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jié)
可便是現(xiàn)在,皇后依舊不愿意從她自己身上找原因。她絕對也想不到,立政殿上下的宮人們,十有八九都覺得,她走到今日的境況,大部分原因是她自作自受,沒什么值得同情的! “娘娘,為今之計,咱們該怎么辦?”一向相對沉默寡言的馥綺都忍不住問了一句。 皇后自己也不知道。本朝還沒有皇太后的先例,她即將成為第一個,而且是自己稀里糊涂就降級的那種…… 什么?說皇太后不一定是降級?想想皇帝做這么重大的決定卻把她蒙在鼓里、再想想未來皇帝根本連看也不想多看她一眼,就知道這皇太后只可能是降級。 可那又有什么辦法呢?魚德威的事情還沒解決,她要如何挽救自己兵敗如山倒的頹勢? “再等等吧?!被屎笞詈笾荒苓@么說?!跋瓤纯辞闆r……若是可能,還是得先讓德威官復原職?!辈皇撬幌攵嘧鳇c什么,但一個待在后宮的女流之輩,若外頭沒有配合接應的,那就完全沒有用?。?/br> 皇后束手無策,故而有些腦袋活絡的宮人已經(jīng)想到,既然皇后升級成皇太后,這屬于皇后的立政殿眼看著要住不成了;他們是不是也該開動腦筋,給自己找個好點的主子做下家? 而凝陰閣那頭,氣氛比起立政殿,也好不了多少。 “陛下這招釜底抽薪使得確實漂亮!”陰貴妃一詞一句地評價,確實咬牙切齒。“這就讓我們沒有時間了!”而等蕭欥在皇位上坐穩(wěn),想扳倒他就會更難! 此時房中別無他人,除去陰貴妃的兩個貼身宮女。從昨日知道自己很快就將成為皇太妃開始,陰貴妃的各種抱怨就沒停過。 “怎么能這么趕呢?”陰貴妃又煩躁地道,“不說我朝,就連前朝前前朝,都沒這種做法!說什么仿效大漢……啐,不知道忽悠誰呢!” 自己抱怨也就算了,連帶非議皇帝,傳出去可是掉腦袋的罪名。所以霜燈終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您息怒,小心氣壞了身子?!?/br> 陰貴妃一拍長幾,上頭薄而精細的天青瓷杯就跟著跳了跳,其中茶水也晃出來幾滴。“之前計劃得好好的,結(jié)果卻來這么一出,你叫我怎么能不氣?” 霜燈嚇得一縮脖子。但若她就這么退縮,她也不能混到陰貴妃身邊的位置了?!澳锬铮惨胂?,您難道會是那個最受影響的嗎?”她意有所指地道,同時往外頭瞥了瞥。 其實這話對宮女說一點用都沒有,完全是遷怒,陰貴妃自己也知道??伤獰艚酉聛淼脑拝s讓她的心情意外地平復了:“你說東南邊上的那個?”她皺了皺嘴唇,有些幸災樂禍地笑起來:“她比我還慘,這可真是實話!” 凝陰閣東南側(cè)有很多殿宇,然而霜燈此時暗指的只可能是立政殿,也就是皇后。 “誰說不是呢?”霜燈小心道,一邊說還一邊覷著主子的臉色?!澳矗徽f別的,您兩個兒子可都孝敬您得很。再比比那頭,”她一努嘴,“一個已經(jīng)發(fā)配到西北幽州,一個根本不給她好臉色看……您這不就勝出她千萬倍了,娘娘?” 勝過皇后、再遠遠地把她丟在后頭,陰貴妃最愿意聽的就是這種話了?!安诲e,”她臉上終于露出了些笑模樣,“確實如此!我這個皇太妃好歹沒什么尷尬的,她那個太后卻是更難混!誰讓她之前偏心成那樣呢?現(xiàn)在真是活該??!” 說到這里,陰貴妃忍不住哈哈大笑。等她終于笑夠,也終于想到了兩個兒子要她做的事。 “既然陛下已經(jīng)禪位,這大典怕是不日就要進行了吧?在那之前,后宮是不是要清理一番?” 這話說得沒錯。雖然德王目前只有一個王妃,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臣子尚且要換,更何況皇帝用過的女人?肯定是想離開的就給錢遣送、愿意留下來的就轉(zhuǎn)住掖庭宮。 至于她們這些太后太妃的,估計只能搬去住西內(nèi)苑的殿宇了。因為之前已經(jīng)有消息說,西內(nèi)苑地勢更高,相對干燥,更適合皇帝養(yǎng)?。欢实垡话?,皇后妃子肯定也搬! “還沒人來通知,不過想必快了。”這回是靈焰接了話頭回答?!霸蹅兛梢仁帐耙环俊?/br> “大件先收拾收拾吧。”陰貴妃點頭道。然而,她最關注的卻不是這點:“西內(nèi)苑風景不錯,且有陛下長住。等這太極宮換了主人,他們定然也是要經(jīng)常來拜見的!” 兩個宮女不由面面相覷。作為兒子兒媳,就算成為了皇帝和皇后,關注太上皇的健康也是必然的;這實在沒錯。但他們看他們的,和她們又有什么干系? “雖說兩人恩愛,但就算再恩愛,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黏在一起。這天子之位,哪里有哪么好當?又哪里有太多閑暇時候?”陰貴妃道,志得意滿地笑了起來:“看來,我們還是有機會的!” 這話讓別人聽,必定是一頭霧水。機會?什么機會? 而對靈焰和霜燈來說,她們知道秦王江王和陰貴妃提了什么主意,此時就頓時有不好的預感—— 哎喲我去,貴妃娘娘想的不會是借著西內(nèi)苑親王進出更容易、而皇后也有可能去看望太上皇的機會,來制造一些莫須有的黑幕吧? 霜燈的心理暫且不說,靈焰現(xiàn)在確實滿心想死了。 誘餌太香,泰王好似確實有入觳的可能,暫且不提。但是,皇后實力也就一般,您斗了二三十年都沒能勝過?,F(xiàn)在,您還想著算計能帶著大軍沖進太極宮、且看著滿地死尸都不動聲色的未來皇后? ——別偷雞不成蝕把米才是真的啊,娘娘! 而被陰貴妃惦記著的蕭旸,此時府里也不太平靜。更確切地說,蕭旸自己很是平靜——因為他昨天晚上喝了個酩酊大醉,到現(xiàn)在還沒醒過來;至于其他人,要收拾他的爛攤子,確實平靜不了。 首當其沖的就是泰王妃花凌容。蕭旸借酒澆愁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她雖清楚原因,但也不能因此不管——若她不上,難道要讓孫華越在蕭旸前頭表現(xiàn)嗎? 所以,花凌容責無旁貸地接過了照料蕭旸的任務。蕭旸看著是翩翩君子,喝醉了酒也很安靜,不吵不鬧,還算省心。只有一點不好:俗話說酒后吐真言,他平日里想著什么,喝醉了以后就會一聲一聲地念叨…… “芷溪……芷溪……” 頭一回聽清時,花凌容手一抖,差點把裝著解酒湯的碗扣到長榻上去—— 元非晚,又是元非晚!這女人到底給她夫君吃了什么迷魂藥,以至于他連做夢都在叫她的名字? 一次憤怒,兩次出離憤怒,三次、四次,連生氣都沒力氣了……次數(shù)越來越多,花凌容也就越來越麻木。就比如說現(xiàn)在,她一邊給蕭旸擦掉額上的虛汗,一邊當真和他說起了話,雖然蕭旸根本聽不見。 “芷溪……你知……知道不……”蕭旸臉色酡紅,眼睛閉著,話都說不清,可還是沒個停歇。 “不管她知不知道,她都很快要成為皇后了?!被枞堇淅涞?,“若是你真的聰明,就該早點忘記她?!?/br> 蕭旸已經(jīng)醉死,可接下來的話還真像在回答她?!耙悄堋乙膊弧浆F(xiàn)在……” 花凌容前后連起來猜測了下,覺得他的意思可能是想忘忘不了,不由更加心塞。 她知道她不如元非晚漂亮,不如元非晚聰明,家世能力之類也不行……可嫁給他的是她啊!他就不能把眼睛從別人家夫人身上剝下來么?她難道對他還不夠好么?過日子最重要的難道不就是這個? ……放棄不切實際的想法,盡量珍惜眼前人,就有那么困難? 然而蕭旸顯然不能明白她的想法?!败啤彼€想說什么,忽而痛苦地蹙起眉,條件反射地往榻邊一翻—— “哇!” 這么一聲出來,蕭旸胃中翻江倒海的東西頓時吐了花凌容一身,簡直臭不可聞。 “……來人,來人!”花凌容見著自己身上的穢物,臉都黑了。她就知道是對牛彈琴!好心被當驢肝肺!她曾以為自己有耐心陪蕭旸耗,耗到他看到她的那一天,如今看來,忍讓是全無用處的…… 特么地,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若再不行,她也就只能使出殺手锏了! 而要說到除了元家之外最高興的人,大概只能是王家了。王真和元非晚交好,這眼看著就要被證明是全長安貴女中做出的最英明神武的決定—— 和未來的皇后娘娘是好友!考慮到元非晚還是個極受夫君寵愛的,這英明神武的程度至少得翻個一番! 如此一來,王家自然對王真耳提面命,一定好好保持和元非晚的良好關系。王真點頭應了,可轉(zhuǎn)頭見了元非晚,就毫不客氣地大吐苦水:“……我都不敢和他們說,等以后再說也來得及!壓力真大!” “你當然該和他們說?!痹峭聿灰詾橐狻U驗橥跽鎸λ龥]有芥蒂,才會把這種事情也告訴她?!爱吘?,話說得太滿,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王真一聽就不干了?!斑@話我可不愛聽!你還能有什么把柄?都到了這地步了,還和我裝謙虛,小心我動手咯吱你??!” “你敢,就來唄!”元非晚對她挑眉一笑,里頭充滿了蓄意的挑撥。 她本就生得美,此時眼角眉梢含著笑意,又做出如此動作……王真一點都沒覺得被挑釁,相反地,她覺得自己被勾引了。無關欲望,完全是一種人們對美色天然的趨之若鶩?!鞍““?,我不服!你就看準我對美人沒轍,才故意惹我的吧?” 元非晚眉目舒展,嫣然一笑?!澳阏f呢?” “啊啊啊!”王真差點被閃瞎了。“老實說吧,德王殿下是不是一直可勁兒纏著你?我怎么覺得,你笑起來越來越勾人了呢?” 只要結(jié)合王真曖昧的語氣,就知道她到底在暗指哪個部分。就算元非晚臉皮再厚——事實上她這方面的臉皮簡直沒有,要不然也不能次次被某頭大尾巴狼得手了——也扛不住,只得略微板起臉道:“說什么呢?沒個正經(jīng)的!” 王真盯著她,似乎想反駁,但最后卻是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臉?!鞍⊙?,實在沒飯看你了!為什么現(xiàn)在連你生氣都……” 這后面顯而易見沒什么好話,至少肯定會讓元非晚面紅耳赤。所以,她干脆放棄了這種直接反駁,而是轉(zhuǎn)了另一個方面:“俗話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如今,你眼里見到的全是這種無法言說的東西……”她故意拖長音,“你是不是恨不得趕緊嫁給燕王?想得都快等不及了?” “……我哪有!”王真立刻忘記了自己之前說的話題,強烈反對。 元非晚粲然一笑,一臉“我知道你其實是不好意思承認、但事實就和我說的一樣”的表情?!暗挂膊挥眉保彼鹕蠞灿偷卮侏M,“撐死不過再三個月!耐心,耐心??!” ……我才不急,我全家都不急! 差點要惱羞成怒的王真一時間真想在元非晚腰上撓一把以示報復,可最后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這種沖動。 雖然現(xiàn)時蕭欥不在府里,但那個可怕的家伙安插了不知道多少暗衛(wèi)在夫人身邊;若她真動了元非晚——哪怕只是碰到對方的臉頰——蕭欥那個小心眼的男人說不定就會把她列入德王府拒絕往來的黑名單上! 此種得不償失的事情,必須不能做! 所以,王真最終依舊只能努力瞪著元非晚,把自己的目光當做必死光波發(fā)射。只可惜元非晚對這種實際上毫無殺傷力的招數(shù)免疫,不由笑得更歡暢了。 但不管王真有多么無可奈何,她都毫無疑問地是元非晚的頭號閨中密友,唯一的那種。王家人知道讓王真好好保持和元非晚的關系,王真未來的婆婆楚賢妃自然也很清楚這點—— 她母族不強,沒錯;王家差不多算門當戶對,也沒錯;但她這個兒媳婦選得那個好??!人是胖了些,可一看就會生養(yǎng);還是個溫和有福氣的,這才能傍上未來皇后的金大腿! 楚賢妃私底下想了想,皇帝的一后三妃中,能從蕭欥登基這件事中得到最大好處的人無疑是她—— 雖然未來皇帝是她親兒子,然而皇后卻和親兒子交惡。這話沒人說出口,但所有人心里都門兒清。加上自家因為玩忽職守被撤職的刑部尚書,皇后未來的日子肯定不怎么地。 陰貴妃兩個兒子,和未來皇帝是明面上的兄弟、暗地里的對頭,更沒啥好說的。 最后再來說燕淑妃。她母族倒還強大,并沒卷進這次的逼宮風波里去;但聽聞泰王府中不得安寧,近幾年也和她這個母妃愈發(fā)生份,日子早就不好過了…… 所以,什么出身家世都沒大用,有用的是挑兒媳的眼光啊! 這一步棋走得比后宮所有人都精妙,楚賢妃實在沒法不沾沾自喜。而心細一些的嬪妾也能想到這個,不由上趕著巴結(jié)奉承她。一時之間,承香院竟成了后宮中歡聲笑語最多的地方。 就在這種各懷心思的氣氛中,禮部和鴻臚寺緊鑼密鼓的準備已經(jīng)接近尾聲—— 大吉之日到了! ☆、134第 134 章 這即位大典,自然是非常隆重的。 大盛到蕭欥也就第三位皇帝。第一位的高祖白手起家,大典是后頭補的;第二位的蕭承嗣是在高祖薨逝于軍帳后的第二日即位,大典還是后頭補的—— 可想而知,皇帝主動禪位這種事,之前沒有任何能效仿的案例。禮部和鴻臚寺完全只能翻找古禮,再自行調(diào)整,爭取一切都合乎禮儀。 西內(nèi)苑的殿宇本就空著,加之緊連著太極宮,搬遷起來倒不算太麻煩。而在太極宮清空后,蕭欥和元非晚便能順勢搬入,趕在大典之前完成。 按照大盛慣例,皇帝居住在甘露殿,而皇后則住在立政殿。 雖然眾人都覺得這立政殿注定了只有元非晚能住,但她一點也不著急。因為她現(xiàn)在越有耐心,將來可能的流言蜚語也就越少。所以,照她的意思,她可以隨便搬到哪一座寢殿去。等冊后的文書下來,搬入立政殿也來得及。 “那怎么行?”蕭欥第一個表示反對?!皠e人不說;若是讓國丈知道這事兒,他一定覺得我在欺負你!” “怎么可能?”元非晚不以為意。“名不正言不順,想必阿耶能理解?!?/br> 蕭欥一想也是,元光耀一向不是個特別強硬的人,他借口找錯對象了?!斑€有吳王呢!”他搬出元非晚外祖來,“他肯定會覺得我說話不算話的!我……朕現(xiàn)在可是天子,一言九鼎,怎么能被臣下抓到食言而肥這種把柄呢?” 得,不光她外祖,連朕都搬出來了? “好吧……這也不是什么大事,為什么你一定要堅持這個呢?”元非晚只得試圖好好和夫君講道理?!澳氵@是不怕閑言碎語了?”這種可以避免的麻煩,不是能避免則避免嗎? 蕭欥不打算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你想啊,如果你現(xiàn)在隨便搬一座殿宇,過不了多久又要再搬一次,不是浪費時間浪費人力嗎?還不如趁著這機會一次到位!那些空著的殿宇,正好鎖起來,派人定時打掃即可!” 這話倒是真的……元非晚被“浪費時間浪費人力”這點打動了。雖說她不畏懼當皇后,甚至可以說皇后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真坐到那位置上,人人眼睛都盯著,當然要努力做到萬無一失。不管怎么說,開頭給人留個好印象,有益無害。 “那就照你說的做?!痹峭碜詈筮€是讓步了。但同時,她還有些懷疑:“說著的,你說的‘過不了多久’到底是多久?”不然非壓著她搬立政殿做什么? 蕭欥從自家夫人的表情上猜出了她在想什么?!傲⒄钏闶裁矗课疫€嫌甘露殿與立政殿的距離不夠近呢!” 又一次被顧左右而言他,元非晚現(xiàn)在真的懷疑了?!拔矣X得……”她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蕭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怎么可能?”蕭欥瞪大眼睛,表示他極其冤枉。“你覺得我能對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情,阿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