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討論得熱火朝天的眾人立刻噤聲了。他們也沒辦法,誰讓這事還沒定下來?實在好奇??! “不管怎么說,德王殿下在西北奮戰(zhàn)了那么多年,那勞苦功高是絕對的!” “沒錯,從德王殿下去了西北之后,咱們大盛軍隊就捷報頻傳!” “你們是沒見過五年前的德王殿下?。∠氘?dāng)年我見著他出城時,真是萬萬想不到今日!” “確實……” 誰能想到呢?蕭欥那時候才十三,說是監(jiān)軍,更像是送死吧? 一提到這個,有些人就懷疑德王到底是不是皇帝皇后親生的,還有人覺得德王全須全尾地回到長安簡直是個奇跡。但這事兒是皇家隱私,聰明點的都知道要讓這話爛在肚子里,面上點到即止即可。 所以這話題沒持續(xù)多久,還是不可避免地轉(zhuǎn)移到了城中勛貴家的適齡女兒上。以德王這個年紀(jì),確實要趕緊找一戶人家的小娘子定下來了?,F(xiàn)下大家都憋著一口氣,準(zhǔn)備百分之二百地發(fā)揮自己的八卦本領(lǐng),以成功預(yù)見到德王妃花落誰家為最終目的—— 雖然德王這次回來后好似變得特別不愛說話,而且風(fēng)傳缺乏表情,但他的容貌和皇室血統(tǒng)擺在那里,王妃的正位誰不要??? 不得不說,除了掀起市井間的八卦高潮外,德王的歸來,還觸動了長安城里更多人的神經(jīng)。 長安城正北的皇城中,太極宮,太極殿。 這一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更不是元日和冬至,早朝就是最普通不過的朝參。這種平常的議政日,若是沒有特殊的事情,結(jié)束的時間就會比較早。 “還有事情嗎?”處理掉一些日常雜務(wù)后,龍椅上的皇帝蕭承嗣緩聲發(fā)問。 光聽這名字就知道,先皇高祖的子息并不豐厚。高祖當(dāng)年東征西戰(zhàn)打天下,確實沒什么多余心思分在夫人身上。老婆本來就少,孩子更不可能多。 事實上,除了蕭承嗣之外,高祖只有兩女一子。其中,長女蕭清和因難產(chǎn)過世,如今只有小女蕭清彤和幼子蕭承慶。當(dāng)然了,平日里人們只稱呼他們南宮長公主殿下和相王殿下。 再來說皇帝陛下本身。 不怕死地說一句,蕭承嗣長得不太像先皇,五官間的影子更近似于高祖的原配元貞皇后,不免帶出些柔弱之氣。年輕時還挺明顯;不知道是不是上位者坐慣了,上了年紀(jì)后倒是變沉穩(wěn)了些。 因著高祖與皇后情深意篤,但元貞皇后早薨,高祖便不再立后。所以也有好事者在私底下說,先皇之所以把皇位傳給蕭承嗣,除了蕭承嗣是長子外,怕是有一大半原因建立在他那張臉上。 畢竟,與先皇創(chuàng)立大盛的功績相比,蕭承嗣的資質(zhì)就顯得太過平庸。要不是蕭承慶也沒什么治大國如烹小鮮的魄力,恐怕這龍椅上的人就坐得不太穩(wěn)。 但不管怎么說,皇帝陛下長得還算對得起觀眾,并不顯得如何卑劣猥瑣,也不顯得虛浮焦躁;五官端正,還蓄著整齊的山羊胡,是個中規(guī)中矩的皇帝模樣。 聽見皇帝這么問,眾臣就知道這是有事早奏無事退朝的節(jié)奏。幾個排在前頭的大臣悄悄地看了他們目不斜視的太子殿下一眼,就有個起身出列,再俯身下去:“啟稟陛下,臣有事要奏。” 蕭欥跪坐在太子蕭旦的斜后方,聞言只掀了掀眼皮。因為出列的人正是他的叔父,相王蕭承慶。若是他,不用開口,蕭欥就能猜出他想說什么了。 皇帝也有些悟了。因為他的目光先落在弟弟身上,轉(zhuǎn)了個彎,又落在了蕭欥身上。但他面上不動聲色,只問:“說來聽聽。” 蕭欥眼觀鼻鼻觀心,做心無旁騖狀。大殿中沒有任何聲響,除去蕭承慶一字一頓的發(fā)言:“臣以為,西北邊疆能有如今的安定,德王殿下居功至偉。今德王殿下回朝已近二月,之前擱置的事情,也該重新提起來了。” 一言激起千層浪。在場的大臣們小幅度地轉(zhuǎn)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心道:果然來了! 這話還得先倒回去說。蕭欥回朝,有帝后帶頭,幾乎所有朝中有頭有臉的人都去迎接了。西北五年,沒功勞也有苦勞,況且那功勞沒長眼睛的都知道。 如此一來,論功行賞是必然的。 皇帝也這么說。然而蕭欥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是,一切都是依照皇帝的指揮,自己只是一個中間傳話的,頂多幫著監(jiān)督一下命令執(zhí)行,實在沒什么功勞可言。 就以蕭承嗣那無功無過的平庸水準(zhǔn),這特么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如果把當(dāng)時眾臣心中的吐槽加起來,一定能匯聚成汪洋大海。然而他們并不是外頭那些只知道表面現(xiàn)象的百姓,心中自有一桿秤—— 德王殿下這是怕功高蓋主吧?就算龍椅上坐著的皇帝是他老爹,也不能掉以輕心! 是了,就是這樣!要不,為什么皇帝還沒下旨招他回來,他就自己主動表示要回長安了呢? 眾人捫心自問,如若是他們處在那種境地里,會不會抵抗不了誘惑,忍不住起兵造反,給自己爭個皇帝做做—— 答案是顯然不能。 所以,相比之下,蕭欥的舉動很難描述。要么是他真的心無二意,要么就是他傻!放著好好的地頭蛇不做,跑回都城做什么?知不知道什么叫“龍游淺水遭蝦戲”?。?/br> 這想法實在是對皇帝和太子的大不敬,所以大家只能在心里想想。而且說實話,蕭欥拒絕了即將到手的實際兵權(quán),對他們來說是個大大的好處—— 開玩笑,哪個太子黨想看到代表兵權(quán)的魚符落到德王手里?就算德王是太子親弟弟也不行! 然而,就算是這樣,他們也不能說,德王去西北的五年就該白去。帝后都做出了表態(tài),后續(xù)獎勵怎么可以不跟進呢?面子功夫總是要做的! 所以,當(dāng)蕭承慶提到擱置的事情,所有人都想到了這方面。他們不由心中暗忖,皇帝對此的態(tài)度一直模棱兩可,真不知道到底打算給德王什么。 不是眾臣妄測君心,蕭承嗣的態(tài)度還真是模棱兩可。比如現(xiàn)在,聽到蕭承慶的話,他語氣依舊平平淡淡的:“擱置了什么?” 開玩笑嗎?皇帝什么時候開始健忘了? 眾臣不由繼續(xù)腹誹。這才過去多久?皇帝陛下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蕭承慶顯然也怔了怔。不過,他反應(yīng)很快,又重新俯下身道:“就是論功行賞。德王殿下勞苦功高,理應(yīng)犒勞。” 瞧,相王殿下才是個明白人嘛!眾臣的心理活動空前一致。 “哦……”皇帝陛下如此回答,語氣微微拖長,調(diào)子不咸不淡?!半薏皇钦f了么?朕自會考慮?!?/br> 眾臣這回的心理活動全都變成了——陛下,您已經(jīng)考慮兩個月了,還沒考慮好嗎?這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啊! 如果說大多數(shù)人都在心里顯出了吶喊狀的話,作為當(dāng)事人,蕭欥卻跟沒聽到一樣。別說表情變化了,他連一個眨眼都欠奉。 見他這個反應(yīng),所有人一起無語了。有沒有搞錯?這對父子倆到底在做啥? 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蕭承慶也十分無語。但這事還沒完,他繼續(xù)道:“陛下英明。臣還有一事要稟。” “說吧。”皇帝陛下仿佛有些不耐煩,手指輕輕地在扶手上點了兩下。邊上立著的宦官注意到,便心領(lǐng)神會地奉上了茶水。 “臣斗膽,這事還是有關(guān)德王殿下?!笔挸袘c俯身道,“殿下如今已滿十八,該是可以議親的年紀(jì)了?!?/br> 這話一出,倒是不少人小幅度點頭。什么叫“可以議親的年紀(jì)”?根本就是太晚了好吧? “哦?”從略微上揚的語調(diào)判斷,皇帝陛下總算提起了一點精神?!澳愕慕ㄗh是?” “婚姻大事,不可兒戲。德王殿下又是天皇貴胄,這人選,更該精挑細(xì)選?!笔挸袘c道,“臣以為,不若請城中有適齡女兒的人家奉上畫像,交由皇后娘娘選出。品行cao守,自也在內(nèi)?!?/br> 為了選一個王妃做出這種動靜,其實有些大張旗鼓。然而德王并不是一般的王爺,若這事算作對德王的獎賞,也不是說不過去。 皇帝陛下沉吟了半晌。然后他開口,卻是叫了一直垂著眼的蕭旦。“太子,你如何說?” 被點名的太子殿下似乎毫不意外。他起身出列,跪坐在蕭承慶之前。“兒臣以為,相王殿下所言甚是。七弟多年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能補償?shù)淖砸佳a上。” 然而皇帝陛下似乎還覺得不夠?!袄钋?,你說呢?” 這個李卿,就是尚書仆射、人稱宰相的李庭。聽見皇帝的聲音,他不慌不忙地出列,不慌不忙地跪坐,說話的語速也不慌不忙的:“臣以為,太子殿下和相王殿下所言甚是。臣還要斗膽建議,這事越快越好?!?/br> 這三人從容的反應(yīng),眾臣都收在眼里。德王的叔叔、德王的大哥、再加上堪稱朝中風(fēng)向標(biāo)的李庭都表示贊同,事情的基調(diào)也就定下來了—— 敢情今天上演的不是請功,而是逼婚?。』实垡贿B點了這樣的三個人,是不是也打算借此向德王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呢? 一連得到三個肯定答復(fù),皇帝陛下似乎終于滿意了?!暗峦酰阕约河X得呢?”他最后才問當(dāng)事人。 蕭欥終于動了,雖然還是一張慣常的、面無表情的臉。“臣聽?wèi){陛下的意思?!?/br> 這話一出,蕭旦和蕭承慶都側(cè)頭看了他一眼。不過當(dāng)然沒有用,他們還是不能從蕭欥的臉上讀出任何多余的意思。 他這么簡單就同意了?在眼神交錯的瞬間,蕭承慶向蕭旦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那就等著瞧吧。蕭旦的回復(fù)也不動聲色。 至于李庭,他的位置靠后,又半低著頭,沒人能看清他眼中的神色。但以他和太子的姻親關(guān)系,誰都會自動把他劃歸太子那邊的,看不看得清表情都無所謂。 “那就這樣定下來了。”見蕭欥也不反對,皇帝痛快地拍了板?!爸T位卿家,剛才相王說的話,你們都聽清楚了吧?” 眾臣一起俯身回答:“臣清楚了?!?/br> “從今日開始,有意的,便把畫像交上來!”皇帝想了想,又補充道:“其他事情,就都交給皇后!” 這事討論完畢,很快就散朝了?;实矍澳_剛走,后腳就有不少人去看蕭欥的臉色。但他們都失望了——他們這個德王殿下是面癱嗎?怎么什么時候都沒有反應(yīng)? 蕭欥自然不管這個。他從地上站起身,直接就想回宮——他才十八,于情于理都該住在宮里。 然而蕭旦叫住了他。“七弟,等等!” 蕭欥略微皺眉,但弧度小得誰都看不出。反正等他轉(zhuǎn)身回去時,什么破綻都沒有。“太子殿下?!?/br> “和你說過多少次了,私底下不要叫我太子殿下!”蕭旦走近,拍了拍蕭欥的肩膀。然而蕭欥早已不是五年前的豆丁,現(xiàn)下長得比蕭旦還高半個頭,這動作就有些滑稽。“叫大哥就可以了!” 蕭欥頓了頓,還是從善如流?!按蟾?。” “這就對了嘛!”蕭旦立刻笑了。他模樣也不差,不過輪廓更溫和,笑起來確實有種如沐春風(fēng)之感。“當(dāng)著父皇的面,有些事情不好說?,F(xiàn)在就不一樣了……你有沒有心儀的女子?若是有的話,直接說出來,大哥幫你去搞定!” 聞言,蕭欥默默地腦補了下蕭旦搞定元非晚的情況……不,他怎么覺得,如果讓兩人見面,更大的可能是元非晚搞定蕭旦呢?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fù)u頭。開什么玩笑,他看中的夫人國色天香,絕對不缺競爭者。再讓太子插一腳,這事兒還能不能好了?防患于未然才是正事! 蕭旦本也就是順口一問。 實際上,他認(rèn)為,就以蕭欥這張不茍言笑的臉,姑娘都被嚇跑了。而且他還有可靠消息,蕭欥回來后深居簡出,除了宮女外,根本碰不上什么年輕女子。 沒有交際圈,能有什么意中人? “那也沒關(guān)系,”他心里想著別的,臉上依舊笑得真誠,“雖然要勞煩阿娘,但我想阿娘應(yīng)該很樂意——你不知道,再不提這事,阿娘就要數(shù)落我這個做哥哥的不是了!” 蕭欥眸光微閃,沒有答話。 蕭旦也不介意。因為相比其他人,蕭欥和他相處時,話已經(jīng)算多的了?!斑€有一件事。再過七日,便是八月十五了。你終于回來了,今年這團圓節(jié),咱們必定要好好慶祝一下的?!?/br> 中秋?團圓?回憶起自己在軍中度過的那五個中秋,蕭欥什么話都不想說。 蕭旦敏銳察覺到這種低沉下去的氛圍,但他卻沒真正領(lǐng)會蕭欥的想法?!斑@些年,苦了你了。不過,苦盡甘來,以后的日子會好過得多!就先從這次中秋開始,嗯?” 雖然這話有萬千槽點可以吐,但蕭欥把它們都咽了回去,只點頭?!岸嘀x大哥?!?/br> “瞧你說的客氣話!”蕭旦笑容更大了些,拍了拍蕭欥的肩背——似乎他終于意識到了身高差距帶來的尷尬。“咱倆可是親兄弟,這么見外做什么?” 親兄弟?蕭欥更想嘲諷了,但面上只回以微微一笑。 在他們說話的當(dāng)兒,大部分官員都出了太極殿。當(dāng)李庭邁出正殿高高的門檻時,就見到他的目標(biāo)正大步地走下殿前的白玉階梯。為了追上,他不得不小跑了幾步?!班嵣袝?,鄭尚書!” 滿朝的鄭尚書就只有一個,鄭珣毓自然不可能裝聽不見,雖然他挺想這么做。他在原地站定,等著李庭追上來。 “李相,有事?” 鄭珣毓這么說的時候,表情淡漠,言語平靜,和朝中其他對李庭趨之若鶩的人完全是天差地別。 李庭不由有些腹誹。 這滿朝文武,敢用這種死人臉對我的,也就你一個了!哦,不對,現(xiàn)在還得加上他們的德王殿下! 然而,李庭畢竟是朝中一把手,這點掩飾功夫還是有的。“確實有些事。”他直接道。因為他知道,若是和鄭珣毓繞彎子,后者永遠只會有一個反應(yīng)——說清楚,我沒時間浪費,也沒時間玩猜猜猜! “愿聞其詳?!编崼懾怪匦绿_,兩人一起朝著宮門方向走去。 “上個月,你們吏部不是提交了一批名單嗎?關(guān)于今年入流的官員?”李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