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充滿南詔風情的麗妃宮中傳來皇帝陛下盛怒的吼叫,隨之而來的是一系列乒乒乓乓的器物摔碎聲。 所有宮女和寺人都跪伏在地,膽戰(zhàn)心驚地祈禱皇帝的怒氣過去。 “好狡詐的手段,先以你迷惑我,讓我以為南詔有意和大靖繼續(xù)交好,然后趁機占領我的土地、掠奪我的財富!” 眾人驚駭?shù)乜粗矍胞愬_眉的那雙精致繡鞋被提離地面,沒有人敢抬頭,但每一個人都知道羅眉被司馬誠掐住了脖子,生生從地上拉起,口里不自覺地發(fā)出咔咔的嚇人聲音。 “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羅邏閣的陰謀!說!”司馬誠的聲音冷得像冰渣子。 羅眉身邊隨她一同來的南詔侍女看不下去了,她忍不住抬頭道:“陛下,您掐住娘娘的脖子,讓娘娘如何說話?” “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司馬誠冷冰冰看了她一眼,將羅眉像扔垃圾一般往邊上一甩:“來人!把這個膽大妄為的宮女拖出去殺了!” “不要……咳咳……不要殺阿雁……咳咳……懇請……陛下……”羅眉按著自己疼痛的嗓子,咳嗽不止,急急向司馬誠爬過來,拉住他的衣角懇求。 “滾!”司馬誠厭惡得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抬腳就對著她的心窩狠狠踹過去:“來人,傳我旨意,從今日起將麗妃羅眉打入冷宮,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去看她!” 被司馬誠那一腳踹得身體蜷縮在一起,疼得難受的羅眉,即便聽見這道無情的旨意,竟然也沒有像剛才那樣懇求。她將腦袋埋在胸口,像蝦米一樣蜷縮在角落,沒有人看見她聽見“冷宮”二字,后,唇角勾起的笑意和釋然的表情。 這樣正好,老娘早就不想陪你玩了。 羅眉被打入冷宮的消息很快傳入端貴妃的耳中,她勾了勾唇,眼中卻沒有任何笑意。她的心腹宮女見狀,不解道:“娘娘,麗妃出事,您不高興么?” “高興,怎么不高興,”高嫻君懶洋洋倚在塌上喝了一口參茶,淡淡道,“只是高興之余,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帝王的寵愛就像紙一樣薄,外力一戳就破,若不是她的父親足夠得力,誰知道有一天她會不會像羅眉一般只能在冷宮孤老一生? 思及此,高嫻君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輕輕嘆了口氣。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孩子,哪怕是個女兒也好啊。 “紫蘇,知會父親一聲,他昨日說的那個人,盡快安排他進宮?!?/br> 高嫻君低低的吩咐令她的心腹宮女有些驚訝:“娘娘,您改變主意了?昨天不是還覺得大長公主的人不可靠么……” “沒有辦法,快要渴死的人,即便是飲鳩也要止渴,”高嫻君的目中冷光流轉,“只是本宮以前一直小看了司馬妧,倒不知她竟留了這一手一直等著我?!?/br> 高嫻君真是冤枉了司馬妧,這件事情她一點也不知情。 雖然此事的起因的確和她有關。 前日燃燈佛誕辰,賦閑在家的高延陪夫人上崇圣寺拜佛,擺出一副不問世事的隱退模樣。雖然他知道單云一病,司馬誠很可能派自己上前線賑災,可是鄭青陽如跳梁小丑一般在朝堂上躥下跳,沒少給他招麻煩。這種急需他坐鎮(zhèn)鎬京的時候讓他出京,真是極其不樂意。 可是皇命不可違,他不能公然反對,只好消極示意。今天陪夫人上寺廟禮佛,明天去找大師論道,后天在佛舍小住抄經,儼然一副準備當居士的派頭。 燃燈佛誕辰那天也不例外,如今多事之秋,高夫人愛上了求神拜佛祐家人平安,要做樣子的高延也一同隨行。 卻在崇圣寺佛堂外遇到一個小沙彌,小沙彌遞了一張紙箋給他,然后道一聲阿彌陀佛,走了。 高延不是沒腦子的愣頭青,拿到一張莫名其妙的紙條就乖乖信了去赴約,雖然那張條子上大大方方署了名,說認識一個千金科名醫(yī)可以介紹給高家。 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高延將紙條往井水里一扔,全當不知道。 若是陰謀,他不去赴約便不會有問題,如果此人確實有事求他,自然還會找來。 和很多聰明人一樣,高延喜歡將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上。 果不其然,高夫人的禮佛還未結束,高延便又見到了那個遞紙條的小沙彌,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再拿紙條來,而是指了指佛堂的一個偏門:“陳居士在里頭等你?!?/br> 不錯,那個大大方方在紙上署名的人,便是陳庭。 而陳庭,是定國大長公主的人,這是全鎬京的上層都知道的事實。 他來見自己,不可能只是代表他本熱。 司馬妧找他,能有何事? 高延交待了高夫人兩句,便帶著人去見了陳庭。 “高相真是讓陳某一陣好等,”陳庭輕輕嘆了口氣,仿佛很無奈,“此地人多嘴雜,不若去后山佛舍喝杯茶小酌,論論佛道如何?” 高延微笑:“哦?陳大人也懂佛?” “略知一二?!?/br> “那便交流交流?!?/br> 兩個明白人睜著眼睛說瞎話,去了崇圣寺后頭的佛舍。其間高延一直在觀察陳庭,雖然他有派人打聽過此人,但是政務上與司天臺并無交集,靈臺郎又不需要上朝,故而這是高延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個青袍文士。 面帶微笑,風度翩翩,如果忽略他那奇怪蜷曲著的左手,此人給人的感覺確實如沐春風、值得結交。 越是這樣,高延越是警惕,因為他自己還是陳庭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這般氣度,騙了不知道多少人。 到了佛舍,陳庭第一句便是:“還請高相屏退左右。” 高延淡淡道:“你我并不熟悉,何事需要密談?” “自然是為大人引薦那個千金科名醫(yī),此人個性古怪,不喜歡外人在場?!标愅ノ⑿?。 高延思慮片刻,想來小小一間佛舍也出不來什么幺蛾子,而羅眉在宮中氣焰囂張,自家女兒地位岌岌可危,肚子里怎么都沒動靜,真的快要病急亂投醫(yī)了。 于是他下了決定,命侍衛(wèi)在門口守著,有事他喊一聲,隨時都能推門而入。 陳庭微笑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幫他半推開門:“高大人請?!?/br> 清清靜靜一間佛舍,懸掛兩幅佛經,桌上燃著一爐香,擺著一張案幾,兩張蒲團,簡單至極。 高延掃了四周一眼,面色便冷下來:“陳大人拿老夫開玩笑?” “自然不是,”陳庭攏著袖袍笑道,“只是在為高相引薦此人之前,我們需要談好一筆交易?!?/br> 陳庭要和高延談的這筆交易,正是讓司馬妧出京之事。顧樂飛對這個交易的合算程度猶豫不決,是陳庭一錘定音,認為值得一賭。 ☆、第68章 “大長公主為何非要出京不可?” 高延聽完交易內容,第一時間抓住了關鍵,也是這個交易背后最大的秘密。 不過陳庭早有準備,他淡淡一笑:“敢問端貴妃在皇宮之中是否十分自在快樂?” 高延瞇了瞇眼,沒說話。他是何等聰明,立即意識到陳庭的潛臺詞,高嫻君身為貴妃,也不過是在皇宮這個大牢籠里的一只金絲雀。而司馬妧,如今不過是被困在鎬京這個更大的牢籠中的另一只金絲雀,哦,不對,是蒼鷹。 “小女怎能和武勛卓著的定國大長公主相提并論?”高延不動聲色打太極。 陳庭笑道:“高相無須顧慮,沒了兵權的大長公主也不過是一介女流而已。陳某若說我家殿下確實是心掛難民安危,想為此次治災出些綿薄之力,大人必定不信,雖然事實如此?!?/br> 高延哼了一聲。 “好吧,其實還有一個理由,在河東守陵的十二王爺,在殿下幼時對她極好,多年不見,極為掛念?!边@個借口是顧樂飛和他說封地問題時隨口提及,不然陳庭還真不知道司馬妧在皇室中還有關系好的親戚活著。 說不定有機會可以派上用場,不放過一切可能好處的摳門謀士如此想著。 不過這一次高延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還是不說話。 陳庭厚臉皮,微笑不改:“就算大人都不信吧,可是說句實話,高相真覺得將大長公主困在鎬京是個好主意?如今的南衙十六衛(wèi),上下可都為殿下馬首是瞻呢?!?/br> 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司馬妧如今在鎬京的影響頗大,想動她都不敢動。若去了封地,反而減少了對大靖上層的影響,倒是好事。 不過司馬妧如此迫切想要出京,僅僅是因為不愿再待在皇帝的監(jiān)控之下,或是去看望長輩那么簡單? 高延不信。 陳庭倒顯得并不急迫,他不疾不徐道:“此事倒也并非一定要做,只是我家殿下派我來談,便是信任高相的能力和人品,如果高相不答應,倒也無妨?!?/br> 說著竟然起身準備結束這次談話。 “陳大人是否忘了一件事?”高延開口叫住他:“那個大夫呢?”話一出口他就懊惱了,這不是將主動權往陳庭那兒送嗎? 不過陳庭倒并沒有借機要挾的意思,他笑道:“大夫如今正在大長公主府里住著,高相若果真有意,還是小心一點好,親自去公主府看一趟,再決定要不要讓他看診?!?/br> 他忽向高延做了一揖:“即便這次交易談不成,我們殿下也是打算做這個順水人情給高相的。畢竟如今誰的位置坐不長久,明眼人看得清清楚楚。殿下與那人的梁子,高相也是清楚的,我們殿下不計較,可是有人卻替她看不下去。若有機會,還請能將那人交給我們處置。” 高延瞇了瞇眼,打量著這個笑面虎一般的文士,心中冷笑,原來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看似是想要出京,其實真正目的在教訓鄭青陽? 高延心道:算他們有眼光,知道鄭青陽的尚書令位置坐不久。難怪自見面以來姓陳的就一口一個“高相”,定是大長公主指示他要向老夫靠攏。也算司馬妧聰明會看時機,若是老夫還為尚書令,定然不屑此等巴結,不過如今……還能看好他的,當然都是有眼光之人。 不錯,待老夫重新執(zhí)掌朝堂,絕不會放過這等跳梁小丑,以他重振老夫之威。 高延的確聰明,可是卻對自己的能力太過自信了一點,陳庭可不是在替大長公主“巴結”他。 他只猜中了一半。 以為自己看穿一切的高延微笑起身,以一句話結束此次了談話:“只要大長公主引薦的大夫有那個實力,一切好說?!?/br> 陳庭回以微笑:“請高相放心?!?/br> 其實在高延一臉和煦笑容走出佛舍的那一刻,陳庭此次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高延答應幫助司馬妧出京自然更好,不答應,其實也無妨。起碼目前看來,那個太原府的秘密并不是非要不可。 然而,“陳庭與高延在崇圣寺佛舍密談”這件事情,那可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嵃 .敻哐幼屗踩珡姆鹕犭x開的時候,其實已經有一根無形的繩子將高延和他家殿下綁在了一塊。 高相,現(xiàn)在你可不能拍胸脯承諾自己是完全忠心于司馬誠。 只要這件事捅出來,多疑的皇帝陛下是決計不會相信你的赤膽忠心的哦。 當然,鄭青陽他也是真的很想要,畢竟他有可能知道關于前太子死亡的秘密嘛。 陳庭是帶著陰謀得逞的笑容離開崇圣寺的。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即便是陳庭,也沒料到兩日后竟然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入帝都,南詔犯邊的軍報使得整個朝廷炸成一鍋粥。氣得半死的司馬誠踹完羅眉后,便緊急宣旨各位大臣進宮,在御書房召開了一個臨時小朝會。 首先一個問題——這一仗,打不打? 毋庸置疑,當然打! 就算北方正受水災,可是一個小小的南詔,膽敢聯(lián)合雅隆部犯我大靖,渾水摸魚,趁亂得利,此等歪邪心思若不打擊,日后鄰居們有樣學樣,那還得了? 好,既然群臣爭論半天的結果是打。 那么又一個問題來了——派誰去? 這下像一群蜜蜂嗡嗡響了一個上午的朝會之上,頓時沒了聲響。 二十來號大靖百官中排名最靠前的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 司馬誠端坐金龍寶座,冷著一張臉釋放低氣壓:“眾卿可有人選?” 沒人吱聲。 哼,一群不識相的蠢驢,要是高延在多好!司馬誠一邊郁悶地懷念前尚書令,一邊冷冷地點名:“萬大人,你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