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事實證明,皇后料得不錯。獻春門和日華門已經(jīng)無法進出,立政殿北面的側(cè)門倒還是好的——原因很簡單,東宮西墻和太極宮東墻是共用的,但相連的門只有南面一道。也就是說,太子的軍隊從南邊繞過立政殿進來,暫時還沒到達北部。 皇后要的就是這點時間差。若是側(cè)門也出不去,那這事可就毫無挽回余地了! 所以,她用她最快的速度出了側(cè)門,拐彎朝甘露殿而去。很快,她已經(jīng)能看見燈火通明的甘露殿,遠處玄武門方向的刀兵聲更加清晰,同時還看見了好幾條從她前方和側(cè)方逼近甘露殿的蜿蜒火龍—— 那分明是軍士們手里的火把! “真是糊涂,糊涂呀!”皇后痛心疾首地道,同時擔心得快瘋了,腳下不由小跑起來。這陣勢明擺著是太子逼宮……怎么會變成這樣? 皇后的腳程自然比不上大軍。所以,等她到時,甘露殿已經(jīng)被太子的人包圍起來,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都讓開!”皇后越身上去,“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你們都吃了熊心豹子膽?” 從她身上的服飾就能看出她是皇后,但沒人睬她。更有甚者,在皇后試圖登上甘露殿臺階的時候,直接用閃著寒光的長矛尖指在她胸前。 “反了,這真是反了??!”皇后本就壓抑著的怒火瞬時一冒三丈高。從小到大,她就沒受到過這種待遇!“太子在哪里?叫他過來!” 大概是終于聽到了她的聲音,包圍圈里一陣松動,露出一個滿臉虬須的人?!霸瓉硎腔屎竽锬??!?/br> 皇后一眼就認出他是誰,心中不由愈發(fā)沉下去——左驍衛(wèi)大將軍李勇!李庭鼓動了太子……她早該知道的! “皇后娘娘駕到,李某本應恭敬接待。不過此時乃關鍵時刻,李某斗膽請皇后娘娘移步?!崩钣滦α诵?。但他面帶得色,橫rou抖動,實在嚇人?!叭f一看見一些不該看的,李某也難做。” 皇后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真是反了天了,敢這么和她說話! 可瞧現(xiàn)在的情形,甘露殿已經(jīng)被包圍,李勇這么肆無忌憚也是有充分原因的…… 一想到皇帝被困在里頭,皇后不免有些心驚rou跳。她是想過皇帝會比她早死,然而她真沒想過是通過這種方法…… 不對啊,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只要太子順利登基,她的太后難道能長翅膀跑掉?唯一的問題大概是,經(jīng)此一役,李家肯定會成為朝中第一大族,只手遮天的那種!那魚家要怎么辦? 皇后遲疑思索的功夫里,李勇已經(jīng)讓人撞開了甘露殿大門。 “砰——哐!” 巨大的撞擊聲震得皇后心頭狂跳。雖然她很想進去看看,但根本沒這個條件,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左驍衛(wèi)一隊一隊地沖了進去! 甘露殿里,燈火通明,金碧輝煌。一切好端端的,連皇帝隨身的寶劍都掛在老地方。只有一個問題—— 到處都是空蕩蕩的! 別說皇帝了,甘露殿里連個太監(jiān)影兒也不見。珠光寶氣的黃金御座在琳瑯次第的燭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輝,但對破門而入、卻發(fā)現(xiàn)目標根本不在的諸人來說,不是戰(zhàn)利品,而更接近于漠視般的嘲笑。 本以為頭功在手、已經(jīng)激動得不自覺舔唇的李勇實打?qū)嵉劂略谠亍?/br> 臥槽,人呢!難道……他中了空城計? 與此同時,承天門城樓。樓下兩邊依舊在酣戰(zhàn),但幾乎沒有人知道,應當在甘露殿里睡著的皇帝此時正立在樓上的陰影里,冷冷地注視著皇城內(nèi)外—— 承天門附近,一片火光掩映著喊打喊殺;而玄武門下也同樣。甘露殿周圍更甚——從那明亮的重重火圈來看,叛軍已經(jīng)徹底包圍了寢殿。 現(xiàn)今應該發(fā)現(xiàn)里頭不對了吧? “左驍衛(wèi)、左右威衛(wèi)、左右領軍衛(wèi)、右監(jiān)門衛(wèi)……”皇帝一個一個地點了出來。 雖然皇帝面無表情,語氣里也不帶感情,但劉永福聽得心驚膽戰(zhàn)。因為他知道,每一個詞中包括的人,將來都會深陷血海牢獄! “大家……”他想安慰皇帝,但實在不知道,這時候自己該說什么。 “枉朕一片苦心,從不點破,希望他回頭是岸;結果,卻換回來這種報答……好、好、好!” 皇帝一連說了三聲好,身體卻忽然搖晃了下,就直挺挺地向后栽去。 “……大家,大家!”劉永福一個箭步奔上去把人扶住,冷汗冒出,驚慌失措。“快來人,叫太醫(yī),叫太醫(yī)??!”他一疊聲高喊,聲嘶力竭。再看到皇帝雙眼緊閉、面色青黑、嘴角還有鮮血汩汩溢出時,他的恐懼之情已經(jīng)達到了平生的頂峰—— 糟糕,皇帝這是要不好了??! ☆、119第 119 章 若是皇帝病發(fā)得晚一些,他肯定就能注意到,再遠一些的龍首原上,此時也顯出了一片星星點點的光—— 顯然有新的軍隊進入了西內(nèi)苑! 西內(nèi)苑位于宮城正北,又叫北苑。南北寬一里,東西與宮城平齊。苑內(nèi)有十余處殿宇,還有冰井臺、櫻桃園。因為其中植物茂盛,所以苑內(nèi)常年翠綠,四時花開。 就算元非晚第一次進到這園子,她也不會在意周圍景色;更何況,現(xiàn)在要做的事情比十個百個景點加起來都重要—— 沒錯兒,她正帶著全部西北軍,從北面登上龍首原,然后輕易突破了西內(nèi)苑的宮墻(這墻實在不怎么高也不怎么厚),成功搶占整個長安的制高點! 元非晚勒停了馬,朝皇宮內(nèi)看去。她現(xiàn)在的視野比承天門城樓還要開闊,四處動向一覽無余,在沖進去前實在該仔細觀察。 “太子的人直接從玄德門進了東宮,一點也沒想從這里走?!备谒磉叺臈钍琢x一眼就看出他們是頭一撥進入西內(nèi)苑的軍隊。“看來玄武門和安禮門的防守必然很嚴密,不然他們不會輕易放棄!” 元非晚點頭?!八运麄兝@了個大圈,從東宮繞到前面,與從嘉福門進入的軍隊匯合。一部分去攔住承天門的守軍,另一部分從前朝轉(zhuǎn)向甘露殿。另外,從掖庭宮西門潛入的軍隊,一部分引走玄武門守軍的注意,另一部分也奔向甘露殿!” 這大致是個兩面包抄、再分四面作戰(zhàn)的策略,楊首義明白。“那現(xiàn)在玄武門的防衛(wèi)是不是相對空虛?咱們要打進去嗎?” 元非晚沒正面回答這句話?!案事兜钜呀?jīng)被圍住了?!?/br> “什么?!”一聽這句話,楊首義的臉色就刷地變了。他常年駐守西北,對皇宮地形不太熟,這會兒聽到元非晚這么說,才把宮城中央那個重重火圈中的建筑物和皇帝寢殿對上號?!安粫桑吭蹅円呀?jīng)來不及了?!”怎么可能,時間不是掐得好好的嗎? 元非晚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已經(jīng)被她溫熱的金屬硬物。指尖觸碰之處,一片起伏的雕刻紋路圓潤滑膩,顯然用得有些年頭了?!安?,我真不這么認為?!?/br> “那咱們現(xiàn)在……”楊首義幾乎要忍不住了。不管如何,都要趕時間??!就算現(xiàn)在沒晚,也絕對不能再拖了! 元非晚對此的回復是一聲干脆利落的“駕!”。她一夾馬腹,帶頭從龍首原上沖了下去。楊首義一愣,隨即揚鞭跟上,馬蹄迅疾如風。 三千號人浩浩蕩蕩地從西內(nèi)苑直奔下來,玄武門城樓上的守衛(wèi)不得不發(fā)慌。怎么搞的,里面的叛軍還沒解決,外頭又來了一撥! 左監(jiān)門將軍沈復立在城樓上統(tǒng)管調(diào)配,結果現(xiàn)在里看外看,只感覺自己焦頭爛額。里頭左右領軍衛(wèi)已經(jīng)夠嗆,還來援軍?簡直是天要亡他啊!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必須硬著頭皮上?;实劭粗厮?,才讓他守玄武門;如果不奮戰(zhàn)到最后一刻,他怎么對得起皇帝的信任和囑托? “城下來者何人?”來軍前鋒眼看逼近玄武門,沈復揚聲問道。 看裝扮,好像不是長安十六衛(wèi)中的任何一衛(wèi)?。克哉f,接應的金吾衛(wèi)還沒到,叛軍卻先到了嗎? 元非晚聽了這話,便朝側(cè)面示意。 楊首義表示他非常明白?!伴L安城外輪戍駐軍,奉命勤王!”他聲音洪亮,一開口能傳出半里地去。 得到這種意料之外的答案,饒是沈復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此時也有點發(fā)懵。西北軍?“你們的駐地不在這個方向吧?” 今夜有人忽而發(fā)難,實屬意外。有太子帶頭,長安城中的十六衛(wèi)里出了叛徒很正常。但西北軍素來不買太子的帳,應當不會同流合污。 但是,事發(fā)突然,西北軍怎么可能來得這么快?莫不是叛軍假扮的? 楊首義有些張口結舌。他打仗技術一流,奈何嘴皮子功夫?qū)嵲诓焕?。要怎么和沈復解釋,德王蕭欥預料到了太子今夜會動手,他們才能趕上? 所以,楊首義現(xiàn)在只能找出一個方法:“咱們還是直接打吧,王妃娘娘!雖然宮墻高了點也厚了點,但他們分身乏術,定然無法兩頭兼顧!” 元非晚抬手,小幅度搖了搖?!皠e,那可能會適得其反?!?/br> 她之所以會認為叛軍圍了甘露殿也無所謂,是因為她覺得,皇帝既能叫人做下各種準備,那皇帝自然就不會留在甘露殿里等人上門;同樣地,皇帝做的各種準備里,一定也包括給承天門和玄武門這兩面增派援軍。 “沈?qū)④姟!彼T馬向前走了兩步,抬頭望向城樓上方?!澳闶遣皇窃诘热??” 沈復乍一聽女子的聲音,眼睛都要瞪脫框了。 大盛目前好像沒有一個女將軍吧?這女人哪里來的?更不得了的是,這女人猜出了他在城樓上的一半意圖!一開始他的確看見下方軍隊最前面有兩騎,然而打死他也沒想到,那個看起來是統(tǒng)領的人竟然是女的…… 太見鬼了! “你是誰?”沈復狐疑地問。 元非晚又駕馬朝前走了幾步,無視楊首義“太近了!您已經(jīng)進到監(jiān)門衛(wèi)射程,不該以身犯險!”的低聲警告,讓自己完全暴露在城樓上火把投下的輝光里?!拔沂钦l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已授我勤王之令。開門罷,沈?qū)④??!?/br> 若皇帝確實讓人來勤王,那他理應開門。但問題是…… “你說得輕巧,證據(jù)呢?”因為城墻太高、天色還暗,沈復根本看不清來人的臉,不由愈發(fā)懷疑。 元非晚從懷中摸出那塊捂了一路、已經(jīng)從冰冷變得溫熱的硬物,略一抬手。后頭立刻有個士兵騎馬向前,用手中的熊熊火把照亮了它—— 監(jiān)門衛(wèi)的另一半魚符! 沈復震驚得嘴都合不上了。這不僅僅因為他確定了足夠讓他開門的信物,還因為他終于看清了底下女人的臉—— “德王妃?竟然是德王妃!”皇帝這是還叫了德王來對付逼宮的太子嗎?若真是這樣,那德王在哪里?難道在南面承天門? 別說沈復吃驚于魚符怎么會在元非晚手里,楊首義也同樣震驚。他只知道元非晚帶了蕭欥的玉魚,卻不知道魚符這回事…… “王妃娘娘,魚符在您手里,為何不早說?”楊首義十分蛋疼。早知道有這種開門利器,他就不會想硬打了!那根本是浪費感情嘛! “我也是剛拿到的。”元非晚如此回答。“如今,你覺得我們來得及嗎?” 楊首義抬頭一看,便見到沈復已然匆匆從城樓上消失,想必是下來迎接他們。“來得及,簡直太來得及了!”他瞬時就忘了問元非晚的“剛”是什么時候這個問題,搓手笑起來,一臉掩飾不住的躍躍欲試?!疤脹]開葷了,渾身都憋著呢!”他回頭,大聲征詢西北軍其他人的意見,“你們說是不是?” “沒錯,勤王!”士兵們眾口一詞,齊聲高喝。 這聲浪是如此洪大,以至于在給左監(jiān)門衛(wèi)諸人吃了一顆定心丸的同時,也驚動了還在甘露殿里的叛軍。 辨認出來源的李勇下一瞬間就立刻罵了一句粗話?!罢媸桥率裁磥硎裁矗∵@下好了,煮熟的鴨子飛了,還有得硬仗打!”他扭頭瞪了御座一眼,大聲吼道:“全體注意!北面增援領軍衛(wèi)!”不管是不是中計,他們都不能坐以待斃! 而皇后呢?她正心急如焚地等在甘露殿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結果—— 活的皇帝,還是死的皇帝? 感覺都不想看到……太子為什么這么猴急?為什么不能再等等? 然而,李勇沒給她留下想出個所以然的足夠時間。實際上,他帶人沖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皇后這回事—— 一個待在深宮中的弱質(zhì)女流,和三千西北軍精銳一比,算個毛?根本什么都不是!那他想得起來才奇怪! 皇后見那些緊密的包圍圈一瞬間散得干干凈凈,還目瞪口呆了一會兒。等回過神后,她拎著自己寬大的裙擺,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上殿前石階,直到正殿之中,慌張四顧—— 結果當然和李勇是一樣的,她只看到了空蕩蕩的宮室。沒有人,也沒有血。 皇后這才發(fā)現(xiàn),她剛才思考的那些都是白搭。因為皇帝很明顯預料到了太子會做什么,并且為此做好了準備。所以,她該擔心的不是太子為什么如此猴急,而是皇帝接下來打算怎么處置太子! 皇后眼前又是一黑,往后趔趄了兩步。蕭旦謀逆,皇帝就算脾氣再好,也不可能讓他繼續(xù)當太子、乃至繼承大統(tǒng)!說難聽的,不砍了蕭旦的頭就算皇帝仁慈了! 完蛋了…… 因為受到的打擊太大,皇后緩了大半天,才終于注意到外頭愈發(fā)激烈的廝殺聲?!霸趺椿厥拢空l來勤王了?”她問身側(cè)的宮女。 跟著皇后一路過來后見到了有生以來最多的鮮血和死人,不論是馥綺還是暖繡,現(xiàn)在都臉色慘白,身子抖得篩糠一樣。 “好像……是……西北……”暖繡怕得話都說不通順了。 然而這已經(jīng)夠了?;屎笠粋€激靈,快步走向甘露殿北門。而等她真的看見外頭的情形后,一陣無法控制的惡心立時涌上喉頭—— 尸體,全是尸體!從服色判斷,西北軍對上左驍衛(wèi)和左右領軍衛(wèi)簡直是單方面虐菜!雖然兩者是一打三,然而這種數(shù)量上的優(yōu)勢對三衛(wèi)來說好像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