這里頭肯定有陰謀,有陰謀。 樓寧信誓旦旦地認(rèn)為自己真相了。 晚上,樓寧在公主府用了便飯后才走,一直到走之前他都用探究的眼神盯著顧樂飛,時不時在顧樂飛和司馬妧兩人之間掃來掃去,一副“我可能發(fā)現(xiàn)了大秘密”的嚴(yán)肅表情。 顧樂飛被他盯得很無奈。 給旁人出主意果然是件十分惹麻煩的事情,因為沒有哪個人相信顧胖子的腦子居然很好使。 雖然他真的腦子很好使,對此顧樂飛毫不謙虛。 只是,比起樓寧的刮目相看,司馬妧的沒有反應(yīng)反而令他覺得不安,她對他的種種表現(xiàn)一直以來十分淡定,好像他本該如此。 但自己的對外形象不是這樣的啊。 明明是紈绔胖子好吃懶做……諸如此類完全讓包括皇帝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感受不到威脅的標(biāo)簽。 哪里出了問題? 臨到睡前,糾結(jié)非常的顧樂飛終于忍不住問出口:“殿下,聽了我今日對樓寧囑咐的話,呃,你沒有什么……想對我說的?” “小白很聰明啊,”司馬妧舒服地?fù)淞松蟻?,抱住,使勁捏、捏、捏,“你小時候就很聰明,我還記得呢?!?/br> 說完她還異常滿足地長嘆一聲。 冬日里抱著軟乎乎的rou墊子最舒服了。 自從她發(fā)現(xiàn)自己早上起來都是抱著顧樂飛的,由此追問得知晚上她會忍不住貼近人rou抱枕。鑒于身體本能無法抵抗,她干脆肆無忌憚,常常想撲就撲。 顧樂飛時常郁卒地認(rèn)為,她根本沒有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男人,一個正常的男人。 “殿下不覺我隱藏了什么嗎?”他追問道。 “嗯……我信你不會害我,至于你為何隱藏自己、不愿暴露才干,必有你的理由,”司馬妧手下繼續(xù)蹂躪他,不過回答的話倒是很認(rèn)真,“我對于相信的人,從來不多問、不多疑,一貫如此。”以前對她的部將是這樣,如今對顧樂飛也是這樣。 她的心胸坦蕩,確實比得過大半男子。而與她恰恰相反,顧樂飛自己少有“信任”二字可言,他的好友只有兩個,防著的人卻多如牛毛。 可是他十分喜歡也十分珍惜“信任”這種感覺。 尤其是從她口里說出來的“相信”。 所以,雖然又被她捏得痛痛的,但是此次他心甘情愿。 翌日清晨,十六衛(wèi)的校場,又到大長公主訓(xùn)人時間。近來按部就班進(jìn)行強化訓(xùn)練,十六衛(wèi)子弟的精神面貌和身體狀況都好了許多。 只是今天,司馬妧一進(jìn)場,就發(fā)現(xiàn)齊刷刷的目光朝她掃過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欲言又止的古怪神情。 “出了何事?”司馬妧朗聲問。 所有人心有靈犀一般,齊刷刷地?fù)u頭:“無事。” 司馬妧皺眉,又側(cè)頭問今日負(fù)責(zé)講武的符揚:“出了何事?” 符揚也是一頭霧水:“屬下不知。”只是聽其他人說,從昨天開始,十六衛(wèi)的這些人老湊在一齊交頭接耳討論什么事情,時不時有人垂足頓胸,大叫一聲“怎么會這樣”,可是……具體是什么事情,他還真的不知道。 其實趙巖能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就是他把昨日在英國公府所見的駙馬和公主“恩愛”一幕當(dāng)八卦傳出去,由此引得今天校場上出現(xiàn)這種奇怪氣氛。 雖然,在場很多世家子弟聽自家爹娘或者爺爺奶奶說過,那日祭廟的時候、還有皇宮設(shè)宴的時候大長公主和顧家胖子十分恩愛的模樣??墒悄菚r候他們對司馬妧沒有感性的認(rèn)知和直觀印象,聽了也就當(dāng)笑話一般過了。 現(xiàn)在可不一樣。 英明神武的大長公主居然給顧家那個死胖子擦黑煙、拍背順氣,那么體貼! 怎么可能! 在場很多人都抓心撓肝,滿腔憤懣無從紓解。 看到大家都和自己一樣的反應(yīng),趙巖表示自己終于開心了??墒谴箝L公主不問他本人,他才不會如實交代呢。 可是,所有人都沒料到這個消息還不是最令人郁悶的。 巳時一刻,晨訓(xùn)結(jié)束的時間,校場外突然響起一陣喧嘩,好像是衛(wèi)兵阻攔了某人進(jìn)入。 “我給我家殿下送小食犒勞,你什么身份,管得著嗎?”一個男人得意洋洋、揚武耀威的口氣,聽上去就不像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