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咦?”元達(dá)大為驚異。他一直都沒想明白元非晚要他放出這種消息的用意,現(xiàn)在卻隱約猜出了一二?!安皇撬麄?nèi)??那誰……??!大娘,您的意思難道是,讓他們和他們頂上的主子說,那他們的主子自會去找老夫人?” 元非晚沒應(yīng)是,也沒應(yīng)不是,只拋了個反問回去:“你覺得呢?” 有什么好覺得的?那不是必然嗎?而且,考慮到老夫人距離慈母這種形容十萬八千里遠(yuǎn),就算是元光宗或元光進(jìn)親自出馬,也不見得能輕易從她手里拿到錢呢! “……府里一定要亂套了。”一直在邊上聽著的谷藍(lán)喃喃道。一些錢,許多人都想要,不得打起來? “那也是他們的事情?!痹峭磔p描淡寫?!霸蹅兛粗秃??!?/br> 谷藍(lán)默默地盯了元非晚一眼。傳一句話出去就可以讓人打架,大娘您真是太兇殘了! 確定原本想做的事沒有遺漏,元非晚才繼續(xù)考慮元光宗的問題?!霸_(dá),照你的意思,二叔天天往外跑,可能做些什么?” 元達(dá)表示,這實在超出他的猜測范疇。“我不清楚……如果大娘您想知道,那我明日一早便進(jìn)城守著!” “那就這樣辦?!痹峭硗饬?。她估計吧,不管元光宗是藏了金屋還是藏了嬌,抖露出來,又是新的好戲!那她怎么能錯過呢? 一切議定,元非晚便帶著人回別院去了。當(dāng)然,她沒忘記給自家小弟帶些他喜歡的糕點零食。小孩子么,好好哄著,不過多久就能徹底把極品親戚拋諸腦后、一心一意地跟著真正對他好的人了! 馬車緩緩地從翡翠樓門前駛走了。 邊上的小巷里,盧陽明無聲地注視著這一幕。他尾隨元達(dá)到這里,一看到茶樓就知道不是元光耀的主意。而若是元非晚讓元達(dá)說了那些話,那便有趣得緊了…… “元先生是個老好人,養(yǎng)的女兒竟然不是那么回事?!彼匝宰哉Z,很感興趣?!爸?,我還想著,不管殿下的王妃如何,只要不拖后腿便可?,F(xiàn)在看來,情況比我預(yù)料的還要好……問之還擔(dān)心不能斬草除根,實在有些多余……這次嶺南真是來對了!” 再來說州學(xué)這頭。 雖然元光耀為了打消學(xué)生們的好奇心說出評差等那種話,但事實上他根本不會那么干。這不,卷子收齊,他便下課放學(xué)了。 “天色還早,咱們打球去吧!” 不知是誰這么叫了一句,立時一呼百應(yīng)。沒過多久,書房里頭便空了。 元光耀在臺上整理收上來的卷子,眼睛一抬,便看到吳清黎留了下來?!霸趺?,你不去嗎,清黎?” 吳清黎點頭,把手中最后一沓卷子遞給元光耀?!拔摇矣行┦孪雴枂柗蜃幽!?/br> 元光耀伸手接過,再把所有卷子疊在一起卷起來?!坝性捑蛦柊?,”他語氣輕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吳清黎見對方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便把組織已久的話說出了口?!翱h里最近來了三個外地人,您知道嗎?” 元光耀的手猛地一頓。三個外地人?說的難道是德王和他帶來的兩個下屬?但面上,他依然保持著鎮(zhèn)定?!澳娜齻€人?” 看見元光耀的反應(yīng),吳清黎就知道自己問得沒錯?!捌鋵?,這事兒是阿耶讓我問您的。他說,嶺南這樣的地方,是不能養(yǎng)住鴻鵠的?!?/br> “吳都護(hù)這么說?”元光耀道,干脆把卷子放了下去,兩手虛虛地?fù)卧谂_面上。有鴻鵠之志的人,自然不會甘愿留在偏遠(yuǎn)邊疆?!八€和你說了別的嗎?” “他還說,若是您有那樣的意思,請務(wù)必告訴他?!眳乔謇枇⒖痰??!耙驗樗X得,他和您的想法應(yīng)該是一樣的。” 吳煒一直想調(diào)離安南,元光耀確實知道。而雖然他不愛到處宣揚自己的想法,吳煒也一定能從他的境況中判斷出,他想回長安。 從這個方面說,在到長安這方面,兩人的確算是心照不宣。 元光耀想了想,覺得這種情況實在沒必要藏著掖著。而且,話說回來,吳煒與他交好,也確實幫了他不少?!澳侨说纳矸?,你阿耶也告訴你了?” 吳清黎點頭。他回想起前天他在球場上見到的那三人,終于意識到,他脊背上升起的涼氣不是錯覺—— 三個從西南戰(zhàn)場來的人,身上放出的是貨真價實的殺氣! 當(dāng)然,正常情況下,吳清黎覺得德王等人不會隨意放殺氣。但甫一照面,他就得到了這種待遇,不免懷疑起自己哪里得罪了對方—— 說真的,這可能嗎?他們之前根本沒見過啊! 吳清黎心里有種隱隱約約的、不好的預(yù)感,但又說不清楚那種感覺到底是什么,只得暫時擱置。“只說了一個。但是,一個就足夠了?!?/br> 這和他們知道的完全相同。元光耀聽了,便點點頭?!斑@么說來,他們先到了宋平,見過吳都護(hù),才到了嘉寧?” “我想應(yīng)該是這樣,”吳清黎道,“阿耶的信,我是今天中午收到的?!闭f著,他便從袖子里拿出信封,遞給元光耀。 元光耀接過打開,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 吳煒在信里寫的內(nèi)容就和吳清黎說的差不多,主旨就是要不要一起站德王這派。如果要說傾向的話,他和顧東隅的傾向是一定要回,而吳煒的傾向是看他們的決定后自己再做決定。最后,不管答案是什么,吳煒都希望他回一封信。 這實在太簡單了。元光耀想都沒想,就拿起毛筆,刷刷地寫了一封短信,內(nèi)容只有一句話—— “我等已然沒有其他方法好選?!?/br> 在晾干墨汁的功夫里,元光耀轉(zhuǎn)過頭問道:“雖然我們已經(jīng)做了決定,但各人情況不同,你可得和你阿耶說,做決定時,最先考慮的該是自己?!?/br> 吳清黎正在心里默念“沒其他方法好選”,聞言趕緊應(yīng)了是?!斑@是自然?!敝徊贿^,在把回信拿到手后,他還猶豫著,不想出門。 “還有其他事情?”元光耀現(xiàn)在有些奇怪了。 “我……夫子……”吳清黎有些結(jié)巴。 其實,相比于吳煒交代給他的事,他更關(guān)心另一點——就是,元光耀一向把女兒護(hù)得好好的,一般人連多看一眼都難,那前天怎么會和德王一行碰上?只是偶然? 他很想知道元非晚和德王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但他不確定問元光耀是不是個好主意。畢竟,他想知道的東西,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他能管的范圍。人家姑娘認(rèn)識誰,和他有半文關(guān)系? 所以吳清黎才遲疑。不能直接問,又按捺不住好奇,他只得盡量委婉:“他們是怎么找上您的?到別院那頭嗎?” 元光耀愣了一愣。“你知道我們搬出去了?消息傳得這么快?”不過他也不在意,更不需要吳清黎回答,只道:“正好在路上碰到了?!?/br> 他當(dāng)然知道蕭欥在別院那里和自家女兒打了個照面,但這事發(fā)生了就發(fā)生了,難道還可以到處說嗎?而且,他和蕭欥第一次碰面時確實是城門偶遇,不算撒謊! 聽到這種回答,吳清黎總算放下心,那種若有似無的危機(jī)感也消失了。如果是路上碰到的話,那元光耀肯定不會向女兒介紹一個隱藏身份的王爺,也就是他們不認(rèn)識。還好還好……要是德王也喜歡元非晚,那就麻煩了! 此時的吳清黎根本不知道,他所擔(dān)心的事早已變成了現(xiàn)實。 而元府里,元非晚派元達(dá)去種下的話頭威力已經(jīng)開始顯現(xiàn)。本來就是杯弓蛇影的時候,有人指了條明路,那還不上趕著沖過去??? 與元光耀平輩的人中,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張婉之。 自從元光進(jìn)告訴她分家后,她就在清點三房剩下的資產(chǎn)。東西是那么少,以至于她很快就清點完畢,繼而長吁短嘆——手頭所有的錢,加起來一萬錢都不到! 一萬錢就是十貫錢,大致等同于元光耀正三品時每個月能拿到的俸祿(不算職田、祿米、月雜給之類)。嘉寧當(dāng)?shù)兀镔Y不算缺乏,一斗米不過四五錢,一匹絹則是兩百錢左右。然后,正常的三口之家,一斗米可以吃十天到半個月不等。 這么算算,光吃飯的話,一萬錢可以吃個五年。不過問題在于,人不能只吃米過活,他們還有其他很多開銷——rou食啦,仆從啦,衣服啦,頭面啦……他們有三個女兒,吃的不算多;但打扮的錢呢?從哪里來? 一想到這些,張婉之就頭疼。并且,除了開銷大之外,還有一點很重要,就是坐吃山空。如果沒有進(jìn)項,再多的錢都會有花光的一天! 面對這種窘境,就算張婉之再不愿意打擾元光進(jìn),也不得不去。而面對著開支和儲蓄,元光進(jìn)直接目瞪口呆——他向來不管這個,結(jié)果現(xiàn)在老婆告訴他,他們手里的錢撐死了能過五個月?!“這……” “咱們得想想法子,三郎?!睆埻裰p聲道?!安蝗?,咱們撐不了多久?!?/br> 他們一家五個人,其中四個都是女流之輩——就算她想做什么,身體也不允許;至于女兒,都還小呢——就剩元光進(jìn)一個而立之年的男人。若他不能負(fù)擔(dān)起全家的開銷,那他們可就真完了。 就算元光進(jìn)再不食人間煙火,他也知道,這種憂慮是對的。但叫他出門去找活干,他也不愿意。這么一來,就只能在手里的東西中打主意了—— “把咱們房里的仆從賣了罷?!痹膺M(jìn)最先想出的就是這個主意?!傲魝€干重活的,其他都不要了?!?/br> 張婉之點點頭。雖然這不是她預(yù)料中的解決方式,但好歹能再拖久一點。洗衣炒菜這樣的事,說不得就要她們自己做了。 元光進(jìn)又低頭看了看清單,心里很快列了個順序——賣仆人,賣首飾,賣家具……怎么說,他們還有一座宅院呢,也是值不少錢的! 這么想想,近期應(yīng)該沒什么大問題了。元光進(jìn)便不再關(guān)心這個,把清單遞還給張婉之:“那就這么辦吧?!?/br> “……???”見他這么敷衍,張婉之吃了一驚。 她還以為元光進(jìn)好歹會想想掙錢的法子,結(jié)果還是沒有嗎?之前不做事是因為有元光耀養(yǎng)著,現(xiàn)在還不做事?就算他們撐得過一時,也撐不過一世;而且,元光宗到底有沒有想到,他們有三個女兒,嫁妝一點著落都沒有呢! 不得不說,不愧是十幾年的夫妻,張婉之完全抓住了元光進(jìn)的心理。她想再說幾句,可元光進(jìn)已經(jīng)自顧自地開始翻閱畫冊,她只得走了出去。 這可怎么辦才好?不過半天的功夫,張婉之就覺得自己頭發(fā)都愁白了幾根。 此時,元非鳶正好跑進(jìn)院子?!鞍⒛?,阿娘!” “怎么了?”張婉之應(yīng)了一句,相當(dāng)無精打采。 張婉之算賬的時候,元非鳶常在邊上看著,當(dāng)然知道自己母親為什么提不起精神。她飛奔到張婉之身邊,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的確是這樣……”張婉之對下人們風(fēng)傳老夫人最有錢表示同意,又猛地一凜?!澳愕囊馑肌鞘恰?/br> “沒有莫非,是就是!”元非鳶立刻接道,“咱們?nèi)ギ?dāng)然沒用,但讓阿耶去和祖母說,說不定有希望?” 這點張婉之沒法否認(rèn)。她想了又想,捏緊手中薄紙,又轉(zhuǎn)回了書房。 于是,不過多時,元光進(jìn)便去見老夫人了。他之前還擔(dān)心撞上黃素,但一路走進(jìn)二房,周圍靜悄悄,一個人影都沒有,不由松了口氣。他腆著臉向老母要錢,若給二房的人知道,面子要往哪里擱? 要是元非晚知道他這么想,一定會奉送一句:你以為你還有面子這種東西嗎? 然而,元光進(jìn)自己是想不到的。為防意外,他也沒叫人通報,自己推開了老夫人的房門。 “誰?”老夫人正躺在自己的搖椅上,聞聲被嚇了一跳。等看到小兒子的臉后,她才撫著心口躺下去:“是老三啊?怎么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母親?!痹膺M(jìn)道,便走過去給老夫人推搖椅。 他動作輕緩,老夫人覺得很舒服,不免昏昏欲睡?!斑€是你最貼心,老三……現(xiàn)在,連個婢子我都使喚不動了,這要怎么辦啊?” 這種絮叨,元光進(jìn)聽得多了,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 老夫人嘮叨夠了,便想到了別的方面?!敖裉煸趺从謥砹耍俊彼掏痰?,“可是有事?” 元光進(jìn)很想委婉地表示“我沒錢花了您救濟(jì)點”這樣的意思,然而以他的估計,太過委婉,老夫人大概只會當(dāng)做聽不懂?!皟鹤哟_實是有事,”他低聲道,做出一副十分為難的神色,“兒子剛回去點了點,發(fā)現(xiàn)手頭上只剩下不到五千錢了?!?/br> 說得越少才越令人同情,元光進(jìn)很明白。要不是數(shù)目再少就太可疑了,他可不止對半砍。 “什么?”老夫人果然被嚇了一跳。“這么點錢,怎么夠呢?” “誰說不是啊?!痹膺M(jìn)道,繼續(xù)委屈?!澳赣H,您看這……” 后面的話沒說出來,但也不需要說出來了。老夫人完全明白,兒子到這里來,就是為了錢! 說句實話,對小兒子,老夫人還是有些偏愛的。要不是為了小兒子的香火延續(xù),她怎么能做出向張婉之下毒這種事?若元光耀叫她拿錢,根本沒戲;若是元光進(jìn)叫她拿,那就不一樣了…… “五千錢,也是不能過日子?!崩戏蛉藝@氣道,“我這里先拿給你一些吧?!?/br> 元光進(jìn)眼前一亮。他知道老夫人的脾性——撒嬌裝可憐果然是有用的!“那實在多謝母親了!” 老夫人搖了搖頭?!澳惝吘故俏疑砩系粝聛淼囊粔Krou啊!”說著,她便起身,從抽屜里拿出一張飛錢?!斑@里是十貫,你先拿去。這錢你自己拿著,別換到別人手里,知道不?” 元光進(jìn)喜滋滋地接了過去。老夫人暗指他不能給張婉之,他也沒當(dāng)回事。畢竟,他一直奉行君子遠(yuǎn)庖廚的宗旨;叫他去cao心米面糧油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老夫人見他這副模樣,就知道自己說的話沒大用。她轉(zhuǎn)念一想,回憶起元光進(jìn)在下毒方面的表現(xiàn),心中不由后悔自己的痛快。她現(xiàn)在開了個頭,以后小兒子再來要怎么辦?若是小兒子一個也就罷了,她還要給晦氣的兒媳婦以及賠錢的孫女支付各種開銷…… 怎么可能? “老三啊,還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崩戏蛉擞值溃Z氣相當(dāng)溫和。 “嗯?兒子洗耳恭聽?!卞X來得太容易,元光進(jìn)此時心情很好。 “你看,鳶姐兒今年十三,快要到許人家的時候了?!崩戏蛉溯p聲道,顯出十足語重心長的口吻:“我便是有些積蓄,也決計拿不出嫁妝?。《?,便是能拿出一份,也不能拿出第二份、第三份!” 元光進(jìn)從未想過這種事,不由“啊”了一聲。他不知道老夫人到底有多少家當(dāng),但以他的想法,拿出三份嫁妝確實很難。“這要怎么辦?” 老夫人就等著兒子問這句話。“你想啊,這三個女兒,你辛辛苦苦把她們養(yǎng)大,到頭來嫁出去,還不是便宜了別人?你在她們身上花多少,那都是打水漂!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