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沒錯,無論如何,咱們都回來了?!痹峭聿荒芨膺@句話。她回來了,他們都等著瞧好吧! 雖然元非晚并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然而,只要稍微聯(lián)想一下她剛才絕不遮掩的表現(xiàn),就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 讓全長安的人都知道,她、她爹、甚至整個元府,都不是好惹的! 水碧瞅著自家主子因為車簾晃動處投射進來的月光下明暗不定的臉,前所未有地覺得,自己委曲求全那么多年,最后終于做了一件最正確的事——就是跟隨元非晚左右! 谷藍自然也這么想。不過,她現(xiàn)在的全部心神,都在織錦和白玉碗上。那玉碗晶瑩剔透,看起來簡直像水晶做的。“好漂亮呀……”她低聲自言自語,“婢子從小到大,都沒見過這么漂亮的東西!” 元非晚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叭羰悄阆矚g,便給你了?!?/br> “……哈?”谷藍被嚇了一大跳。“大娘,我不要!”她連連擺手,連婢子的自稱都給急忘了,“這是長公主殿下賜給您的,怎么可以給我呢?” “再貴重,也是死物?!痹峭砺N翹嘴角。只要對她忠心,她能給的都會給?!澳膬河腥藖淼弥匾??再者說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水碧和谷藍額頭上齊齊掛下一排黑線。物品不如人這個理由還勉強過得去,但什么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長公主前不久賜下的,都沒捂熱乎呢!不不,說起來,她們主子就看了東西一眼吧? 我們大娘真是清新脫俗、不為世俗之物折腰!兩人不由都這么想。 不得不說,這真是個美好的誤會。元非晚之所以沒什么大反應(yīng),是她見得多了。若她真是什么都不在意,又何必想著一定要讓她爹登上人臣的巔峰呢! 忽然,她們馬車前頭響起來一片由遠(yuǎn)及近的聲音:“讓讓,都讓讓!” 本來,八月十五夜里的長安城,熱鬧得很。她們這一路過來,人聲喧鬧不絕于耳,元非晚還悄悄地往外看了好幾眼。這會兒突然冒出來讓人讓路的聲音,幾個人不由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 水碧反應(yīng)更快,直接下車去看了。沒過一陣子,她便重新探進頭來,緊張道:“大娘,您可能要下來。前面來了好幾輛馬車,打頭的好像是要回宮里的!” 宮里的?元非晚微微挑眉。宮里派頭大到能讓街邊平民退散、車?yán)锏娜艘驳孟萝嚧沽⒌娜?,也就皇帝皇后和太子。而若是帝后出行,陣仗不可能這么小…… “太子殿下出宮了?”她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水碧微微瞪大眼,又去打聽。在這當(dāng)兒,谷藍抄過一邊的帷帽,眼明手快地給元非晚戴上。等水碧再探頭進來的時候,兩人已經(jīng)準(zhǔn)備下車了。“聽人說,確實是太子殿下。今日十五,殿下帶了幾個王爺去曲江池游玩,很多人都看見了?!?/br> 元非晚點頭,伸手按在水碧探出的手臂上,鉆出車廂,踮腳下車。她剛離開長公主府時,時辰已經(jīng)過了寅時;現(xiàn)在在路上撞到回宮的太子一行,怕是他要趕早朝。 事實也正是如此。蕭旦好容易得了一個出宮休息的機會,說不得要捱到最后一刻再回去。他這個帶頭的走了,其他幾個成年王爺也散了。該回宮的回宮,該回府的回府。這么一群人,各個都是顯貴的皇室成員,當(dāng)然從老遠(yuǎn)就開始叫回避。 不用費心,都能從馬車轱轆聲以及馬蹄踩踏聲聽出一整條浩浩蕩蕩的車隊。元非晚只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只等他們一行人過去她再趕緊回家。如果她所料不錯的話,她一走,她爹肯定做什么都沒心思,現(xiàn)在正眼巴巴地等她回去呢! 打頭的馬車?yán)?,蕭旦不大不小地打了個酒嗝。邊上侍從聽見了,便立刻道:“殿下,已經(jīng)讓人先回去準(zhǔn)備醒酒湯了,絕不會耽誤您上朝?!?/br> 蕭旦聽見了,但他現(xiàn)在暈頭昏腦,沒什么心思說話,隨意擺了擺手。其實他們一行出來時都騎馬,不過在玩月時喝了不少酒,為防著涼,只能改乘馬車。 侍從見狀,知道主子不想被人打擾,便乖巧地退了出去。 而后面一輛馬車?yán)?,秦王蕭旭喝的酒和蕭旦差不多。然而他狀態(tài)卻比蕭旦清醒,因為他正在和人討論今天的情況。 “直到最后,老七也沒來?!笔捫裼H弟、老四江王蕭晨正呵呵冷笑,“以前就覺得他們面和心不和,現(xiàn)在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嗎?” “誰知道呢?”蕭旭也哼了一聲,“說不定是太子故意誑我們的……老七那么大一個人,太子竟然不知道老七跑哪里去了?” 蕭晨頗有些不以為然。“哪里,肯定是你想多了,哥!你看老七,回來也有兩個來月了,可曾給人好臉色看?別說他,換成是我,被扔到岷州那種鬼地方整治內(nèi)亂,回來以后一定覺得全天下都欠我的!” “嘴上還有沒有把門的了?”蕭旭忍不住提醒。“你自己想想,你這一句話把什么人都說進去了!” 可不是嗎?這全天下的人,肯定也包括同意蕭欥代替蕭旦去岷州的皇帝吧? 蕭晨撇了撇嘴。“反正我覺得,老七現(xiàn)在肯定和皇后、太子生分了。若是可能,咱們說不定連他都能挖過來!” 蕭旭對此不置可否。他也覺得蕭欥不可能和以前一樣和皇后太子站一派,但說要倒到他們這邊,概率也不大。“這事兒得從長計議。咱們派去西北的探子,現(xiàn)在還沒有確定的消息傳回來?!?/br> 蕭晨一聽這話,就知道有門兒?!皼]事兒的,哥。我知道你在顧慮什么,但咱們還有時間。等摸清老七的底兒,該怎么做就怎么做。” “嗯?!笔捫窠K于點了頭。雖然他覺得蕭欥現(xiàn)下有種比太子還難捉摸的感覺,但什么都沒做就認(rèn)輸可不是他的作風(fēng)! 再接下來的一輛馬車?yán)铮翘┩跏挄D。他今天本不想出門,但太子親自發(fā)了話,不好不給對方面子。不過,借著身體不好的由頭,他走運地躲過了灌酒大潮。 雖然對太子黨以及秦王黨兩派的明爭暗斗沒有太大興趣,但蕭旸現(xiàn)在依舊有些煩躁。因為他剛才從太子嘴里得到一條消息,說太子妃去南宮長公主府上拜月了;而這拜月活動,正是皇后首肯、太華公主主持的—— 皇后!還有太華公主!這一對母女加起來,拜月是干什么的還不明顯嗎?再考慮到蕭欥今日偏生找不到人…… 蕭旸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這預(yù)感就是,蕭月寧把全長安適齡的貴女都叫去參加流水宴,為的就是找個最好的做德王妃;而作為當(dāng)事人,蕭旸很可能也在那里。 ……能不能希望他們二人沒有邀請元非晚,或者是就算邀請了也沒注意??? 蕭旸十分懊惱。他本覺得還有時間,可以慢慢來;但現(xiàn)在看來,他得早做布置了!他從不懷疑元非晚招人喜愛的程度,所以,要是被人捷足先登了,他一定會吐血的! 至于最后一輛馬車,坐的則是紀(jì)王蕭昊和燕王蕭昱。蕭昊年屆二十,王府已經(jīng)建好,久等他搬進去了;而蕭昱對此十分羨慕,纏著問這問那的,讓人招架不來。 這么一列車隊過去,就算眾人知道里頭是太子和幾個王爺,簾子擋著,也沒人能看見。左右今日都是難得的假期,大家興奮地圍觀,議論聲也很熱鬧。 在這種對比下,毫無反應(yīng)的元非晚就顯得特別扎眼。她被圍觀的經(jīng)驗豐富,覺得王爺們大概也不會喜歡,便識相地往后退。只不過她身后便是自家馬車,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蕭旸正心煩意亂,實在不想動彈。但他想起拜月,覺得這時間南宮長公主府上大概也散場了,就忍不住挑簾去看外面——朱雀大街上人來人往,若是有人回去,路上肯定能看見靠邊停的馬車! 這時機挑得還真是不早不晚。他一探頭,兩邊圍觀的人群立刻就轟動了。而他再一抬頭,便見到前方拐角處一輛馬車,邊上站著人…… 等等?那不就是元家娘子嗎?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蕭旸那原本低落煩躁的情緒立時一掃而空。他有心想叫元非晚一聲,但前后左右都是人,實在不適宜,只能多看了幾眼—— 誒,我說元家娘子,你總是低著頭干什么?好歹看一眼?。∧愣疾缓闷娴膯?? 這種心理活動,元非晚當(dāng)然沒接收到。但問題在于,有人直瞅著她,她還是有感覺的。只不過,那視線方向是路中央,她便留了個小心,只抬眼,并不抬頭—— 這臉……不就是那個非富即貴的公子嗎?他是個王爺? 就算元非晚對蕭旸的出身有所預(yù)計,她也沒想到能對方的身份能高到這個程度。等反應(yīng)過來,她就立刻掃了一眼對方的車夫以及乘坐的馬車。她本準(zhǔn)備記住細(xì)節(jié)、回去再打聽到底是哪個王爺,然而邊上圍觀經(jīng)驗豐富的長安群眾馬上就給出了正確答案—— “泰王,這是泰王啊!翩翩君子,果然名不虛傳!” ……泰王?元非晚垂下眼,心里把這名字翻來覆去咀嚼了兩遍。 泰王蕭旸,排行第五,燕淑妃所出。燕家有西北大將坐鎮(zhèn),母族身份貴重,帶著泰王也不可小覷。只是蕭旸身體一直不好,圣人才賜給他泰王這個封號,寓意就是身體健康…… 等等,雖然蕭旸這臉蛋確實有種不見天日的秀氣,皮膚更是過分瓷白,但這人哪里不健康了?對付那個布店老板時,怎么看都很有精力啊? 元非晚的關(guān)心重點一不會兒就偏到十萬八千里,而水碧和谷藍早就驚呆了—— 救命!前幾天在布店里碰到的、疑似她們大娘老相識的公子竟然是一個王爺!隨便走走都能撞到一個王爺,這世界還能不能好了? 由于元非晚對蕭旸的注視沒有給予足夠反應(yīng),以至于蕭旸覺得自己的媚眼全都拋給了空氣……咳,實際上當(dāng)然沒有媚眼這么夸張;但他那么灼灼的目光,以元非晚的敏銳,真的察覺不到? 這姑娘,越來越難搞了啊……等馬車拐過彎后,蕭旸才縮回頭,如此心想。不過,他隨即又微笑起來:只有這樣,才有挑戰(zhàn)性,不是嗎? 當(dāng)這件事被匯報給蕭旦的時候,他一時半會兒沒回過味來?!袄衔宥⒅粋€地方看了很久?路上有什么好看的?” 實話說,侍衛(wèi)也不知道答案。但他好歹知道一點:“回殿下,看方向,估摸著是一輛馬車?!?/br> 蕭旦眉毛挑了起來。馬車有什么好看的?路邊上的普通貨色哪里比得上皇家的轅車?所以,這看的不是車,而是人吧? “去查查,是哪家的車?!彼S口吩咐了一句。 雖然蕭旸一直宣稱自己身體不好,但他母親一族有那么強大的背景,注定不會被人忽略。蕭旦讓人多觀察他的舉動,也是正常的。 這邊太子侍衛(wèi)應(yīng)聲而退,那邊秦王的侍衛(wèi)也得到了同樣的指令。太子這種名正言順的國之儲君都不敢不忌憚蕭旸背后的勢力,更何況名不正言不順又想繼承大統(tǒng)的蕭旭呢? “說起老五,他和老七一樣,也是個油鹽不進的貨色?!笔挸堪窃谲嚭熯吷峡矗谡谘谘诘?,試圖抓緊最后一點時間、看能不能找到那輛馬車?!捌饺绽镞B門都不出,今日算是給太子面子。不過這回程路上,倒是出了件稀奇事??!” “稀奇是稀奇,但你現(xiàn)在估計是看不到了。”雖然蕭旭也很好奇,但他很明智?!斑€不知道有沒有用……等回去再說吧。” 蕭晨一聽也是。以蕭旸平日里無欲無求的模樣判斷,說不定對方那幾眼只是隨便一看呢!“話說回來,老五到底怎么想的?”他十分費解,“不想攪合到渾水里也就罷了,但晾著魏王的外孫女這么多年……嘖嘖,得虧還有一票姑娘前仆后繼地說要嫁給他!” “大概是沒找到符合心意的?!笔捫竦?。他說的符合心意,絕不是指情投意合,而是家世背景合適的政治聯(lián)姻。而通常情況,聯(lián)姻在某方面很能說明一個人的政治傾向?!耙皇撬系浆F(xiàn)在,咱們還能不知道他想什么?” 蕭晨聽著,掰著手指把幾個成年的兄弟都算了一遍?!疤硬挥孟耄衔謇掀叨疾淮_定,老八還小……這么說,就只有老六在咱們這邊了。” “老六是根墻頭草。”蕭旭冷笑了一聲。“平時還可以,關(guān)鍵時刻絕對靠不住?!?/br> 蕭晨當(dāng)然也知道。“只要咱們勝過太子,那他就只能倒向咱們。所以話說到底,還是看老五和老七的意思?;蛘哒f,看他們背后之人的意思。” 蕭旸和蕭欥背后有什么?毫無疑問,軍權(quán)! 兄弟倆交換了個眼色,心知肚明,不說話了。 至于元非晚,她在車隊過后,便重新登上馬車,朝自家進發(fā)。對前幾天碰到泰王蕭旸這件事,她自己無甚感覺;但兩個婢子都木呆呆地看著她,她也不能裝作沒發(fā)現(xiàn)。 “你倆怎么了?”她隨口問。不就是個王爺嗎,如今的大盛朝還真不缺這種生物! 雖然元非晚沒把這句話說出來,但她的不在意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水碧幾乎要哭了:“……您怎么一點也不擔(dān)心?”錢財乃身外之物,她們大娘不在乎也就算了;怎么到了人這里,高官顯貴也不算事情了嗎? “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元非晚反問。“我一沒罵他二沒打他,他憑空找我麻煩不成?” “好像也不是找麻煩吧……”谷藍弱弱道。雖然她知道自己還不夠機靈,但堂堂一個王爺,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地幫個不認(rèn)識的人出頭?。∵@擺明了是有意思好嗎! “問題在于,他想做什么,我可一點也管不著。”元非晚說著,伸手撩起額邊落下的碎發(fā)。“既然這樣,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這話聽著好像很對,但又哪里不對的樣子……水碧和谷藍面面相覷。她們知道,以她們的口才根本說服不了元非晚,只得放棄。 然而谷藍還有最后的一點不甘心。“大娘,那可是泰王殿下!咱們還是第一次看到活的王爺呢!” 雖然知道這不過是個差勁的比喻,但元非晚還是為“活的王爺”這個詞組笑了。她就說嘛,以前她上街根本是游街,大家全是抱著看“活的公主”這種心態(tài)來的! “你說的是什么話?”她故意挑刺道,“王爺什么的,之前就見過了!” “那也是大娘你見過??!”谷藍表示不服。 元非晚只搖頭。她這種神秘兮兮的肯定態(tài)度讓水碧多想了,然后她就成功地多想到了正確方向,不由發(fā)出一聲驚呼:“……不會吧?魚公子他……” “你聽到他姓魚,你就該知道了?!痹峭硇Σ[瞇道。看兩個婢子的震驚模樣,她覺得她有必要先調(diào)教一下,免得以后一驚一乍地出丑。 “……姓魚又怎么了?”對世家大族一無所知的谷藍虛心地問。 “皇后娘娘就姓魚?!彼谈砂桶偷溃呀?jīng)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紤]到太子不可能私密出宮到嶺南,所以……“咱們見過的魚公子,其實是德王殿下。” 這回,谷藍的嘴真的合不上了。等等,那個肯定成天觀察她們大娘行蹤、又時不時地出來刷存在感的人,居然是德王? “……大娘,您一定會成為王妃的。”最后,谷藍只能得出這么個結(jié)論。這特么都有兩個王爺在追她們大娘了! ☆、79第 79 章 不出所料,元非晚回到府里時,元光耀還未就寢。不僅如此,就連顧東隅也陪著他在大廳里一起等。 兩個人要做什么才能從傍晚熬到快天亮不睡著? 顯而易見,是圍棋。 元非晚剛進門,就看到兩人正對著棋盤冥思苦想,讓她把一聲阿耶和世叔給噎了回去。她示意兩個婢子把東西放下,自己則悄悄地走到元光耀身后去看。 俗話說,棋如其人,也有一定道理。譬如顧東隅,他的棋風(fēng)就相當(dāng)犀利,講究的是奇兵制勝。而雖然元光耀實際上性格偏向保守,但在圍棋上卻是進可攻退可守,非常有全局觀念。 這樣一來,元光耀便占了上風(fēng)。因為兩人實在太過專注,所以等到勝負(fù)已分時,他們才注意到,元非晚已經(jīng)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