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jié)
“好!” “此戰(zhàn)明日即開,眾將當(dāng)勇于殺敵,勇于建功!” “是!” “漢王,臣有言!”只見石欶忽然出列,跪伏于地。 “講!”古驁道。 石欶從袖中抽出一卷文章,雙手奉上:“漢王兵甲既出,明日便是激戰(zhàn)!現(xiàn)檄文已成,獻給漢王,欶舉雍偽六大罪,公布于天下:其一,忌功臣;其二,囚君主;其三,戮老臣;其四,饕餮民眾;其五,酷吏重刑;其六,不納諫言。”說著石欶抬起頭:“漢王不遠千里調(diào)解雍廖宿怨,止戰(zhàn)爭,止殺戮,本是一番愛民惜民之心。然雍偽猶忌之,便知其心不在安社稷,而在亂天下?!?/br> 古驁默讀著石欶呈上的檄文,半晌才抬起眼,微笑道:“這篇文章,有理有據(jù),你寫的很好啊?!?/br> “不敢,雍偽自作孽,文中不過是天下蒼生之心聲。” 古驁道:“本王今夜看一看,改一改,明日就按這篇檄文公告天下?!闭f著古驁吩咐道:“賞石欶,官晉一級,賜黃金十兩?!?/br> “謝漢王!” 正在這時,又有斥候來報,虞君樊令人將信交給古驁,古驁擺了擺手,道:“直接念!”虞君樊取出信,掃了眾將一眼,道:“適才雍馳帶虎賁八千,已經(jīng)星夜入了巨鹿郡城?!?/br> 廖清輝道:“看來雍偽是準備調(diào)集世家,與漢軍決戰(zhàn)了?!?/br> 古驁笑了一聲:“漢軍在備戰(zhàn)抵御,雍馳也在準備進攻,今日眾將領(lǐng)命即去,不可耽誤!便等明日!” “是!” 第203章 漢軍枕戈待旦,雍馳處亦夜不能寐。他正滿身甲胄,披著紫龍紋的披風(fēng),在巨鹿郡府的大堂中踱步……他已將這里開辟成了他臨時指揮所。 漢軍之前破了北上的虎賁,前進三十里,三十里之內(nèi),原本都是虎賁羽翼之下,供養(yǎng)虎賁大軍,漢軍占后,皆分其大族田地予農(nóng),奪世家之糧充軍,奪世家之財充公,還謬言之為:“為安頓漢人北上戎地定居,積攢財貨?!?/br> 堂中明燭盞盞,雍馳坐在最高處,下面有風(fēng)塵仆仆的虎賁的諸將、還有巨鹿、濟北周邊各世家的代表,與自己從江南召集的,各世家的當(dāng)家人。 雍馳目光森沉地掃視著階下諸人,緩緩地道:“朕……早就說了,古驁此人有貳心,乃是陰險之人。諸番作為,不過是打著王之號,做那些匪才愿做的事。殺人、奪糧、搶地,無法無天,目無道統(tǒng),無惡不作!從前,諸位中,還有些為他說話的……” 話音一頓,立在階下的世家人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了頭。 雍馳繼續(xù)道:“如今此人豺目已成,便開始兇暴四周,搶民奪財,豺豹之心,昭然若揭,你們還有什么話說?” 虎賁將領(lǐng)一人邁步而出,朗聲道:“古驁善于偽善,從前便矯飾捏造,四處散布流言,蒙蔽了許多無知之人……今日大家既然看清了他的真面,亡羊補牢,為時未晚?!?/br> 這時有個從濟北三城逃出來的世家老者,淚流滿面地撲跪在地上,哭喊道:“皇上……皇上救救我們吶!臣那個不爭氣的兄長,竟然把濟北三城白白送給了那個姓古的寒門小姓,還想著歸附漢地,臣老了,卻也看不得這般不顧尊卑,便出來投奔皇上,皇上要為我們做主??!” 老者話音一落,立即濟北一道來的許多世家子都伏地哭了起來。 “皇上要為我們做主啊!”一時間堂中哭聲不絕。 雍馳道:“怎么,濟北王,不聽你勸么?” 那老者道:“他哪里聽老臣的勸,他被豬油蒙了心!他總想著那個小姓是我族侄簡璞的弟子,當(dāng)年去濟北游歷,又著郡丞招待過,便心生親近……他哪里知道,這越是卑賤的人,但凡一日得了權(quán),那可是比久居高位的要兇惡得多?。 ?/br> 雍馳微微笑了一聲:“那我派兵甲去與你一道勸他,他還不會聽嗎?”說著雍馳喚了一虎賁將領(lǐng)之名?!澳⒃冢 蹦腔①S將領(lǐng)一步出列。 “朕著你與簡家翁一道,點兩萬兵馬,今夜再去勸勸濟北王,如何?” “末將領(lǐng)旨?!?/br> 簡家眾人一干都拜:“多謝皇上?!彼麄儾粮闪搜蹨I,站在一邊了。 這時巨鹿郡中,幾位世家的領(lǐng)袖也走出一步,跪下道:“皇上明鑒,從前巨鹿郡與漢地有來往,不過是因其抗戎,畢竟巨鹿郡多年受戎人sao擾,失財喪民,不堪其煩。今日戎地已平,漢王卻想著來奪地,臣等是拼死也不許的,臣等愿追隨皇上,效犬馬之勞。在此奉上黃金千兩,捐做軍需。” 雍馳笑了笑,一擺手,便有隨軍的宦官接過了孝敬,雍馳緩緩地道:“你有心了,朕今日告訴你,有朕在,古驁便不敢染指巨鹿?!?/br> “皇恩浩蕩,臣等多謝皇上?!彼麄冇职萘艘话荨?/br> 那些江南的世家族長們站在一邊,互相望了望,也跪下道:“臣等愿追隨皇上左右,唯皇上馬首是瞻!” “朕這仗……”雍馳令人拿出一張已經(jīng)寫好的檄文,看著眾人道:“……是為世家打的,諸位在這里簽上姓名。從今往后,我等同仇敵愾,爾等也當(dāng)率族子參軍,任朕調(diào)遣。” “老臣第一個簽名!”適才那個濟北郡的老臣上前一步,濟北郡諸人立即跟上。巨鹿郡隨之,江南世家?guī)讉€族長唯唯答諾,都一一簽了名。 “祝皇上明日旗開得勝!”他們轟然道。 ———— 古驁這夜沒有睡,虞君樊在旁掌燈,外面的雨勢漸小了,虞君樊在帳外滴滴答答的落雨聲中輕喚道:“睡吧?!闭f著他撫上古驁的背。 古驁?zhí)ь^望了虞君樊一眼,收了筆,在冉冉的燭光下微笑:“……石敕這篇文章改好了,你看看?” 虞君樊湊過身子,吹了吹墨跡,對古驁道:“……你加了好長一段?!闭f著默讀下去。 古驁拿起手邊的水碗,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擦了擦頰邊的汗:“石敕筆法犀利狠辣,我倒是小看他了,罵雍馳罵得太絕,我在后面加這一段,不僅是罵雍馳,也把我們的主張寫一寫。天下這百年來,兵戈四起,沒有太平、即便有一時的安靜,也不過是亂世中片刻的小憩。要結(jié)束亂世,便一定要平世庶,世庶不平,天下便不平。‘太平’二字,本就是說,人間不可不平,人不平,心便不平,心不平,便有動亂。石敕是罵雍馳無道昏聵,我是責(zé)雍馳不知歷史積弊,也不知未來何去,更沒有革新的勇氣。書云,‘周雖舊邦,其命維新’,他不知天命,一味與天命作對,如何當(dāng)天子?漢軍便是要替天行道,彰天命!” 虞君樊笑了笑,放下手中絹帛:“寫得真好,你也該睡了。” 古驁道:“我再潤色一下。” 虞君樊嘆了口氣,在古驁身前坐下,兩人面對了面。 “當(dāng)年,我父親寫文章也是很好的,可他還是沒能抗得過世家間形成的親密無間的藩籬,不是嗎?” 古驁一怔,緩聲道:“我知道……”說著他抬手摸了摸虞君樊的發(fā):“我知道。令尊被人暗算而亡,所以你與義父便練成了天下都難防的暗曲,不過是為了今后不再有這樣的事發(fā)生。令尊拜山云書院出師的義父為師,通于文墨,可最終還是不敵世家,因此你也從未來山云書院求學(xué),而是苦練部曲。你繼承了他,發(fā)揚了他,也在為他之事修補。只是……” 古驁苦笑:“我從小是從芒碭山里出來的,我總想著有一日,站在山巔,大吼一聲,四海都有回音。我與你不同,我是讀書人嘛……讀書人,就有這樣的毛病。你今晚容我再看一看?!?/br> 虞君樊笑了,推古驁的肩膀:“你是讀書人,我是舞刀弄槍的粗人?!庇菥男η宓讼聛恚骸澳悻F(xiàn)在病了,又熬夜寫這個,明日肯定有大戰(zhàn),你還不好好養(yǎng)息?今后這些文章之類,你再別cao心了,石敕既然寫得不錯,你交代個大意,以后便讓他去寫。” 古驁看了看虞君樊的神色,放下了筆,道:“那我聽你的?!?/br> 虞君樊去拿毛巾擰干了,給古驁擦了臉,讓他躺了下來:“快睡罷?!庇菥禍缌艘槐鳡T。 “君樊……”古驁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外面的雨停了,風(fēng)吹在帳外,嘩啦嘩啦。 虞君樊問:“怎么?”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什么包裹了起來,是古驁溫暖的掌心。 “君樊,你在焦躁……是因為明天的大戰(zhàn)嗎?”古驁問。 虞君樊沉默在暗夜里,半晌沒有說話,終是道:“我哪里是為了大戰(zhàn),我經(jīng)歷的戰(zhàn)斗還少么……可我從前經(jīng)歷那些的時候,要不然是沒認識你,要不然,你也沒生病。你沒生病,我心里便有底,什么也不怕,因為我知道你一定可以,但現(xiàn)在你病了。我……我也許是有些焦躁……” 古驁笑了笑,聲音傳來:“不要怕。你不是命帶天罡么,怕什么?棋走到這里,雍馳能調(diào)動的卒子已經(jīng)很少了。無外乎就是那么幾個世家。那幾個世家雖然有亡我之心,可奈何他們手下的副官將校都是寒門。我說的天命,并不是平白無故,這是百年來,用血得到的必由之路。時勢使然,沒有我做這件事,也會有別人。所以你不要以為現(xiàn)在寒門的大好局面,是我一個人一手造就,我病了,仿佛你便沒了主心骨,不是這樣。你的憑仗沒有一絲一毫的削弱,反而增強了,那便是大勢。與我生不生病,沒有絲毫關(guān)系?!?/br> 虞君樊順著黑暗中的聲音,摸到了古驁的臉,指尖輕輕地勾勒著輪廓:“抱歉……你病了,我卻讓你擔(dān)心,令你說了這么多……”虞君樊嘆了口氣:“我……我從小命帶天罡,與我親近的人,總是會……這次你為了為我引開雍馳,受了這么重傷……醫(yī)者之言雖不可盡信,可他卻說你……” 古驁輕聲道:“那天我都聽到了?!彼站o了虞君樊的手:“……君樊放心,你不克我的。我命格貪坐殺狼……” 古驁感到虞君樊的身體細微顫抖了一下。 “你……你命格……真的貪坐殺狼?”虞君樊此言一出,便捂住了嘴。 “我爹給我看的?!惫膨堓p道,“從小,他就喜歡給我摸骨,也相面?!?/br> “從前……從前就有人說……我……” “我知道,我爹說,我們倆是天生一對?!?/br> 虞君樊抽了一口氣,黑暗中,古驁明明看不見他的面容,可他卻不由自主地別開了臉:“……你什么時候知道這些的?” “不早也不晚,我知道的那天,邀你去登山……你不小心散了頭發(fā),就把我的心繞住了?!?/br> “就是那天……”虞君樊低聲道:“難怪你那天突然……” “就是那天?!惫膨堈f,“你也睡吧,休息一下。你這些天照顧我,也累了?!?/br> 第204章 古驁這天夜里睡得不沉,他夢見滿是大火的地方一片金戈鐵馬,他駕著馬踏碎了山河,整個天下都燃燒了起來。 古驁五更天不到就醒了,外面還是黑蒙蒙的一片,虞君樊閉著眼偎在他身旁,仿佛感到了響動,微微顰眉,終是睜開了眼睛。他意識漸漸清明,看見古驁的背影,古驁正靜靜地坐在榻邊,外面一柄燭光,搖曳著勾勒出古驁背脊的曲線。那明明是自己看慣了的,虞君樊這時卻忽然覺得它尤為剛毅。他其實希望它柔和一些,不要把什么都扛在身上。 古驁仿佛一尊雕像般,在暗色中一動不動。虞君樊輕撫上他的背,古驁立即轉(zhuǎn)過身來:“你醒了?” 虞君樊點了點頭,古驁說:“今天就像那日女戎王伏誅,我等了太久。等不及,所以先起了。” 虞君樊伸臂環(huán)上古驁的腰,吻了吻他的背:“我也起?!?/br> 古驁先是握住虞君樊的手,隨即拿開了,站起身:“快起吧?!彼┖昧随z甲,穿好了馬靴,走到榻前:“今天我的血是冷的,因為它要去戰(zhàn)場,靜能生智?!闭f著古驁?zhí)鹗郑D了一頓,還是摸了摸虞君樊的發(fā):“你總是能溫暖我,可看見你,我便貪戀安然靜好。所以今日我不留你在身邊,我現(xiàn)在便去左軍,中軍交給你了。” 虞君樊怔了怔:“你昨日不是都布置好了?何必親去……畢竟你病著?!庇菥贿呎f,一邊穿好了鎧甲,拉住古驁。 古驁道:“雍馳先去巨鹿而不先留營地,我有不好的預(yù)感,并非是聯(lián)結(jié)世家那么簡單。我在左軍,能隨機應(yīng)變。你在中軍策應(yīng),還是按我們之前商量好的。” “可……”虞君樊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古驁沒有血色的臉。 “虞太守,”古驁將虞君樊的手指打開,“今日你也不要陪著本王了,這樣的戰(zhàn)場,百年難遇,你該騎著你的馬,不要顧忌任何人?!?/br> 虞君樊終于點了點頭:“是。” 古驁消失在尚未破曉的夜中,幾名虞家暗曲立即跟上護衛(wèi),古驁在帳前召集親兵,便向左軍而去了。 而戰(zhàn)場的另一邊,田榕帶著典彪,廖清輝率領(lǐng)虎豹騎,兵分兩路,連夜趕到了濟北郡城。廖清輝率領(lǐng)的虎豹騎,卻在黎明時分的濟北郡城之外,恰巧遭遇了雍馳點將的那兩萬虎賁。廖清輝早與虎賁交手多次,冤家聚頭,分外眼紅,立即便在濟北偏鄙處交上了手。交手的戰(zhàn)報送到古驁手中時,古驁剛到了左軍之中。 田榕與典彪一行,趁亂叩開了濟北城門,求見濟北王。田榕在王府廳中來回踱步,整理自己的將要言說的思緒。典彪則將自己打扮成尋常軍士,帶著人,遠遠地守在外面。 這時廳中來了一個老者,他掌著一柄燭火,身后跟著四個學(xué)子,恭恭敬敬,亦步亦趨。老者來到田榕身前,田榕這才轉(zhuǎn)過身來,那人喚了一聲:“榕兒,為師好久不見你了。” 田榕睜大了眼睛,只見燭火照耀在他的臉上,顯出尖嘴猴腮的輪廓,只有頭發(fā)花白,目光中盡是滄桑。 “師……師父……”田榕退了一步,背上冒出了冷汗。 典彪察覺出不對來,便往內(nèi)里看,田榕忽然大叫了一聲:“快跑!” 話音未落,廳中忽然冒出了無數(shù)刀斧手,田榕也被幾個人按倒了,田榕扭曲著臉:“原來濟北王已經(jīng)投了朝廷,嘿嘿,算我白來一趟!師兄,嘶——好重的手,我的胳膊要斷了!” “少廢話!”按住田榕的人說。 這時那些刀斧手早直奔著田榕所帶的衛(wèi)兵而去,一時間火把照亮了天空!暗色中典彪拔腿狂奔,他吹著口哨,一匹駿馬馳至,典彪在混亂中抓起一個攻擊近身的敵人把他扔上馬,自己則滾落在旁邊的草叢里。一時間萬箭齊發(fā),他的馬和馬上的人像刺猬一般跌進了血泊里。 趁著昏暗,典彪沿著墻角,鉆進了王府的窄門內(nèi)。門后一個湊著門縫看稀奇的小廝要剛要尖叫,典彪便利落地捂住他的嘴,割開了他的喉嚨。血順著典彪的指縫留下來,典彪把那小廝拖入了柴房中。 而在大廳之上,田榕早已被綁起,蕭先生緩緩地走在田榕身前,足音回響:“榕兒,當(dāng)初你在潁川,為何要棄為師而去?” 田榕的聲音發(fā)顫:“我……我……我沒有棄師父而去……我在行軍的時候走散了……” “啪”的一聲,田榕被師兄抽了一個耳光:“撒謊!” 蕭先生道:“當(dāng)年,皇上令我說服廖家父子歸降,便是一個連環(huán)計,誅呂謀忠,殲漢中軍,從此天下便大定。若不是你透風(fēng)報信,放走了古驁,哪里有今日的漢王?皇上早一了天下,哪里有今日四海之亂?你毀了為師名垂青史的機會。你說你愛富貴,為師給了你富貴,到頭來,是你自己不要,那便怪不得為師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