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元非靜道，幾乎要哭了，“難道離了大伯，咱們便什么都不是了？”

    黃素猛地一抖。這話極大地刺傷了她的驕傲，可她竟然找不出一個字反駁，因為事實確實如此！他們得到的一切，大都依仗元光耀！這樣的金大腿，他們之前不好好巴結(jié)著，還瞞著元光耀給元非晚元非永下絆子，真是蠢透了！

    “還真是自作自受了?！秉S素低聲喃喃?？上郎蠜]有后悔藥，晚了！

    “咱們以后不會就這樣下去吧？”元非靜哭兮兮地問。沒好看頭面，沒好看衣服，說不定還得親自做雜活？她不要啊！

    黃素當然也不想?！皼]事的，”她安慰女兒，“咱們還有非武。只要非武能出人頭地，咱們還怕過不上好日子？就是要撐過這幾年了?！?/br>
    元非靜嬌生慣養(yǎng)，一身大小姐脾氣，委屈那是一日也受不得。此時聽母親說幾年，她頭皮都麻了。只可惜，她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繼續(xù)哭。

    黃素自己心情也高昂不到哪里去，兩人便抱著流了一會兒淚。等這陣子難受勁兒緩過去，元非靜忽而想到了另外的事。“那偏房的那個呢？”她仰起臉問黃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吧？”

    從稱呼就可以看出來，黃素對節(jié)夫人的態(tài)度直接導(dǎo)致元非靜對庶母也一屑不顧。

    “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能顧得上別人？”黃素立時豎起眉毛，哼了一聲。“你可別過去沾晦氣，”她囑咐女兒，“不然肯定會把倒霉勁兒沾到身上?！彪S后，她便提了提節(jié)夫人蓄意讓元非晚染上水痘的事情。

    換成是平時，元非靜一定會興奮大呼干得好。但這個結(jié)果直接導(dǎo)致她們沒錢花，她也就覺得這事不太好了?！按镭浘褪谴镭?，”她不屑地道，“做了就做了吧，還被人發(fā)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就發(fā)現(xiàn)了，還害得我們跟著倒霉！”

    “誰說不是呢？”黃素也這么認為。反正她想討好大房也還不及了，那又何必為大房打抱不平？白白浪費時間和口水。

    只是，就算嘴上過足了癮，四面楚歌的境況也不會因此改變。黃素和元非靜說了一會兒，自己也覺得沒意思，只能繼續(xù)食不下咽。

    再來說別院。

    下午元非晚帶著茶點回去時，路上正好看見馬球場上十分熱鬧。她不免慶幸了下自己上午已經(jīng)去過，沒和一大堆人撞上。

    而提到馬球，她腦海里就立刻跳出一張不茍言笑的英俊面孔，不由有些意外。

    說起來，德王殿下今天下午沒有出現(xiàn)？這是回去補覺了，還是對方已經(jīng)離開？雖然只是兩三天的功夫，但她竟然有種不習(xí)慣的感覺？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元非晚不由失笑。看起來她這日子過得實在太平淡，以至于一點細微的改變都十分在意。反正她本來就弄不清德王殿下的意思，那就隨對方去唄！以目前的情況，考慮王妃之類的事情，實在是太杞人憂天了。

    這樣一來，元非晚直接就把這事拋諸腦后。等她回到別院后，就更想不起這茬了——因為顧東隅似乎和元光耀約好了一樣，提前放學(xué)。元非永興沖沖地跑回家，沒看見她，已經(jīng)發(fā)了一通脾氣。若不是水碧還在，勸他說jiejie很快就回來，指不定他已經(jīng)沖去縣城了。

    所以一見馬車，原本扒在圍欄上的元非永便蹬蹬地跑了下來。“阿姊！”

    元非晚剛一露頭，就看見自己小弟頂著兩只還泛著紅的大眼睛。“多大個人了，還哭鼻子，害臊不？”

    “你不是答應(yīng)我，會在家里等我的嘛，阿姊？”元非永還有些抽噎。

    元非晚下了馬車，就把那個腦袋揉了揉?！罢l說不是了？我只是去了一趟翡翠樓?！?/br>
    “翡翠樓？”一聽見吃的，元非永立時破泣為笑，眼睛閃閃發(fā)光。

    真是個小吃貨！元非晚忍不住點了點小弟的額頭?！摆s緊上樓，先吃一塊！”

    “一塊？”元非永的眼睛跟著谷藍手里的食盒打轉(zhuǎn)，討價還價：“那也太少了吧？”

    “頂多兩塊?！痹峭聿豢蜌獾氐?，“你還要吃完飯呢！”

    元非永不依了?！敖恪僖粔K，三塊，好不好？”

    這嬌撒得，邊上所有人都忍俊不禁。他們在元府里的時候，哪兒有這么輕松的氣氛？果然，只要甩掉那些拖后腿的，日子就會好過得多！

    而下午消失不見的蕭欥，并不是不告而別，而是回客棧休息去了。他估摸著元家的那些奇葩親戚不會輕易消停，晚上可能還要守夜，便提前做好準備。雖然盧陽明和公孫問之還沒回來向他稟告進展，但有備無患，不是嗎？

    等他睡了一覺起來，縣城里已經(jīng)華燈初上，兩個下屬也回來了。

    “七郎，先用飯還是先出門？”見蕭欥下樓來，盧陽明便問了一句，語氣依舊促狹。

    “沒關(guān)系?！笔挋龊啙嵉卣f。就以嘉寧縣的城墻，根本攔不住他！

    這話聽著沒頭沒腦，但盧陽明和公孫問之一起領(lǐng)會了精神?！叭ヒ彩呛玫?，”公孫問之道，“那些人，必須防著?！闭f著，他壓低聲音，便把他們今天的跟蹤成果告訴了蕭欥。

    蕭欥聽著，眉頭一點一點地鎖了起來。

    “雖然我也覺得一把刀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但可能，不要我們出手，元家娘子也能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北R陽明笑嘻嘻地補充。

    蕭欥挑起了一根眉毛?！霸趺矗俊?/br>
    盧陽明便把今天下午元非晚派人去元府制造輿論攻勢的事情說了。末了，他總結(jié)道：“一句話，就能殺人于無形！嘖嘖，我覺得我是小看她了！”言語之間，全是贊賞之意。

    蕭欥估摸了下那句話能帶來的反應(yīng)，不由微笑起來：“那還真是令人拭目以待。”左右他還有幾天時間，應(yīng)該足夠了！

    盧陽明還想說點什么，就先被這難得一見的笑容給震住了。哎喲我去，殿下，人還沒娶回來呢，露出一臉“與有榮焉”的表情也太早了點吧！

    ☆、第56章 反間

    是夜，一輪半彎的下弦月極慢地爬上了東邊樹梢。

    借著自己敏捷的身手，蕭欥輕輕松松地攀上城墻又蕩下去，朝城外而去。夜里點一根火把實在太招眼，所以他很是發(fā)揮了一下戰(zhàn)場夜行的素質(zhì)，一路摸黑前行。

    嘉寧縣畢竟是個寧靜的小山城，想低調(diào)又安全地到達目的地根本不難。蕭欥順順利利地爬上了那棵有些年份的大樹，找到樹枝上的凹陷處窩好。

    朝向他的那扇窗戶虛掩著。透過窗縫，偶爾能見到里頭的人走動。

    雖然他在這里就是為了避免任何可能的意外，但還是什么意外都不要出更好吧……蕭欥這么想著，也不打算出聲，只默默地調(diào)整了一個相對舒適的姿勢，半瞇著眼睛小憩起來。

    他爬樹的動靜相當小，樓里的人沒一個覺察。

    此時，元非晚正準備就寢。她梳洗好了，長袖單衣也換了，正倚著床頭，抱著半卷被子，有一頁沒一頁地翻看詩經(jīng)。

    谷藍進門時，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美人夜讀的景象。于是她估摸著，元非晚可能過會兒才休息，便想掩門出去。

    在她徹底關(guān)上門之前，元非晚卻從書卷里抬起頭來?！肮人{?！?/br>
    “婢子在?！惫人{趕緊回答，重新推門進去。

    “今日的事情，你和水碧說了沒有？”元非晚問，語氣漫不經(jīng)心。

    谷藍愣了一愣?！斑€沒來得及說，”她誠實道，“大娘的意思，是要告訴水碧jiejie嗎？那我馬上去?！?/br>
    “沒關(guān)系，”元非晚慢慢擺了擺手，“叫她進來?！?/br>
    哦，這是要親自提點？谷藍悟了，轉(zhuǎn)身就去叫人。

    主子沒睡，水碧自然也沒睡，來得相當快。而元非晚見人到了，便坐直了一些，并把詩經(jīng)放到床前的矮凳上。谷藍見她把書合上了，便走過去收好，再立在元非晚身側(cè)。

    “大娘，可是有事吩咐婢子？”水碧恭敬地問。

    “吩咐沒有，話倒是有一些?！痹峭沓蛄说兔柬樠鄣逆咀右谎??！拔疑洗魏湍阏f的事情，你可還記得？”

    上次說的事情？如果她想留在大房、便要好好表現(xiàn)自己的事情嗎？現(xiàn)在提起來，莫不是已經(jīng)到了好好表現(xiàn)的時候？

    水碧更小心了一些?！版咀赢斎挥浀?。”

    “那便好?！痹峭睃c點頭，話鋒忽而一轉(zhuǎn)：“今日下午，元達進了城，無意給還在府里的仆人捎了句話。”

    “無意”？肯定是“故意”吧？

    水碧默默心想。然而不管是無意還是故意，她都必須認真聽跟在后面的話?！笆鞘裁丛?？”

    “如今的元府，沒人能比得過老夫人了?！痹峭硪蛔忠痪涞溃樕仙踔吝€有些笑意。

    這話很是委婉，要讓谷藍聽，一定聽不出個所以然。但水碧不同，她鉆研元府內(nèi)的情況已經(jīng)很久了，很明白這話的作用——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下真是沒消停了！

    “確實如此?！彼坦晳?yīng)道。

    真是個上道的……元非晚想著，輕輕點頭。“就算是沒人比得過，如果有更多的，老夫人也不會介意?！?/br>
    這話里的意味終于明顯了一點。老夫人是典型的拿來主義者，信奉“我的就是我的，你的還是我的”這樣的強盜邏輯。就算她現(xiàn)在是整個元府里最有錢的，但她依舊不會放過任何能讓自己資產(chǎn)壯大的機會。

    水碧擔心這個已經(jīng)擔心了很久，聞言臉色微微發(fā)白?！版咀拥纳砥酢€在老夫人手里?！?/br>
    元非晚又點頭?！澳憧芍溃@意味著什么？”

    “那意味著……”水碧發(fā)音艱難，但還是說出來了：“婢子仍舊是老夫人的人?！?/br>
    元非晚很滿意這個回答?！澳愫芮宄?，很好。那么，若是明早老夫人差人叫你回去，你該明白要如何做吧？”

    水碧簡直要僵住了，可她還是很快道：“婢子明白?！?/br>
    “……等等？”谷藍沒忍住插嘴。前面的對話，她聽得一知半解；但后面說回去什么的，她再明白不過了?！八蘪iejie要回老夫人那里去？不是真的吧？而且話說回來，大娘您怎么知道老夫人明天一定會派人來叫水碧jiejie？”

    水碧看了谷藍一眼，表情十分復(fù)雜。谷藍是比她小點兒，但比她天真得多了。這一方面顯得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卻讓人嫉羨——只有沒受過苦或者心思純凈的人，才會抱有這樣的天真?！版咀右灿X得是明天?！?/br>
    這話無異于肯定，谷藍徹底被這兩個人弄糊涂了。

    見婢子十分費解的模樣，元非晚好心補了一句：“現(xiàn)在說還太早，等過一陣子，你自然會明白。”

    “……噢。”谷藍只能這么回答了。說真的，現(xiàn)在不明白肯定不是她太蠢，而是另外兩人的啞謎太難吧？好好兒的，為什么水碧jiejie一定要回老夫人那里去？

    “那你下去好好準備準備，明天上路?！痹峭砗芸旆帕巳恕?/br>
    水碧彎腰退下。谷藍則打算給元非晚蓋好被子，但被元非晚阻止了：“行了，你也下去吧，我自己來?！?/br>
    于是，房間里很快就清凈了。元非晚坐在床頭，琢磨了一會兒——

    水碧說想要留在大房，她相信這是真的。畢竟，事實已經(jīng)證明，留在老夫人或者二三房那里，風(fēng)光是一時的，遺患確是無窮的。凡是腦筋正常的人，都會知道跟著他們大房靠譜得多。

    雖然水碧的身契在老夫人那里，但這可不意味著，水碧就想一條道走到黑、明知前頭是火坑還往里頭跳。棄暗投明才是及時止損的正確做法，問題只在實現(xiàn)方式——

    要解決這種困境，無疑就得解決身契的問題。而既然老夫人把婢子當做一個內(nèi)應(yīng)插到她身邊，那作為威逼的有利物品，老夫人一定會好好看管著。

    那也就是說，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對元非晚來說，她當然沒有那種舍己為人的精神。別說她不知道老夫人把婢子的身契藏在哪里；就算她知道，她也不會自己去冒坑蒙拐騙的風(fēng)險——

    若是曾對她有恩的，她還能考慮考慮！一個婢子而已，又不是離了就不能活，她犯得著以身犯險？何必呢！

    所以，最佳方案，當然是水碧自己解決這個問題。至于最后的結(jié)果會是如何，就看水碧能做成什么樣了。反正，左右都影響不到她，她有什么可擔心的？

    元非晚這么想想，就覺得她自己已經(jīng)相當手下留情了。有些事情的改變只需要一個契機，她給了水碧那個機會，不是已經(jīng)很夠了嗎？

    她已經(jīng)有了些初步設(shè)想。成功的方式有很多種，只要拿到身契或者毀掉它都算數(shù)。而失敗的方式也有很多種，但只怕水碧擔不起失敗的后果。

    最終會是怎么樣？還真是令人期待呢……

    元非晚懶洋洋地想，忽而察覺到一陣帶著水意的涼風(fēng)打著卷兒刮過。她轉(zhuǎn)過頭，便見到虛掩的窗戶被吹得更大了些，便下床去關(guān)窗。

    可在手撫上窗欞之前，元非晚便不免想到了些別的——因為早上蕭欥從茂密枝葉中探出頭給她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

    這么想著，元非晚手上的動作就變了個方向。窗戶打開，她小幅度伸了個懶腰，但眼睛卻有意無意地掃過早晨的那個位置——

    夜有些深了，月光又不甚明亮，外頭的一切都影影綽綽的。不過，借著自己房里的燭光，元非晚還是注意到，有雙靴子在葉片間露出了尖端。

    ……竟然又在？

    元非晚深深震驚了。雖然她們家的極品親戚做什么都不稀奇，但因此勞動德王殿下大駕光臨兩個晚上，也太夸張了吧？

    殿下，您還記得您是個殿下嗎？就算您遠離長安好些年、對自己的定位可能有所改變，但也不至于清閑到這種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