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他喟嘆一聲,朝醫(yī)官們拱了拱手:“齊某敢以人頭擔(dān)保此人的身份,諸位無須懷疑。天色已晚,大家辛苦,快快歇息去吧?!?/br> * 司馬妧昏睡了一天兩夜。 醒來的時候,她聽見清晨時分帳外的鳥鳴聲聲悅耳,生機勃勃。 因為如今氣溫較低和她的身體素質(zhì)好,目前她的傷口只是有些微紅,并未出現(xiàn)潰爛。 而且她蘇醒之時,精神已經(jīng)好了許多。 不過……她發(fā)現(xiàn),床前似乎有一個黑乎乎的腦袋。 司馬妧費力地側(cè)了側(cè)頭,發(fā)現(xiàn)確實有一個人枕在自己的床邊睡著了,他的姿勢有些別扭,半側(cè)著臉枕著自己的手臂,大概睡得并不舒服。 從司馬妧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側(cè)臉,看不清他的完整長相。 他的側(cè)面立體而英俊,雖有些過于尖銳的冷,卻很讓人印象深刻。 這是一個長得很好看又從未見過的人,司馬妧的手指動了動,不自覺地想要去摸一摸他的腦袋,不過因為身體虛弱無力,她并未真的這樣做。 為什么我會想摸摸他? 司馬妧的心中泛出疑問。 大概是因為看見此人的第一眼,她無端端覺得眼熟吧??墒窃僮屑毧吹诙郏钟X得自己并未見過此人,不知道……是否是韋愷他們請來的當?shù)乩芍校?/br> 司馬妧猶豫著該不該喚醒這位“當?shù)乩芍小?。恰在這時,她從公主府里帶來的侍女端著水盆掀開帳子走進來,見司馬妧睜開眼睛望著她,侍女又驚又喜:“殿下醒啦!醫(yī)官、醫(yī)官大人,殿下醒來了!” 侍女連忙轉(zhuǎn)身跑出去向醫(yī)官稟告這個好消息,因為聲音大,睡得并不很沉的顧樂飛亦被她的聲音吵醒。他抬起頭來,恰好對上司馬妧陌生而禮貌的目光,頓時睡意全消。 有那么短短一瞬間,他看著司馬妧,司馬妧看著他,兩個人古怪地一句話也不說,陷入尷尬又詭異的沉默。 司馬妧猶豫著先開口:“這位……”郎中? 這位看起來很眼熟的郎中辛苦了? 可是,她突然覺得這人好像也不是郎中,那、那又是什么呢? 因為不知如何開口,她的話只講了兩個字,便憋了回去。 她根本不知道,就在她說話的那一刻,顧樂飛真是徹底體會到了什么叫肝腸寸斷、生不如死、生無可戀、萬念俱灰…… 明明前天已經(jīng)在她短暫的清醒時刻體會過了,但是那個時候他還能安慰自己,妧妧因為傷得太重所以腦子暫時不清楚。 可是,現(xiàn)在她徹底清醒,卻依然…… 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 “妧妧,是我。”顧樂飛面無表情地開口,不是他冷漠,是他實在不知道應(yīng)該用什么表情回應(yīng)完全沒有認出自己的大長公主殿下。 伴隨著他的那聲熟悉而親密的“妧妧”,司馬妧的眼睛驟然睜大、睜大、再睜大。 “你……”望著面前這張瘦得幾乎沒有rou的臉,司馬妧語塞半天,方才訥訥道:“你、你站起來讓我仔細瞧瞧?!?/br> 顧樂飛心中憂傷地站起來,忐忑地在她面前展示了一下自己頎長完美的身材。在她沉默得沒有任何表示的反應(yīng)面前,他立在那兒越發(fā)感覺到局促不安,七上八下的內(nèi)心并未感到任何減rou成功的自豪和得意感。 伴隨著他的動作,司馬妧的嘴也不自覺地慢慢張開。她躺在那兒,角度不是特別好,可是也足夠她看清楚眼前人幾乎沒有軟乎乎的rou的勁瘦身材。 司馬妧瞠目結(jié)舌,足足愣了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在困難面前從不低頭的駙馬爺,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他用發(fā)自肺腑的真摯之聲再一次告訴她:“妧妧,真的是我!” 我真的是顧樂飛啊! “呃,哦……”司馬妧張大嘴巴,愣生生回了他一句:“不、不可能呀!” “誰把你折磨成這個樣子啦?” ☆、第 91章 “誰把你折磨成這個樣子啦?” 面對親愛的大長公主殿下無比真誠而驚訝的疑問,顧樂飛無言以對。 沒有人折磨他好么。 他是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瘦成這樣的。 真要說,是他自己折磨自己。 自己沒事找事。 顧樂飛的沉默令司馬妧察覺到自己的問話有所不妥。想來也知道,以顧樂飛的本事,斷斷沒有被人折磨的道理,而且哪有折磨人反而將人折磨得英俊帥氣的? “你……”司馬妧張了張嘴,“小白”兩個字在舌尖打轉(zhuǎn),卻怎么也說不出來。好像對著這樣一個人喚“小白”,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小白”這個稱呼,應(yīng)該只屬于那個永遠笑瞇瞇的、白白軟軟、圓乎乎的可愛胖子。 而不是面前這個五官俊美、氣質(zhì)冷峻的男人。 當司馬妧突然意識到“小白”這個稱呼并不適合眼前人的時候,那剛開口便戛然而止的詞句也因此顯得更為突兀,令她感覺到了十分尷尬。 而顧樂飛什么也沒說。 在她開口之后,他一直靜靜凝視著她。顧樂飛瘦下來之后臉頰上的rou不再擠壓雙眼,那雙狹長而微微上挑的眼睛專注看著一個人的時候,漆黑的眸子中仿佛有漫天星光閃爍,醉人的深情。 第一次,司馬妧發(fā)現(xiàn)自己很不習(xí)慣被一個人如此凝視,她的心仿佛跳得快了些,這令她禁不住偏移了目光,不愿再看他。 始終注視著她的顧樂飛發(fā)現(xiàn),司馬妧原本毫無血色的蒼白臉頰上,奇異地泛起一絲淺淺的紅暈。他伸出手來,如玉般修長白皙的手指捕捉住那絲極淺的紅暈,指腹輕輕摩挲著她因為行軍日曬而復(fù)又粗糙的肌膚,黑眸深邃,專注無比。 可是他依舊一言不發(fā),好似在等待她捱不住先開口。 司馬妧的確捱不住。 “你……”她開口說了一個音節(jié),卻再次詞窮,還是不知道應(yīng)該叫他什么。因為身上有傷,不便動彈,司馬妧唯有努力把頭偏了偏,企圖躲開那只曖昧的手。 因為她躲避的動作,顧樂飛的眸光沉了沉,他掩住不悅,緩緩開口,語氣不辨喜怒:“叫我一聲小白,很難么?” 司馬妧沒有回答他。 小白,不是這個樣子的。 她叫不出口。 司馬妧垂眸,低低吩咐道:“你去把守營的諸位將領(lǐng)叫來?!?/br> 顧樂飛的手驀地一收緊,他沒有聽話,卻淡淡道:“你才剛醒,不急于一時。” 司馬妧默然。面對他公然的違抗,和語氣中隱隱的不悅,她想著實是人之常情,若她見熟悉的人忽然對自己舉止生疏、反應(yīng)陌生,也會覺得難過。 可是……她真的很難將他當成小白,更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將自己變成如今模樣,是否……受夠了她無盡的揉捏磋磨,不愿意再忍受? 她靜默片刻后,忽而輕輕喊了一聲:“吳叔。” “吳”是暗衛(wèi)大叔一號的姓。 守在帳外的大叔一號耳朵很靈,聲音再小也聽得見,他聞聲掀簾而入:“殿下有何吩咐?” “煩你將守營的諸位將領(lǐng)叫來?!彼抉R妧將剛才對顧樂飛說的話又對他重復(fù)一遍。 “是?!贝笫逡惶栟k事效率很高,得令后毫不拖延,立即通知人去了。 暗衛(wèi)大叔一走,司馬妧馬上感覺到顧樂飛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一般盯著自己看。 黑眸沉沉,仿佛幽怨無限。 司馬妧覺得自己的心仿佛又跳得快了些,這是一種她不熟悉的情緒,沖動、感性、毫無理智可言,她直覺危險。 她很敏感。 她的直覺早已發(fā)現(xiàn),面前這個不是小白的小白,不僅僅是身體變瘦了而已,由于他不再顧忌和壓抑,因此刻意朝她釋放出來的信號是那樣的陌生和危險。 她多么想念從前那個胖胖軟軟沖自己笑的小白。 “抱歉,”司馬妧的目光中閃過失落,她的眸子垂下來,低聲道,“我很不習(xí)慣。” 一雙干燥溫暖的手將她的臉小心翼翼捧起來,動作溫柔,卻是不容拒絕地強迫她看自己的臉,篤定道::“多看看,就習(xí)慣了。”低沉柔和的嗓音熟悉又好聽,可是面前的人真的像是完完全全換了一個,雖然司馬妧很喜歡抱著小白睡覺,可是實際上由于職業(yè)是打仗的關(guān)系,她并不習(xí)慣別人的身體碰觸,小白是個大大的例外。 故而,顧樂飛突兀又親密的動作令司馬妧渾身起雞皮疙瘩,她的手指動了動,有種將這雙不安分的手揮開的沖動。 無奈的是,她此時身體虛弱,沒有這個力氣,而且為了避免牽動傷口導(dǎo)致二次受傷,最好什么動作也不要有。 好在暗衛(wèi)大叔辦事快,這種尷尬的情境并未持續(xù)很久,包括齊熠在內(nèi)的幾位守營將領(lǐng)得知殿下醒了叫他們,一個個都以沖刺的速度狂奔而來。 司馬妧叫這些人來當然不會是討論今天吃什么、或者我的駙馬變瘦了之類的問題,而是為了了解目前的軍情。 事關(guān)軍機,顧樂飛即使頂著駙馬身份,也是外人,為避嫌他當然必須退出帳外。 行軍打仗的大都是粗人,留守的三四位將領(lǐng)大大咧咧,看著大元帥精神不錯,心里都很高興。除了齊熠之外,沒人注意到大元帥和她的駙馬之間詭異的氣氛。 堪輿退出去的時候那幽怨的小眼神,殿下看他出去了立即松口氣的舉動,機智聰慧的齊將軍洞若觀火,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堪輿啊堪輿,這可是你自找的。 齊熠在心底為好友惋惜不已,一個走神,沒想到司馬妧的問話已到了他的頭上:“齊將軍?!?/br> 可惜,齊熠還在神游天外想二人的狗血關(guān)系。 司馬妧嘆氣,勉力提高一點音量:“齊熠!” 齊熠依然沒聽見,也不能全怪他,司馬妧現(xiàn)在身體虛弱得很,聲音和蚊子嗡嗡差不多。 可是這不是他聽不見頂頭上司講話的理由。 “齊熠!你小子發(fā)什么呆呢,大元帥問你話!”旁邊一個將領(lǐng)猛地拍一下他的肩膀,齊熠驀地驚醒,條件反射般大吼:“末將在!” 司馬妧輕嘆一聲,倒也沒有責(zé)備他走神,只問道:“刺殺我的那個人,是你負責(zé)派人看守的?” “是!” 齊熠響亮回答:“為防止他自盡,已將他的手腳全部銬起,除了喂飯喝水之外連嘴都塞上布團!” “很好。待醫(yī)官給我換藥之后,你便把此人帶進來,我親自審問,”司馬妧的眸光一冷,“我很好奇,他與我到底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在陣前殺我不可。” “是!” 司馬妧召集眾人,不只是為了審問刺殺者的事情。她還仔細問了韋愷帶兵圍城的情況,南詔的反應(yīng)以及其他周圍小部落的動靜,哥舒那其對雅隆部的戰(zhàn)事情況,還有后勤的補給狀況,一樁一件,她都認真了解,指出有問題的地方,為將領(lǐng)解答疑惑,并針對目前情況發(fā)出新的指令。 這一個小會足足開了一個時辰,待候著的醫(yī)官終于被允許進入大帳時,司馬妧已疲憊得再次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