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而就在這時,從西邊的天空飛來兩只鴿子,一黑一白,兩只鴿子一前一后停在了馬車的車轅上。通常兩只鴿子同時來,證明消息十分重要,于是為了保險才會傳兩份一樣的。 看見竟然一次來了兩只,顧樂飛的心咯噔一跳。 “顧吃。”他叫一聲,顧吃立即應(yīng)了,前去抓住鴿子拆信。 只是顧吃答應(yīng)的聲音有點沒精打采,他和顧喝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便一直努力在昭陽皇陵附近的山上尋找還住著的人家,倒是看到過一些居住的痕跡,可是都很久沒有人了。 皇陵具體在哪座山,他們也不知道,只能大海撈針地努力搜索,可是這么久過去也毫無成果,看來他們四人或許真是家族的最后一脈。 顧吃心情低落地拆開信笛,隨意瞄了一眼,手頓時一抖,雙眼當(dāng)即睜大:“公、公子……” “怎么了?”顧樂飛嫌他磨嘰,說著就一把從他手里搶過信箋。 “大長公主被召回京了!”顧吃叫道,他這一聲驚叫,周圍打包行李的暗衛(wèi)和司馬妧的嫡系衛(wèi)兵們紛紛頓住動作,朝他們的方向看來。連坐在不遠(yuǎn)處曬太陽看熱鬧的司馬無易也忍不住伸長脖子,拉長耳朵,好奇地想知道阿甜怎么了。 符揚忍不住問:“出了何事?為何急召殿下回京?” 捏著陳庭親自寫的信,讀完消息的顧樂飛冷笑一聲:“西北西南戰(zhàn)事吃緊,當(dāng)然是召她回去收拾殘局?!?/br> 司馬誠真是干什么什么不成,沒有他們家妧妧救火,這小子能亡國也說不定! 望著自家公子陰沉可怕的臉色,顧吃遲疑道:“公子,那我們現(xiàn)在……” “回京!”顧樂飛斬釘截鐵。 * “我要你立下軍令狀,務(wù)必掃平南詔,提羅邏閣的首級見我!” 百官朝會,金鑾殿上,九五之尊殺氣騰騰的命令如泰山一般壓下來。群臣噤聲,目光齊刷刷地望向大殿中央站著的那個女子。 天子的要求,確如大山壓頂一般,全壓在殿中央的女子肩上。 不少老臣的目光中露出不忍之色。 定國大長公主眼里的血絲、疲憊的神情以及沾有草蟹灰塵的長靴,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接到皇令后日夜兼程、披星戴月,比正常的抵達(dá)時間快了近一半。進(jìn)京之后連公主府都沒回,衣服也不換便匆匆趕來參加今日朝會,足見她對此事異常重視。 而她的皇兄、大靖的天子呢? 天子還要對她如何苛責(zé)? 竟然一見面就逼迫她立軍令狀。 自古都是臣子接下軍令后自請立狀,完不成任務(wù)便甘愿受軍法處置,這軍法通常不是撤職流放便是掉腦袋的重罰,臣子此舉既是破釜沉舟激勵士氣,又是對主上表決心和盡忠的一種方式。 斷斷沒有主上逼著臣子立軍令狀的。 天子對自己的皇妹,對一個于大靖有功的女兒家,竟然苛刻至此? 文武百官誰也沒有發(fā)言,沉默的大殿如死一般寂靜,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感到心寒。 趙源站在左列文臣第十一的位置,注視著站在大殿中的那個女子,心有不忍,卻又很好奇她會如何回應(yīng)。 “陛下打算授我何職?” 司馬妧特殊的沙啞嗓音在大殿中響起,她很累,故而音量并不大,可是百官們都豎著耳朵聽得認(rèn)真,每一個人都聽到了這句話。 不少人的臉上閃過驚訝之色。 司馬誠神色淡淡道:“你若愿立軍令狀,自然是代替韋愷擔(dān)任征南大將軍?!边@是他早就想好的做法,司馬妧若敗了,他便干脆將她軍法處置,若是勝了,他也沒有任何損失。 司馬妧這個時候,方才緩緩抬頭,看了司馬誠一眼。 在大型朝會之時,在金鑾殿上,少有臣子敢抬頭直視皇帝,這是對圣上的一種不敬。 不過司馬妧偏偏看了。 因為她很好奇,司馬誠為何會提出這種顯而易見藏著殺機的要求。他以為自己真的很傻么,只要他設(shè)一個火坑,她便甘愿往里跳? 她是忠誠——可是她的忠誠,從來都不是對司馬誠本人的。 幸好小白沒有隨自己一道來呢,不然他又得cao心了。司馬妧如此想著,輕輕嘆了口氣:“臣妹剛從河北趕回,于云南之戰(zhàn)沒有半點了解,心中沒數(shù),并無把握。故,請恕臣妹不能遵旨?!?/br> 并無把握? 她居然說自己干不了? 幾乎是“哄”的一下,剛剛還一片死寂的殿中頓時炸開了鍋。 “大長公主這是想抗旨不尊?”鄭青陽頭一個不懷好意。 “不去便不去,本來打仗就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去了反而不祥!”有人屁顛顛地附和。 “大長公主啊,你、你是說連你也打不得這仗?”大行臺尚書令萬谷腦子亂糟糟的,結(jié)結(jié)巴巴開口,他沒有被鄭青陽誘導(dǎo)。因為現(xiàn)在萬大人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司馬妧都說不行,皇帝陛下若找他要人,他還能給誰? 韋尚德近日因為孫子吃敗仗,臉色一直不好看,此時他也開了口:“大長公主不必顧忌我家那小子,直管接令便是,老夫相信殿下的能力?!本蜎_樓重和他說的那些征討南詔的戰(zhàn)略,就比韋愷現(xiàn)在的做法好了一百倍,奈何自己孫子傲氣,不聽。 韋尚德這話一出,很多官員立即附和:“是啊大長公主,你試都沒試,怎么說自己不行呢?” 司馬誠陰沉著一張臉,望著下頭群臣的七嘴八舌,敏感地從他們臉上察覺到了驚慌失措。好像司馬妧不打這一仗,天就要塌下來一樣! 哼,有什么了不起,朕給她征南大將軍一職是看得起她,她不接也罷!大不了讓哥舒那其掃平雅隆部后再征南詔,讓這群遇事就知道慌亂的百官瞧瞧,大靖不是只有一個司馬妧! 司馬誠想歸這么想,可是他的內(nèi)心潛意識很清楚,那是做不到的。雅隆部人世代居住高原之上,體質(zhì)與大靖人差別很大,很難派兵徹底消滅他們,只能以防御為主。當(dāng)年司馬妧統(tǒng)領(lǐng)河西走廊十余萬軍隊都沒做到的事情,他不認(rèn)為裁軍之后的哥舒那其能做到。 另外最重要的就是,打仗是相當(dāng)相當(dāng)耗錢的。大靖剛剛經(jīng)歷一場水災(zāi),兩個產(chǎn)糧大區(qū)被黃河水沖得一塌糊涂,哪里有錢支撐得起西北西南兩場大戰(zhàn)? 司馬妧這一次是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非打不可,而且必須勝利。 天下安危,此刻竟系于她一人。 ——這是司馬誠死也不會承認(rèn)的真相。 正當(dāng)群臣討論得沸沸揚揚、司馬誠陰著一張臉不說話的時候,趙源輕咳一聲,往右前方邁出一步,走出隊伍,朝皇帝陛下拱了拱手:“臣以為,大長公主出此言辭,必有隱情,陛下可否聽公主說完?” 大殿上的討論聲漸漸弱了下來,大家都拿余光偷瞥司馬誠的表情。 司馬誠望了一眼自己這個礙眼又不得不倚仗的皇妹,冷冷道:“說?!?/br> 趙源此舉,本意是幫她一把,讓她能將剛才的話圓回來。 司馬妧很感激他,因為她的嗓子啞得難受,實在沒有力氣壓制如麻雀一般嘰嘰喳喳的群臣,唯有無奈地站在那里等他們說完。誰知道這些大臣們比女人聚在一起都能說,七嘴八舌沒完沒了。 趙源可算是幫她靜場了,當(dāng)然得感謝。 司馬妧微微朝他頜首示意,隨即朝司馬誠行了一禮,道:“臣妹所言,句句肺腑,請陛下令人于我詳述一番目前戰(zhàn)事情況,其余事情,隨后再議。” 不等司馬誠找借口罵人,趙源上前一步搶先道:“臣以為可?!?/br> 韋尚德也道:“臣以為可?!?/br> 萬大人緊隨其后:“臣以為可?!?/br> “臣以為可?!?/br> “臣以為可?!?/br> …… 百官贊成。 看著這和諧的一幕,司馬誠心底莫名涌起一陣陣暴躁,很想殺人。他極力遏制住自己內(nèi)心這種狂躁之情,冷冷道:“萬谷,你說?!?/br> 他點的正是主管軍政的大行臺尚書令萬大人之名。 司馬妧記得此人,她轉(zhuǎn)頭,琥珀色的雙眼朝萬谷直直望過去,平靜中隱含著一股莫名的壓迫力量。萬谷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額頭居然滲出汗來,一絲一毫也不敢怠慢,如竹簡倒豆子一般從韋愷出征直到最新軍報的情況,一五一十全部說了個清清楚楚。 文物百官便看見在萬谷的敘述下,大長公主的眉頭一會皺起,一會舒展,大家的心也隨著她的眉頭松緊而一起一落。偶爾打斷他問幾個問題,然后又微微頜首讓他繼續(xù)。她聽得十分仔細(xì),問得也很細(xì)致,不緊不慢,不疾不徐,伴隨著她沙啞的嗓音,竟莫名讓人有種安心感。 好像只要她在,萬谷口中的這些敗仗、種種問題,都不是難事。 殿中安安靜靜,沒有人插嘴,只有司馬妧和萬谷兩人的聲音,甚至連高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帝都被有意無意忽略掉。好像司馬誠根本不重要,純粹是個擺設(shè)而已。 日上中天,萬谷口干舌燥,終于說完全部情況并回答完司馬妧多如牛毛的問題。 這時,冷眼旁觀許久的司馬誠方才開口:“你問完了?” 司馬妧頜首:“是?!?/br> 他冷笑一聲,陰測測道:“既然如此,還不接下軍令狀?” “這軍令狀,要臣妹接下也可,只是我有三個條件,需陛下答應(yīng)?!彼抉R妧從從容容地抬頭,表情鎮(zhèn)定,好似勝券在握的模樣,看得文物百官心里全是滿滿的安全感。 “三個條件?”司馬誠冷笑一聲:“你要兵還是要賞賜,盡管提!” 司馬妧搖頭:“臣妹不要兵,也不要賞賜,更不要征南大將軍。” “那你到底要什么!” “請陛下授臣妹以‘天下兵馬大元帥’。” ☆、第82章 半夜,齊熠驀地驚醒,不是因為噩夢,莫名其妙地突然睜開雙眼,然后便再也睡不著。 他披衣坐起,下床穿靴,環(huán)視一圈,傷兵營里的傷員有的悶頭酣睡,有的捂著傷口在床上哼唧呻、吟。齊熠的左手臂和雙腿都纏著繃帶,不過傷已好了許多,并不會如他們那樣痛苦。 他實在不愿再待在壓抑的傷兵營,于是走出去透透氣。出了帳門,抬頭便能見到穹頂之上的北斗七星,那么清晰,離得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yuǎn)。南詔原住民中有個民族的女子服飾稱做“肩挑日月、背負(fù)七星”,想必便是每夜一抬頭便能看見北斗七星的緣故吧。 兵營里有士兵巡邏,見到他,巡邏的士兵抱拳行禮,然后便沉默著走了。醒著的人沒說有說話的欲、望,更沒人和他一樣有閑心看天上的星星。 兵營里的士氣普遍低落。 接連敗北,總找不到南詔軍隊,沒法主動攻擊,看不見勝利的可能,更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返家。 士氣怎么可能不低落。 齊熠靠在一個小土堆上,睜眼望著天上的星星發(fā)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臉頰的傷痕,只摸到短短的胡茬,這道傷口愈合后的痂皮已經(jīng)脫落,但是長長的疤痕恐怕會永遠(yuǎn)留在臉上,不復(fù)曾經(jīng)的英俊。 這是那場失敗的突襲留給他的紀(jì)念。 顧晚詞一定會嫌他難看,女人都是看臉的,尤其是她還喜歡過高崢那種小白臉。 齊熠望著深藍(lán)的夜空,長嘆一聲。因為傷勢嚴(yán)重,他在傷兵營里休養(yǎng)了很久,錯過了增兵之后韋愷發(fā)動的另一場戰(zhàn)斗,不過他并不覺得可惜,因為那同樣也是一場失敗之戰(zhàn)。 齊熠想,自己并不怕死。 他怕的是無謂的死,像成百上千被這連續(xù)的失敗所埋葬的弟兄一樣,毫無價值地死在異國他鄉(xiāng)。 “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