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雍馳從仇牧的懷抱中抽出了腿,向大門邊走去,喃喃自語:“我不遷都,我要死守京城,我統(tǒng)兵至今,平晉,克,平呂,克,和戎,天下本平。所敗北者,唯古驁。他若圍城,我便與他決以死戰(zhàn)!” 第216章(捉蟲) 雖然天公作美,晴云萬里,可是人心卻烏云密布。 ——說的便是上京。 上京中無數(shù)逃難的世家涌入,讓這個原本就危險的城池更加搖搖欲墜,但他們心中仍存最后一線希冀與念想,那就是上京堅城,又有雍馳鎮(zhèn)守,未必會破,挺過了今年,入了冬,圍城必解。到時候漢軍退回北方,雍馳可以帶著虎賁幫他們收復(fù)失去的故土。 這些日子,京城中的糧價已被抬上了天,路邊到處都是因戰(zhàn)亂傾家蕩產(chǎn)的餓殍。 誰有糧?虎賁有軍糧……可是虎賁不賣也不放。以前窮人餓肚子也就算了,可這次逃難而來的卻是大批的貴族,他們的人數(shù)是上京城內(nèi)原本所蓄養(yǎng)世家的數(shù)倍,更別說還有許多族人…… 他們借大臣之口上書多次,可卻仍然得不到朝廷明確的答復(fù),難道朝廷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餓死? 楚司空前往皇宮看望女兒,其實是想打探雍馳的想法。 珠簾后,楚氏穿著皇后的華服,看著父親給自己行了禮,便將他請入說話。 楚司空道:“舅舅家也來上京了,那慘狀臣不愿污了您的耳朵,古賊太殘暴,您表弟從前那么鐘靈毓秀的一個人兒,現(xiàn)在也不成樣子。唉……家中亦缺糧,之前哪里想到情況會這么糟?夫人將家中存糧,早都均給逃難來的親戚了?,F(xiàn)在家里,每日還要養(yǎng)兩百個仆役,真是難啊……臣只問一句,皇上……真的不愿分糧?” 楚氏道:“非不愿,實不能也??傄尰①S無后顧之憂?!?/br> 楚司空道:“恕臣說一句不敬的話,皇上這是本末倒置,皇上之根基,就在京畿世家呀,虎賁不過是京畿世家之護衛(wèi)兵甲而已?,F(xiàn)在主人且吃不飽,卻讓侍衛(wèi)囤積糧草,哪有這樣的道理?還請娘娘多勸勸皇上……” 楚氏嘆了一口氣,道:“何嘗不是這個理呢?可是皇上已決意,要與古賊決一死戰(zhàn)。我之前還進言,讓他往南邊走,他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br> 說了一陣子話,楚氏便令人送走了楚司空。她一個人疲憊地靠在榻上休息,她太累了,雍馳御駕親征離開上京時,她日日夜夜都擔(dān)心雍馳,盼他歸來,夜不能寐。如今雍馳回是回來了,卻是敗退入城,讓她如何不焦急? 楚氏靠著軟榻,幾乎要睡著了,忽然聽見窗外墻腳下絮絮有侍女的悄聲說話聲,說什么……漢王……她一個激靈就清醒了,立即叫了小宦官將外面亂嚼舌根的拿進來。 只見兩個粗使的丫鬟畏畏縮縮地跪在那里,小宦官上前一步,就把她們抽了兩個大耳刮子:“什么‘漢王’?古賊!你們是誰派來的?” 那兩個粗使丫鬟不住磕頭:“皇后娘娘饒命,冤枉啊,這不是我們說的,是覓月樓的蝶衣姑娘說的……” “嘴里不干不凈!打!”那小宦官剛要繼續(xù)打,楚氏卻止住了。 “繼續(xù)說,原原本本地講。”楚氏道。 原來雍馳還在做大將軍的時候,曾誅了王大司馬三族,在潁川斬的監(jiān)軍便是王大司馬的族兄,后來王家男子問斬,幼年女子沒入官妓。這些年,覓月樓新紅的花魁被人稱作蝶衣,據(jù)說容貌世間罕有,艷美無雙,后來有人追查得知,此女正是當(dāng)年王大司馬的幼女。 楚氏一直留意這些事,因此也并非沒有耳聞。 “那個蝶衣,說什么了?” 那丫鬟哭著,瑟縮不言。 “皇后娘娘問了,還不快說?”小宦官喝道。 “這些都是奴婢胡亂聽人說的,也不知做不做得準(zhǔn)……那蝶衣說,她覺得漢王……啊不,古賊才是天下一等一的男人,她說,若是她能與古賊……春……春風(fēng)一度,她死也無憾了。” 另一個丫鬟也搶著道:“她……她還說……她最瞧不起的人就是……就是仇公子,說仇公子不跟著古賊建功立業(yè),跑到上京來結(jié)果被抓了,簡直是愚蠢之至。她想到世上有這么蠢的人就作嘔?!毙⊙诀邽榱硕嗾f幾句,讓楚氏覺得她有用,不自覺地夸大了言辭。 楚氏聽罷擺了擺手:“都拖下去亂棍打死。”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面前的聲音消失了,楚氏冷笑了一聲,道:“她還想看著古賊進城?膽子真是不小,她厭惡仇牧,我倒要做這個媒,讓人把她贖身,送到仇牧院子里去,今日就成親?!?/br> 雍馳走后,仇牧原本百無聊賴地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打滾兒,忽然門吱呀一響,仇牧跳了起來,沖到門口叫道:“小馳?” 卻一看,進來了好多人,還有一頂轎子,有人道:“仇公子,皇后娘娘看您一個人住在此處孤寂,給您做媒送來一位娘子。” 說著那轎子掀起簾子,仇牧只覺得剎那間天地都失色了,一個絕色的美人娉娉裊裊從轎中走出。似乎有人要扶她,她厲聲道:“讓開!”她的身體似乎還是少女,卻已經(jīng)有了少婦的媚態(tài)與凌厲。 仇牧屏住了呼吸。 少女穿著艷紅色的長裙,像盛開的牡丹,神情卻孤傲冷冽,她揚起頭,一個人走進了院子,然后門在她背后關(guān)上了。 仇牧上前了一步,小心翼翼地問:“美人,你……你叫什么?” 那少女站在院中,剔了仇牧一眼:“你不是瘋了么?還分辨得出美丑?” 仇牧嘿嘿地笑了:“那當(dāng)然分辨的出,小馳很美,你也很美。” “小馳是誰?”少女挑眉,“與我一樣美?” “小馳……小馳就是小馳??!小馳……對了……小馳是皇上?!背鹉僚恼频?。 那少女媚態(tài)一笑,明明是艷麗的臉,可那笑中帶著一股涼薄,一股嘲弄。這樣的氣質(zhì)又讓她更獨特,讓人離不開眼。 少女道:“他們讓我嫁你,以為我會不愿,可我答應(yīng)了?!闭f著她冷笑,“我不愿再與那些腦滿腸肥的蠢豬周旋,還不如你一個瘋子呢?!?/br> 仇牧傻笑,跑到自己住的破敗小殿門口,拉開門:“美人,里面坐?!?/br> 少女施施走了進門里,仇牧從后面關(guān)上了門,一把把她抱住了:“美人,美人?!?/br> 她問:“是我美,還是小馳美?” 仇牧親著她的發(fā)鬢,遲疑了一下,說:“……還是小馳美!” 她一把推開了仇牧,厲聲道:“那你不要碰我!”說著她變幻了臉色,又柔聲道:“你若說,我比小馳美,我就讓你抱著,如何?” 仇牧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我……我……我說不出,小馳的確比你美?!?/br> 她忽然撲了過來,粗暴地坐在了仇牧的身上,揪起仇牧的前襟,手上不知何時已拿著一根尖細(xì)的金釵,對著仇牧的頸項就要插過去,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仇牧的一滴眼淚順著臉滑了下來,她一怔,往下的手生生收住了。 仇牧卻渾然不覺自己剛才從死亡里逃脫,只喃喃啞聲道:“美人,就算你殺了我,我也說不出你比小馳美。你不懂……我愛小馳,我愛他,我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br> 她盯著仇牧,目光中猙獰之色慢慢消失殆盡,她重新將金釵插入云鬢,低聲道:“原來你真的瘋了,你已經(jīng)不記得殺父之仇,毀家之恨?!?/br> “……” 她又看了仇牧一眼,道:“你真的這么愛小馳?” 仇牧大力地點頭,她將耳環(huán)取了下來,玉蔥般的手指從設(shè)計復(fù)雜的金玉中撥出一顆小珠子,交到仇牧手中,說:“這是我受人寵愛的秘密,誰吃了這個,就會對下藥的人迷戀?,F(xiàn)在我把它送給你,下次,你只要給小馳吃了這個,他就不會變心,會愛你一輩子了?!?/br> 仇牧睜大了眼睛,小心地接了過來,藏在衣中:“真的?美人,你真好!” 少女露出天真的淺笑:“不要叫我美人了,叫我蝶衣?!?/br> “蝶衣!”仇牧開心地一咕嚕爬起,將蝶衣抱在懷中,讓她坐在自己手臂上,轉(zhuǎn)著圈。他沒有看見少女閉上眼睛前那一瞬閃過的恨意,那本是她留給自己自殺的藥。 第217章 虞君樊風(fēng)塵仆仆,一路趕到上京城外,與陳江會合了;上京之城雖堅,然合圍之勢已成。虞君樊剛?cè)霂泿ぃ粋€暗曲便悄無聲息地來到虞君樊身邊,道:“主公,上京有信?!?/br> 虞君樊點了點頭,將那送到自己手中的蠟丸揉碎,展開默讀著其上所書的蠅頭小楷。里面講的全是上京這些日子來發(fā)生的事,無非是朝廷如何爭論、軍糧如何不濟、雍馳決心未下等等細(xì)節(jié)……倒是有一條引起了虞君樊的注意。 覓月樓的蝶衣被皇后配給了仇牧。 孤身一人離開了覓月樓,入了囚籠。 虞君樊一怔。 蝶衣這個名字第一次進入他的視野,是三年前。 她主動找到了虞君樊布在上京的眼線,說自己愿為驅(qū)策,那時她還不是紅牌,而僅僅是一個雛妓。 虞君樊驚訝于她敏銳的洞察力,又調(diào)查了她的身世后,答應(yīng)了。他原本并無希冀這個帶著復(fù)仇愿望的少女給他帶來多少,不過一試,可她卻每每都出色地完成他交代的小事。虞君樊開始關(guān)注她,嘗試將一些重要的情報交給她尋找,可她卻似乎不滿足于此,她上一份秘信說,她也許能策反一個守城的將軍,讓他為漢軍開上京城門。 對于此,虞君樊拒絕了。 這件事畢竟這已經(jīng)超出了一個少女的能力,床邊問問隱秘之語倒也罷了,開城門驚動太多,上到守軍,下到將士,不是她吹幾句枕頭風(fēng)就能做到的。 經(jīng)過了三年的觀察,虞君樊對于她漸漸有了別的想法,還不準(zhǔn)備讓她為了報仇暴露自己,然后赴死。 這個想法藏在虞君樊心中的一個角落,時不時在暗夜清明的時候,悄然地低語。 虞君樊告訴自己,應(yīng)該有所準(zhǔn)備。 古驁與他兩人情深意篤,他認(rèn)為自己絲毫不應(yīng)懷疑古驁對他的感情,他也相信古驁對他的托付與真心,因為相處時,他能感覺到。 可是如果有一日古驁果定了天下,難道他真的不會有后宮嗎? 哪怕可以推一次、兩次、三次,古驁能永遠(yuǎn)推脫下去嗎? 虞君樊不知道,他想古驁可能也不知道。 更何況,沒有人比他更希望古驁所建立的世庶一平的天下能夠永固,所以有時,虞君樊認(rèn)為自己不得不對后面的事有所打算。每當(dāng)他這么打算的時候,他總會對古驁產(chǎn)生一股愧疚之情。 雖然沒有見過這位名叫蝶衣的女子,但是虞君樊在信中看了她三年,了解她,認(rèn)為她是一個可栽培之人。 如果有一日古驁有后宮,虞君樊本是準(zhǔn)備將蝶衣送進去,以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這個想法一直藏在他心里,從未告訴過任何人。 他曾問自己,他為什么有這個打算呢? 難道他要通過這個心中有恨的聰慧女子控制古驁可能擁有的后宮嗎? 還是說,他希望她在后宮掀起血雨腥風(fēng),將那些入宮的‘世家女’都折磨得生不如死,來填埋他心中的黑暗? 原本這個黑暗被他小心翼翼地鎖了許多年,幾乎不可見了;可自從他殺了他的叔父以后,這塊黑暗就掙脫了束縛,一點一點地擴大…… 他的鋒芒原本蔭蔽,沒有任何人能看出端倪;可在古驁的縱容下,如今他殺伐的一面變本加厲。 父親的“壯志難酬”、“蒙冤而死”,驅(qū)使著他馬不停蹄地戰(zhàn)斗,在戰(zhàn)場上屠戮眾生;這個叫蝶衣的女子也一樣,她的感覺,他感同身受,他們之間建立了一種奇異的信任。 可是今天,皇后卻忽然將她配了仇公子。 ——一下子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這時陳江挑帳進來,問:“虞將軍,各部集合已畢,我們什么時候攻城?” 虞君樊這才回過神,道:“封鎖通路,不要讓一人漏網(wǎng),先禮后兵,派使者去朝廷勸降,說只要皇上愿意平世庶,均田地,也不是不能再談?!?/br> 陳江微微一笑:“那好!” ———— 大戰(zhàn)的兵鋒從濟北轉(zhuǎn)移到了上京城下,濟北安靜了下來。古驁傳信一封,讓陳江速至濟北,接任濟北太守。 這日古驁靠坐在馬車?yán)?,在濟北的郊外,視察簡家部曲與漢軍共筑的防線,廖清輝守在城中,典彪則隨古驁而行。 放眼望去,只見田野平闊,人卻少有,古驁在車內(nèi)問道:“……田里怎么沒有人勞作?” 有一在旁護衛(wèi)的校尉上前一步,道:“稟漢王,濟北現(xiàn)在,逃難的逃難,參軍的參軍,已經(jīng)沒剩下什么人了。” 古驁點了點頭,對典彪道:“巨鹿的事忙完了,讓陳碩來濟北……”話音未盡,忽然旁邊的田野間,倏地竄出一個伏在深草中的力士!那力士一手提著一條鐵鏈拴著一塊大鐵塊,另一手拿著一架機弩,他飛旋起鐵鏈便向古驁擲來!鐵鏈剛脫手,他已拉開機弩,一瞬間朝古驁連發(fā)了四箭,典彪一個虎身撲了過去,其中三箭全射在了典彪的鎧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