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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臨鳳闕在線閱讀 - 第53節(jié)

第53節(jié)

    于是,胡縣令自己撰寫了一份差不多意思的報告,和請愿書一起遞交。

    元光耀知道這件事后,十分感動,便把自己賣了宅院的錢和其他閑錢一起送給了當?shù)刂輰W,讓他們留作給貧寒學子的學費或者是上京趕考的路費。元非晚也沒落后,她直接把從老夫人那里拿回來的所有東西都捐出去了。雖然她這么做時借用了元光耀的名義,但元光耀稍微一提,眾人也就明白了,直稱贊有其父必有其女。

    事情的發(fā)展就是這樣。

    在那一把大火后的第三天,元光進舉家搬遷,不知所蹤。半個月后,黃素和元光宗和離,然后帶著兩個孩子離開了嘉寧。再過一天,元光宗竊盜之事敗露,徹底沒了翻身指望。

    又半個多月,元光耀賣掉了宅院,不久后他的調(diào)任書和元光宗的免職書也隨之抵達。能留的都留下了,他帶著兒女仆從輕裝上陣,向長安進發(fā)——

    當知道老夫人死于火災這個消息之后,他愣了半天,然后就吩咐元信去置辦孝服等物。人死如燈滅,較勁也失去了意義。而三房悄無聲息地搬走、二房徹底敗落,這接二連三的事情讓他徹底麻木了。

    他不想再說什么,也如同他已經(jīng)什么都不想。沒有了愛,也就無所謂恨。那些他本很在意的事情,現(xiàn)在就如同云煙一般,風吹過就散了。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過去的一切,都已經(jīng)遠遠拋開;在他們面前的,正是一條嶄新大道!

    至于顧東隅,他的調(diào)令也發(fā)到了嘉寧。胡縣令一看,本來該發(fā)到欽州的東西卻在他這里(明顯知道顧東隅并不在欽州),頓時就明白人家上頭有人,做事當然更加痛快。

    就這樣,一行人踏上了和貶謫時一樣的漫漫長路。不過好在心中有希望,足以支撐他們克服各種艱難險阻。

    現(xiàn)在,眼看著離長安只剩一日路程,誰人不激動?

    別說水碧和谷藍按捺不住欣喜之情,就連元光耀,這一夜都翻來覆去睡不著。最終,他忍不住披衣而起,去外頭看看月色。

    無獨有偶,顧東隅也沒睡。聽到外頭的聲響,他也起了身。

    在顧東隅推開房門時,元光耀聽見聲音,便回頭去看。等人走到身側(cè),他才道:“所謂近鄉(xiāng)情怯,大概就是咱們現(xiàn)在這樣吧?”

    顧東隅沒肯定也沒否定?!皼]什么可怕的,”他低聲道,“左右最壞的已經(jīng)嘗過了?!?/br>
    元光耀剛才的那點苦笑慢慢地消失,最后無影無蹤?!澳阆氲秸l了?”他同樣低聲問。

    “三年時間,還不夠我想的嗎?”顧東隅道,語氣略有嘲諷?!拔抑?,你也想到了,只是你從來不說。”

    元光耀轉(zhuǎn)頭看他,同時慢慢地出了口氣,不答反問:“你想怎么做?”

    “這話應該我問你?!鳖櫀|隅接得很快,“畢竟是我這里被人鉆了空子,才連累到……”

    元光耀很少打斷別人說話,但這次他打斷了,語氣難得強硬?!安皇窃绾湍阏f過了嗎?這話不要再說了?!?/br>
    顧東隅笑了笑,果真換了話題,回答元光耀之前的問句?!胺凑裏o論如何,這事我不會善罷甘休。咱們一人三年,便是六年。加上利息,我要他們?nèi)窟€回來!”

    這狠絕的語氣,元光耀極少聽到顧東隅說。但就算顧東隅用平淡的語氣,他也知道,這事兒沒完?!耙趺醋?,你和我說?!?/br>
    話很簡單,但內(nèi)容卻不是一般人能保證的。只不過,現(xiàn)在說這話的是言出必行的元光耀,那可靠性就是百分之二百。

    可顧東隅并沒有喜形于色。相反地,他仔細地打量元光耀,似乎之前從未見過對方。最后,他下了個結(jié)論:“你變了。”

    元光耀毫不在意?!叭硕际菚兊?,”他哼笑一聲,“不過多和少的區(qū)別而已。”

    顧東隅沒立刻接話,顯然覺得是多。同時他不得不承認,這種變化會更適應長安的詭譎局勢。“這么說來,我倒是要感謝你那一幫親屬了?”

    元光耀依然在笑,但眼睛里一點波動都沒有?!澳欠N親屬,我可沒有?!?/br>
    “是我說錯話了?!鳖櫀|隅立刻改正?!安贿^,如果這樣的話,你府里是不是有空出來的地方?”

    元光耀是被貶謫又不是被抄家,長安的元府自然好端端的。去嶺南前住了三戶,回來時只剩一戶,空間立時就顯得大了。

    “是有,但……”元光耀頭點到一半,忽而明白了什么:“你不回去?”

    “回去做什么?”顧東隅反問,“他們也不想見到我好端端地回來吧?”他冷笑了一聲,“那又何必相看兩相厭?”

    元光耀一時無言。不過推己及人,他很能理解老友的想法。“我這里自然沒問題,但你真的這么做了,他們豈不是很沒面子?”

    “更腌臜的事情都做了,還要什么面子?”顧東隅繼續(xù)冷笑,“不過是我現(xiàn)在看明白了而已。有些東西,本就虛的,再怎么挽救也是浪費?!?/br>
    “你自己想清楚就行?!痹庖膊欢嗾f。顧東隅的頭腦好使得很,他相信對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這么說,以后我可以隨時找你喝酒了?”

    這次顧東隅的笑容變成了真心的?!澳阏f過我的酒錢都歸你了,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元光耀愣了一愣,才想起自己曾經(jīng)說過的話,也笑了?!白匀?!”

    ☆、6559㊣

    過了兩天,在太極殿的早朝過后,皇帝點了幾個人,進了兩儀殿。這通常意味著,皇帝有些事情要和專門負責的大臣議事,俗稱內(nèi)朝。同時也不得不說,這在某種方面代表著皇帝的重視和臣下的殊榮。

    參加這次內(nèi)朝的人,包括皇帝本身,也就七個人。其中,被點名的鄭珣毓品級是最低的,但他沒什么特殊表情。因為內(nèi)朝對他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而且,他確定,正是因為他在早朝上的匯報,皇帝才要舉行這次內(nèi)朝。

    事實也正是如此。等大家各自就位,皇帝便先開了口:“眾卿都知道,今日要議的是什么吧?”

    座下的六個人一起點頭。太子蕭旦借著這機會掃了對面的蕭欥一眼,不出意外地發(fā)現(xiàn)對方臉上依舊是什么表情也沒有——

    也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說賞賜吧,賞賜遲遲不見影兒;說未成年皇子不管事兒吧,又偏偏把人拉進朝議里來……

    不是他疑心病太重,實在是皇帝的內(nèi)心太飄忽!

    這種若有似無的視線,蕭欥當然察覺得到。但他沒有反應,就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樣。事實上,除非皇帝親口問他,否則他絕不主動表達自己的意見。而就算他開口,大都也是“嗯”“好”“不錯”“xx說得對”以及“聽憑陛下吩咐”,簡直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典范。

    然而蕭旦依舊忌憚他,程度甚至比之前更深。五年過去了,他已經(jīng)不是之前那個對兄弟親情深信不疑的小男孩,太子也更加深藏不露,面上比過去更和氣。

    所以表面上,兩人還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

    鑒于蕭欥剛回到長安沒多久就受到了可以上朝的特批,其他大臣在驚訝過后也就接受了。畢竟蕭欥勞苦功高,皇帝不適時安撫下,總讓人懷疑有卸磨殺驢的可能。雖然因為某些緣故,沒人會這么說,但大家心里都是這么想的。

    “臣確實有些猜想,陛下?!笔紫却蚱破届o的是魏群玉。他是門下省侍中,歲數(shù)直逼耳順之年,是在座之中年紀最大的。

    皇帝一看是他接話,臉上就浮現(xiàn)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無奈來?!袄蠋熣堉v。”

    沒錯,魏群玉當年做過太子太傅,而且是教導皇帝年限最長的老師。他本就是先皇的心腹重臣,于當今皇帝也是這樣——就憑他告老還鄉(xiāng)后又被皇帝起復,就知道此言非虛。

    至于皇帝的無奈,那也是沒辦法。因為魏群玉的脾氣實在臭,比鄭珣毓有過之而無不及!平時還好,若是被惹毛,那是什么犯上的事情都做得出來的。他自己也知道這點,更是先把話撂出來——

    臣做的都是該做的!若是皇帝陛下您老有哪里不滿意,大可以砍了臣的頭,臣絕不反抗!

    先皇對魏群玉這脾氣又愛又恨,可最終還是沒砍了他的頭,遺命還讓他好好輔佐當今皇帝。而當今皇帝雖然風評過于平庸,但距離紂王還遠著,對上魏群玉也只能老實聽話。

    順提,當今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鄭珣毓是他的伴讀??上攵欠N臭脾氣到底還是傳染了下去。

    放著兩個這樣的人在身邊,每每想起來,皇帝就覺得自己真是耐性絕佳,而且絕對超過了先皇。

    幸而今天魏群玉心情還算不錯,并沒打算炮轟誰的樣子?!皠偛懦希嵣袝f了一份折子,說是所有入流官員都已經(jīng)回到長安,并且在吏部報到了。陛下所言,可是這個?”

    此話一出,他對面的李庭眸中就閃了閃,但沒說話。

    “正是為此。”皇帝點頭肯定?!皠e的不提,這五品以上的,讓他們安置好后先來見朕?!?/br>
    這明顯是在對鄭珣毓說話?!爸斪裰家猓菹??!?/br>
    皇帝又點了點頭,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他不發(fā)話,沒人會枉測圣意。所以停頓了小半晌,他也只得說了:“相關(guān)官員的名單和任職,在座的都知道了吧?可有什么疑義?”

    此言一出,李庭的表情就變得微妙起來。

    通常情況,三品以上的官員提拔需要皇帝親自點名,而五品以上的官員提拔則是由宰相提名。李庭自然不可能提名元光耀和顧東隅,但問題在于宰相并不止他一個。比如說魏群玉,他就絕不能左右對方的意見。更甚者,假使鄭珣毓或者其他人想要借魏群玉的手推人上去,他也管不了——

    魏群玉真是一塊太硬的骨頭,啃不動!

    想到這里,李庭用眼角余光瞅了瞅身側(cè)的人。德王蕭欥依舊不動如山,而中書令趙岷是他的人,此時正一聲不吭地等著他的暗中指示。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李庭想,繼續(xù)聽其他人的對話。疑義他自然是有的,而且大了去了,但絕不該在第一個提。至于后面如何,就要看發(fā)展情況了。

    殿上一片沉默,皇帝的目光在底下六人臉上逡巡。

    蕭旦微微斂眉,似乎正在努力思考。蕭欥似乎在看上頭、又似乎只是定在虛空中的某個點,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李庭和趙岷好像一時半會兒也不想說話,魏群玉小幅度地捻著胡子……

    只有鄭珣毓迎上了他的視線,隨后錯開。“臣有話想說?!?/br>
    “說吧?!庇腥俗愿鎶^勇,皇帝陛下脊背一松,便想靠到后面去。不過想也知道,在魏群玉前面這么做就是找死,他不得不告誡自己,忍住一時。

    鄭珣毓說話向來單刀直入,就算面對皇帝時也是如此。“其他人暫且不說,元司業(yè)可能有些問題。他的夫人汝南縣主,現(xiàn)今還在吳王府。而吳王府的事情,至今仍然懸而未決。這樣用人,有橫生枝節(jié)的可能?!?/br>
    這一番話說得很中肯,可惜李庭不覺得。他微微使了個眼色,趙岷就立刻接口道:“授制的時候,你可不是那么說的,鄭尚書?!?/br>
    所謂授制,就是吏部擬定調(diào)任公文再發(fā)出去的過程。那時候不說有問題,等人到長安才提,不是在放馬后炮嗎?

    然而鄭珣毓就和一點也沒聽出趙岷話里的火藥味一樣?!拔覄偛乓呀?jīng)說了,是可能。同樣的事實是,在峯州時,元司業(yè)確實盡心盡力地教化當?shù)匕傩?,克己復禮,大公無私,于此并沒有沖突。況且,前些日子收到的請愿書也證明了這點?!?/br>
    這一番話不帶一絲煙火氣息,也沒正面提到趙岷如何,但趙岷只覺得面子被削掉了一大層。

    既然覺得無所謂,小可能影響不到大局,就不要提出來?。【湍阆氲弥苋?,行了吧!

    “鄭尚書果然算無遺策?!壁w岷笑著回答,但心里早把鄭珣毓戳了百八十個洞。

    皇帝想聽的正是這個——不是元光耀,不是汝南縣主,而是吳王?!罢玎嵡湔f的這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也從不因噎廢食。不過,既然是有可能……”他看了看魏群玉,“眾卿覺得,要不要做些預防呢?”

    一聽這話,李庭就知道,拿元光耀提拔這事說項沒用了,就算元光耀是奪情起復也沒用。因為照皇帝的意思,他不懷疑元光耀的忠心;吳王會如何反應,就比較難預測了。

    這回,魏群玉不負皇帝的期待,先開口回答:“臣以為,此事并無大礙?!?/br>
    “哦?”皇帝反問,尾調(diào)不易察覺地上揚?!罢f說看?”

    魏群玉也沒客氣。

    “這理由嘛,確實不少。首先,距離說吳王有謀反可能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五年了。這五年里,吳王當真是閉門謝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其次,吳王的兩個兒子蕭芳和蕭蕓,如今已是西北方面不可或缺的重要將領(lǐng)。吳王并未妄動,兒子浴血拼搏,若是此時想起來嚴懲,怕是要寒了眾人的心。

    “最后,退一萬步說,那封所謂的、里通外國的信件,也不見得是真的?!?/br>
    至于建筑逾制,吳王那個只會打仗的大老粗,沒出事前自然什么感覺都沒有。與其爭辯這個,不如留一半。把逾制的那部分拆除,好顯示確實有把皇帝的命令聽進去。

    反正這事兒就一個重點:絕不能承認謀反!

    魏群玉這么說,李庭和趙岷自然不愛聽。

    尤其是李庭,他和太子站一派,一直想著把各方朝中勢力收為己用。但當然,吳王根本不甩他。

    如果說這是近怨的話,遠仇也沒少。當年追求汝南縣主蕭菡的人能排滿整條朱雀街不是夸張的話,其中多的是王公貴族也不是夸張的話。

    而不幸的是,李庭的小兒子正是其中一個。之所以說不幸,是因為結(jié)果擺在眼前,蕭菡嫁給了元光耀。

    說起十幾年前,李庭還沒爬到尚書仆射的位置,而只是個禮部侍郎。說起身份地位來,自然沒有吳王尊貴。

    差距擺在那里,所以雖然李庭很心動,但也沒真認為自己家小兒子能娶到蕭菡。但蕭菡看中元光耀的消息一傳出來,他立刻就不平衡了——

    一個新科狀元而已,在長安沒有任何根底,甚至還是個喪父的外地人氏……

    逗他玩?他家兒子哪點不如元光耀了?

    這么想的人可不止李庭一個。

    只不過,在元光耀和蕭菡的婚禮后,生米煮成熟飯,大家提起時還有些羨慕嫉妒恨;而等到元光耀節(jié)節(jié)提拔后,那種羨慕嫉妒恨都沒有了——

    差距太遠,只能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