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這話說得極為中肯,眾人一起點頭。實話說,他們之前剛聽說時確實有一二懷疑,但見到真人后,那種懷疑便立刻煙消云散不說,評價還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詩才如何暫且先放著,容貌確實是無人能出其右! “您說的極是,鄭尚書。”元非晚同意道,“只不過,這事兒還是要看人。” 前一句回答十分普通,大家都沒在意;但是一聽宛如神來一筆的后一句,眾人即刻迅速交換了目光—— 這少女的意思難道是,她知道自己水平如何,她也并不自夸或者否認;但她對此表現出什么態(tài)度,有一部分原因取決于是誰和她提這回事? 鄭珣毓那么說時完全是就事論事,根本不針對誰。但他聽了元非晚的話,之前寥寥的興趣突然被提了起來:“那你說,這個時候,你是該客氣還是不客氣呢?” 想把皮球踢回她身上嗎?元非晚微微一笑。“既然鄭尚書您剛剛才提過,芷溪自當恭敬不如從命。” 這皮球又回來了?鄭珣毓一愣,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罢漳氵@么說,不管是與不是,都是我的問題了?” “你剛才說的話,你當然得記著!”魏群玉毫不猶豫地順腳踩自己學生一腳,也忍不住笑了。芷溪這孩子,確實有些伶牙俐齒! 顧東隅一直坐在一邊,把大家的話盡收耳底?!八?,你們看,我剛才說的話是不是比元大貼切得多?” 所有人都點頭?!爸儡葡悄闩畠?,你不好意思過分夸獎;但說得那么謙虛含蓄怎么行呢?這不,就讓我們鄭尚書被駁回來了吧?” 元光耀的確不好意思對別人大夸特夸自己女兒,現在只能認栽:“是是,還是東隅的形容比較貼切!一定沒有下次了!” 眾人一齊笑起來,氣氛愉悅輕松。 “你剛才是打哪兒來啊,芷溪?”等笑聲稍歇,魏群玉才繼續(xù)問。 皇帝一家子都去了樂游苑,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對這種明知故問的題目,元非晚只當是客套話。“芷溪剛從樂游苑下來?!?/br> “這是見過公主殿下了?”魏群玉又問。太華公主敢這么做顯然就不怕人打聽,所以他覺得他的疑問很合理。 元非晚點頭?!肮鞯钕铝粑页粤艘活D午飯?!?/br> “嗯?”魏群玉這下真疑惑了。今天應該沒什么特別的事情吧?那太華公主為什么無緣無故地單留一個國子司業(yè)的女兒吃午飯? 元非晚略微抬頭,先小幅度地對她爹使了個稍安勿躁的眼色,這才回答魏群玉的問題。“公主殿下找了一位宮廷畫師,為我畫像?!?/br> 在座諸人都是聰明的,聽到“畫像”兩個字,再聯(lián)想下前二十余日的事情,就知道蕭月寧此舉到底是什么用意。 “芷溪,你拿了個頭名,上頭有人想看看你的模樣,自是正常?!鳖櫀|隅第一個道。不得不說,他的猜測非常準確。 其余幾個人,都在心里思忖,所謂的“上頭”到底是哪一個。按照正常推理,七八成的可能是主管這件事的皇后吧? 皇后對于德王妃的傾向,眾人心里也都有譜。這會兒,與其說皇后想見見拜月的頭名,不如說是皇后想知道魚家女兒魚初的競爭對手斤兩如何! 元光耀一聽畫像,心里就不怎么高興。不過他敏銳察覺到了女兒的眼色,并沒把這種情緒表露出來。此時聽到顧東隅那么說,他只關切地問了一句:“你剛才說出了個意外,便是這個?” “確實如此?!痹峭碛贮c頭。 顧東隅不著痕跡地看了元光耀一眼,心道幸虧自己和老友說得早。 要是元光耀現在的反應和他剛和元光耀提考慮德王當女婿時反應的激烈程度一樣,這事兒就要不好辦了。他們和魏群玉、鄭珣毓這樣的皇帝黨的交情一般,剛開始接觸不久。若是讓他們知道元光耀其實不愿意把女兒嫁入皇家,就有可能覺得元光耀對皇帝不夠忠心。吳王已經有這么口黑鍋,元家可不能再背一個! “那情況如何?”他直接順著話頭問了下去。 元非晚點點頭,又搖搖頭?!拔腋杏X一切正常,但后面會怎樣,就不知道了?!?/br> 除了元光耀和顧東隅,剩下的其他人幾乎都多看了元非晚一眼。看來,她自己也知道皇后的偏向!要不然,以她這種美到極致的容貌,魚初哪里比得過? 魏群玉眼睛微瞇。 一般情況下,他只關心朝堂大事如何,并不在意王爺的正妃側妃是誰。但是姻親帶來的裙帶關系,正是朝中某些事情的重要原因。尤其是正妃,因為正妃背后的娘家通常都會堅定不移地和那個親王綁在一起—— 說句不客氣的,當朝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太子和以李庭為首的太子黨。 太子弱冠之前,李庭便瞄準了這位將來的皇帝,這才拼盡全力地把長孫女嫁過去;在拿到太子妃的位置后,李庭表現得更是明顯,一切以太子的利益為前提,有時候甚至隱隱越過了皇帝…… 對此魏群玉表示,李庭那個老匹夫,現在好像很是殫精竭慮地為太子打算,實際上還不是為自己的將來?想想看,若是太子順利登基,李庭不僅是他朝堂上的宰相,還是他后宮之首的父親;那可是分分鐘權傾天下的節(jié)奏啊! 用一句可能有點夸張的比喻,那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另外,若是要提有希望和太子分庭抗禮的親王,那無疑是前幾個月主動回到都城的德王。雖然蕭欥自己并沒顯出什么野心,但他的功勞大家有目共睹,皇帝還親賜他上朝聽政,說不得心里有些別的想法…… 所以,在一票王爺都要娶妻的情況下,魏群玉就關心兩個方面:一,太子打算娶誰進東宮(這在很大一個方面昭示了李庭的勢力觸角所至);二,德王打算娶誰做正妃(這有可能代表了德王到底對儲位有沒有想法)。 而在太華公主留元非晚畫像交給皇后這件事上,魏群玉就嗅出了兩種截然相反的味道:太華公主對元非晚的態(tài)度比較熱絡,很可能源于偏愛;但從皇后那邊看,這事兒是絕不可能發(fā)生的。 不僅魏群玉這么想,鄭珣毓也這么想。 目前,他對太子和德王都沒有什么特別的意見,但他對李庭特別地有意見——野心極大、以權謀私、拉幫結派……只恨他還沒抓到確實的把柄! 這么一來,他就不免懷疑,盛朝的基業(yè)交到太子手里,會不會被李庭毀了。 然而,不管是什么想法,在皇帝還好端端的時候都是空談。鄭珣毓很快拋掉了太遙遠的事情,把注意力集中在當前?!安还芙Y果如何,我都敢大膽地說一句:無論是誰娶了芷溪,都是極有福氣的?!?/br> 眾人紛紛交換目光,繼而點頭??刹皇锹铮〔惶釁峭跻膊惶嵩庖?,光論本身,元非晚就把長安城里的所有貴女都比下去了! “就是,年輕人好??!”有個御史這么說,頗有些艷羨的樣子,“咱們這種老掉牙的家伙,就不必指望了!” 這自嘲又引起了一陣不大的哄笑。因為相比于這個,他們更關心元非晚嫁給德王、或者不能嫁給德王對朝中局勢可能產生的影響。 不過這些并不好說。魏群玉暫時放下自己的發(fā)散思想,主動把話題岔到了無關緊要的日常上。 幾人又坐了一會兒,元光耀瞧著時間差不多,便先起身告辭了。他和顧東隅與其他人的關系還在起步階段,先走是正常的。 顧東隅一直都很識相,同樣告辭。不管是從給元光耀幫忙、還是給自己幫忙、亦或者給德王幫忙,他們都應該從朝中清流入手。然而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一步一步靠近比較穩(wěn)妥。就算今天他們談論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那也是為今后打下基礎??! 等兩位御史也攜同離去后,座上就剩下三個人。而這個時候,日頭也已經西斜到一定程度了。外頭原本有熙攘的人聲,也慢慢安靜下去。 然而魏群玉并沒有馬上回家的想法。他緩緩地捋著花白的胡須,眉間川字紋若隱若現,好半天才道:“今天倒是沒白出來。” “確實。”鄭珣毓道。他本來以為就是普通出游,頂多就是再見見幾個別人家屬;但這別人的家屬,卻立時帶來了新的、確定的消息。 “元司業(yè)此人,倒是個沒得挑的?!蔽喝河竦溃杂行┩锵А!叭羰俏耶斈暝?,絕不會讓那種事發(fā)生!” “元司業(yè)性子太好。”侯玄表忽而開口說了一句。 這還是兵部尚書今天下午說的第一句話,鄭珣毓不由看了對方一眼?!耙驗樘昧?,才會被欺負?還是說,因為太好了,才會被連累?” 侯玄表沒直接表態(tài)。但從他的眼神來判斷,這兩種皆而有之?!邦櫵緲I(yè)又太銳?!?/br> “以至于吃了個大虧?!编崼懾拱押竺婺蔷浣o對方補上。 魏群玉聽著,依舊捋著他的胡子,誰也沒看?!安还苤叭绾?,這兩個司業(yè)都是聰明人。他們現在的行事,很顯然吃了教訓?!?/br> 這話沒人能反駁。若不是知道肯定還有人等著把他們置于死地,元顧二人怎么會這么快與他們走近呢?不過話說回來,他們也確實需要收納這樣的人,才好在朝中與李庭對抗,不讓對手一家獨大,可算是兩全其美。 不用說出來,在場三人都知道,這件事就這么定下來了。沒什么意外的話,今日這幾個人以后會越走越近。 “還有選妃的問題,”魏群玉又拋出了新的矛盾,“你們以為,此事該當如何?” 這種復雜的情況指望侯玄表主動解釋簡直沒可能,鄭珣毓只能擔當起這種重任:“牽扯到太多方面,我就稍微說一下吧。” 選妃最平凡無奇的結果,就是在皇后的堅持下,元非晚沒比過魚初,隨便嫁給別的親王做側妃。 那樣,他們朝中大概就有兩門強大的外戚了。因為魚氏本來就是朝中不可小覷的家族,再加上德王現在的聲望地位,就很可能成為太子和李氏的眼中釘rou中刺—— 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鼾睡?對將來要成為皇帝的太子來說,有個威望直逼自己的親王,絕對是個心腹大患! 照此看來,皇后想要扶持魚初成為德王妃,除了想以蕭欥不可取代的重要性來保證母族的地位不被動搖外,很可能還抱有借著同樣的表親關系來維持兩個兒子之間平衡的想法。 聽著是件一箭雙雕的好事;至于能不能成,就是兩說了。 “皇后娘娘是太子和德王的生母。就算之前為了保住太子而做出讓德王殿下去西北的決定,她也不可能真的希望兩個兒子之中必有一死?!编崼懾褂眠@句話給這種可能做了結語。他沒說的是,他覺得這事兒不太靠譜。 魏群玉點頭。想法自然都是美好的,他能理解皇后的抉擇;必須得補充,理解不等同于支持。“只不過,現在的德王殿下,可不是五年前的德王殿下了?!?/br> “除了陛下外,德王殿下的態(tài)度,很可能是所有事情的關鍵。”侯玄表又說了一句。 這意思和鄭珣毓沒說出口的話有相似之處。他略微皺眉,確定性地問了一句:“你是說什么方面的態(tài)度?對夫人的選擇,還是對……”太子的好惡? 侯玄表淡淡地看回去一眼。 “五年前,皇后娘娘為了保住太子,又不想讓自己和太子之中的任一個落下沒有擔當的說頭,就搶在陰貴妃前面,向圣人建議,讓當時還年幼的德王替代太子去岷州。真要說起來,德王那時還和皇后太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皇后那么做是無可厚非的。 “可這事注定九死一生。德王殿下如今能回長安,可說是基本上全靠自己。 “如今,德王殿下年紀到了,要選妃。皇后娘娘想插足這件事,并且依舊覺得自己的出發(fā)點很好。然而,她是否考慮過,德王殿下自己是不是想要她中意的那個兒媳呢? “當年的事情就罷了;可你們覺得,現在的德王殿下,還會照著皇后的意思,娶一個同樣姓魚的女子嗎?” 侯玄表難得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意思再清楚不過。他對各地總結匯報上來的軍情一向概括精要、判斷準確,此時換了個戰(zhàn)場,也面面俱到。 “……聽說五年前,德王殿下自己也愿意?!编崼懾瓜乱庾R說了一句。因為雖然侯玄表說的都是事實,但聽起來完全就是“母親為了自己和大兒子的利益讓小兒子去送死”以及“小兒子意外獲得巨大成功后母親又想讓小兒子繼續(xù)為自己創(chuàng)造更大利益”的意思。 別人家就罷了,這樣說皇后真的合適嗎?魏群玉和他自己已經是朝中有名的說話難聽,誰又知道,真正難聽的在這家啊! 不得不說,這正是侯玄表極少發(fā)表意見的真正原因。照這種直接勁頭,要是他說了,這時候絕不可能是個兵部尚書,而是早被人弄死不知道幾次了! 但對于鄭珣毓的意見,侯玄表只再次看過去,神色更淡?!笆龤q?!?/br> 鄭珣毓無話可說。其實他剛說完,就意識到,若他那句話是為皇后開脫,實在是過于蒼白無力—— 蕭欥那時候才十三歲,又是小兒子,就算真是自愿,又能知道個什么利害關系?難道他現在好端端地活著,還要感謝皇后建議送他去西北了不成?他以命犯險,說成是已經報答完皇后的養(yǎng)育之恩、以后自成陌路都不為過! “玄表說的,確實是實話?!蔽喝河窠K于開了口。他神色沉重,顯然很不愿意想到之前的事?!暗峦醯钕碌膽B(tài)度,確實是關鍵?!?/br> 往難聽了說,就是德王以前年少無知,被人拿親情擺了一道;如今他長大了,翅膀硬了,哪里還會甩那些想著如何從他身上榨取剩余價值的人?就算是親娘也不可能! 這事情的結論就是,皇后已經完全透支了她在德王那里的信任。已經欠賬的東西,德王還愿意繼續(xù)賒嗎?看他的臉就知道他肯定不是那種人啊! 想到太子略浮夸的演技乃至皇帝相當模糊的態(tài)度,魏群玉就覺得糟心。 大兒子善妒,兼廣結朋黨;小兒子吃了太多苦,以至于父子離心;還有幾個庶子,蹦跳著也想要繼承大筆家產…… 這一團雞飛狗跳的爛攤子,最后還是得找到他身上來!魏群玉現在甚至懷疑,正是預料到了這種情況,皇帝才死活要讓退休的他再次出仕—— 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尊老!夫子是用來擦屁股的嘛! 不過這些話,魏群玉也就在心里說說。因為不管如何,他都不可能坐視事情變得更糟?!翱磥碛行┤耸菦]有希望了。”他又道。明明是一句能讓許多人炸裂的話,他的語氣卻很平。 對啊,只要德王不愿意,魚家絕對沒希望出德王妃!甚至,和魚家比起來,其他哪一家的概率都更大呢! 侯玄表小幅度點頭。他一直都那么覺得,今天更是說出了口,覺得十分地神清氣爽。 此時鄭珣毓已經完全跟上了節(jié)奏。雖然他還是覺得侯玄表太過辛辣直白,但事實如此,只得迎難而上?!皳f,德王殿下和太華公主殿下姊弟情深。”他緩緩道,“今日太華公主殿下只請了芷溪一個去畫像,還送她回來,是不是意味著德王殿下也有所偏向?” “只知道目前這點,還不好說?!蔽喝河褚蚕氲搅??!耙C實這點,得先去打聽下樂游苑內今日的情況?!?/br> 不過,消息雖然還沒傳到他們這頭,但蕭旸已經知道了。 “……什么?”他乍一聽到元非晚被太華公主找去畫像的事情,震驚得差點打翻手邊的茶碗?!爱嬒瘢窟€只有一個人?” 匯報的侍衛(wèi)正是不久前跟著蕭旸在布店的那位。他預料到蕭旸會有反應,但不知道是這么大的反應,不免有些心驚rou跳?!盎氐钕?,正是這樣。以及,今日下午,德王殿下也待在太華公主殿下的院子里?!?/br> 聽到這個,蕭旸一張俊秀的臉瞬時布滿了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