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阿團已經(jīng)能想象待會會看到一張怎樣的紅臉了。

    嫁衣太過繁瑣，不僅走路要蓮步，就想坐下都得小心翼翼的注意著衣擺，好容易坐下后，看到鏡子里的人，還是直接呆滯了。整張臉，除了眼珠子是黑的，其他地方就是白的很白，紅的很紅。

    這，這是猴兒屁股吧！

    阿團嘴巴一動，還沒來得及說話呢，陳氏直接先聲道：“不許說不吉利的話，新娘子都是這樣的！”瞪了一眼還擰巴著一張臉的阿團，才笑著對旁邊一直笑瞇瞇的嬤嬤道：“嬤嬤快給她梳頭吧?！?/br>
    嬤嬤又開始說吉祥話，阿團又閉上了眼。

    不想睡可也實在看不下去自己現(xiàn)在這張臉！也不知道太子哥哥看到了會是一種怎樣的感想……也不對呀，他已經(jīng)看過一次了，應(yīng)該有心理準備了吧？咳咳。

    午睡后就開始做的一切，真正做完后居然已經(jīng)快到了日落時分，時間上剛剛好。賓客們也都去了外面，把時間留給了一家人獨處，鳳冠很重，上面的東珠圓潤飽滿，陳氏怕阿團累著說等要出門才戴，可阿團還是現(xiàn)在就戴上了！

    因為前面有流蘇簾兒，可以遮臉！

    被哥哥們看到，還不知道怎么笑話呢！

    然后就一直盯著門口，等著父親和哥哥們的到來。

    國公爺一生正裝滿面通紅的從外面進來，一身的酒氣，顯然在外面被灌了不少，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直直的盯著阿團，眼神很是復(fù)雜。阿團起身走了兩步，隔著流蘇微微仰頭看國公爺，半響后彎身請安。

    “爹?！?/br>
    國公爺沒有出聲，手卻馬上就拉著阿團的手臂扶她起來，然后也沒有松手，就這么抓著阿團的手臂。阿團低頭看向抓著自己的手，皮膚有些黑，骨節(jié)也很粗大，粗糙又有了皺褶，真的不好看。

    這是父親的手……

    眨了眨眼睛把眼里的濕意壓了下去。

    “爹，女兒今天就要嫁人了，女兒走后，爹爹要保重身體，健康長壽……”

    只說了這么一句，就感覺到抓著自己的手很用力，用力到手背的青筋都出來了。阿團沒抬頭，只聽到激動的聲音在回應(yīng)自己。“爹好著呢，你好好照顧自己，缺什么有什么不滿的，都跟爹說，不要自己扛著，爹還沒老！”

    “以前是爹錯了，是爹想岔了……”

    才起了個頭，阿團突然抬頭看向了門外，“哥哥們呢，怎么還沒來？”聲音冷靜，和國公爺?shù)募犹觳畹貏e。國公爺張了張口，最后還是松開了阿團的手臂，然后揚聲道：“你們?nèi)€不快點進來？好意思打架，不好意思見人了？！”

    打架？

    阿團剛才確實是想轉(zhuǎn)移話題，這會卻是真的被分散了心思了，怎么會打架了？！

    三人從外面進來，個個都穿戴整齊看著很有精神氣兒，可臉上的青一塊紫一塊是怎么回事？！阿團上前幾步走到面色不自然的三人面前，詫異的出聲：“你們是怎么回事，怎么今天還打架了？”

    “咳咳?！?/br>
    許瀟然拳頭抵在唇邊清咳了幾聲，然后就看到許清遠許澈明同時不著痕跡的翻了一個白眼！許瀟然直接怒了，罵道：“你兩還不服氣了？我身為大哥，我背阿團出門是理所當(dāng)然的，你們兩爭什么爭！”

    有點激動，扯動了嘴角的傷口，讓許瀟然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后更怒了。

    “打就打，還專門往臉上招呼！”

    許澈明直接冷笑：“先動手的可是你，往臉上打的也是你！”打量著誰不知道你的險惡用心呢！許清遠緊隨其后，直接對著阿團道：“誰規(guī)定了一定要長子背meimei出門？他就仗著比我們先出生幾年！”

    這一言不合三人又開始吵起來了，阿團在旁邊看的又好氣又好笑，還有點……想哭。今天是自己出嫁的日子，說實話，不舍有，可雀躍的成份更多?？墒乾F(xiàn)在，驟然涌上了心酸，甚至都不想嫁了！

    努力壓住想哭的眼睛，小聲道。

    “那你們打出的結(jié)論是什么？”

    許瀟然瞪了雙生子一眼，然后對阿團溫聲道：“我們誰也不肯讓，就三個人一起背你出去了。澈明把你背到內(nèi)院門口，清遠把你背到二門處，我背你出門?！?/br>
    這話很平靜，也不是什么煽情的話語，阿團猛的低頭，眼淚就這么掉了出來。

    三兄弟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陳氏一個快步就過來了，彎身拿手帕小心翼翼的摁著阿團的眼角，聲音也是哽咽，“不能哭，新娘子不能哭的！現(xiàn)在時辰都差不多了，這時候補妝來不及了，不要哭……”

    是勸阿團不要哭，自己也跟著哭了起來。

    國公爺勸陳氏，三兄弟勸阿團，好容易勸住了。阿團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總覺得有說不完的話，一刻也沒停的囑咐。這時候誰也不會嫌阿團話多，都安靜的聽她說。再不舍，也到了要出門的時候了，外面說太子已經(jīng)到了，這邊喜娘也拿來了紅蓋頭。

    阿團趴在許澈明的背上，不敢再回頭看，只能聽到陳氏壓抑的哭聲。

    緊緊摟著許澈明的脖子，阿團吸了吸鼻子，再次不停的囑咐?！叭缒氵@次回家也不知道能呆多久，娘最擔(dān)心的就是你了，你現(xiàn)在要好好聽娘的話，不要跟娘對著干了，知道了不？”

    許澈明一步一步走的很慢，聽到阿團的話也沒有回答，只是重重的點頭。

    走的再慢，也到了內(nèi)門門口，許清遠已經(jīng)先行一步等著了。阿團從許澈明背上下來又趴在了許清遠的背上，許澈明什么也沒說，只是紅了眼眶，站在原地靜靜看著阿團一步一步遠離，即將沒影的時候男兒淚還是流了下來。

    雙生子，境遇不同，身形容貌也有些變化了。相比較許澈遠，許清遠這幾年在外面游歷，身子要清瘦許多。阿團仍舊囑咐：“二哥你也是，幾年不回家就瘦成了這副模樣，你再喜歡外面，也要顧好自己的身子。”

    “這次要聽阿娘的話好好補補！”

    和許澈明一個反應(yīng)，許清遠也沒回應(yīng)阿團的話。沉默的把阿團背到了等待著的許瀟然處，放她下來后，面色平靜，只道：“我其實還有好東西沒給你?！币膊坏跷缚冢苯拥溃骸拔颐坑螝v一出地方，就尋當(dāng)?shù)氐拿谰?，好幾車?！?/br>
    看到阿團呆滯的臉，伸手碰了碰她的下巴，“我日后常常帶酒進去看你好不好？”

    這次換阿團重重的點頭。

    和大哥相處的時間最長，可大哥很聰明的，什么事情也不需要囑咐。阿團趴在許瀟然的背上，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大哥走的很穩(wěn)，一步一步，幾乎沒有顛簸。最穩(wěn)重的是大哥，最讓人心疼的也是大哥。

    緊了緊摟著許瀟然脖子的雙手。

    “大哥，你什么時候累了，跟我說說?！?/br>
    許瀟然腳步頓了頓，只是一瞬就繼續(xù)堅定不移的往前走。

    “大哥永遠不會累，大哥永遠都是你們的依靠?！?/br>
    離大門還有些距離的時候阿團就聽到了外面的人聲鼎沸，下意識的抬頭，隔著龍鳳呈祥的蓋頭隱隱約約看到一人，負手站在門中央，身姿挺拔，于無數(shù)人的鬧市中只看自己。

    ☆、第一百二十二章

    金燦燦的黃昏沐浴在吳桐身上，逆著光的臉龐輪廓染上了微醺，有如神降。本是最熱鬧的迎親，無人說話，人群卻慢慢的都安靜了下來。阿團伏在許瀟然的背上，感受著自己雷鼓一般的心跳。

    砰，砰，砰……

    許瀟然似沒有察覺，依舊穩(wěn)步前行，只在放下阿團之際，輕聲安撫道：“不要怕。”阿團垂首立在一邊，旁邊的喜娘連忙給扶住了，高昂的聲音打碎了暫時的寂靜。“新娘子出門了，從此別家新婦人生順?biāo)靸号p全~”

    阿團也不知道是真緊張還是假緊張，手心的汗一層層的冒，腦子還能很清晰的反駁：不好意思，生了兩兒子，沒女兒。

    喜娘手里的紅帕高舉，也開啟了眾人的嗓子，一陣陣歡呼傳來，喜娘扶著阿團一步一步走向喜轎，才走兩步就換了人。低垂著的視線看到了骨節(jié)分明白皙修長的手指。

    隔著嫁衣也跟感受到他手心的溫?zé)帷?/br>
    雷動般的心跳突然就平緩了下來，腳步一滯，然后再也沒有停留的穩(wěn)步入轎。

    從家門到宮門，一路上阿團完全沒辦法靜下心來，入耳的全是周遭的熱鬧，紛雜的熱鬧聲不停傳來，一句話也沒有辨別清晰，可卻知道熱鬧的緊。掀開蓋頭側(cè)頭看向外面，紅色的迎親隊伍洋洋灑灑，侍衛(wèi)站道的后面全是人頭，幾乎所有人都來看這場盛事了。

    臉上洋溢的羨慕讓阿團的嘴角一直上揚。

    太子哥哥，這么多人祝福我們，這一生，不會再有遺憾結(jié)局。

    終于停轎，下轎前阿團篤定，不會有紅綢，也不會是喜娘。果然，剛才的手再次伸在了阿團的眼底，輕柔一笑，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東宮的每條小徑阿團都熟悉無比，閉著眼都能走完。

    這次卻是看著正拉著自己前行人的步伐，一步一步落定。

    全心系在身旁之人的結(jié)果就是，等阿團再回神后，已經(jīng)被送進了洞房，已經(jīng)坐在了柔軟的新床之上。然后在毫無預(yù)兆的時候，頭上的蓋子已經(jīng)掀起。阿團愕然，傻乎乎的看著眼前的吳桐。

    這，這和阿娘說的流程不一樣呀……

    小傻子的模樣讓吳桐的心情更加愉悅，歪頭低笑。“我以為你不會想讓別人看到你現(xiàn)在的樣子。”看阿團還沒回神，再次輕笑番又道：“還是說，你想現(xiàn)在讓眾人進來？”

    “不要，我要先沐??！”

    于理不合又怎樣？現(xiàn)在這副模樣看到只會被嘲笑，哪怕是善意的！而且太子哥哥已經(jīng)開了先例了，后面的他也一起兜著吧！房里并無別人，只有半夏和半冬，兩人也被吳桐的干凈利索也弄傻了。

    阿團伸手喚醒她兩。

    “走，沐浴去?！?/br>
    自己也按耐不住了，直直的就往后面走去，半夏這才回神，忙兩步上前把人給拽住了?！肮媚?，先把衣服褪了！”這，這也太不合規(guī)矩了，好好的嫁衣，就算只穿一次，也不能隨意在浴室換下呀！

    吳桐一直淡笑看著阿團的匆忙，可沒忘了上輩子被眾人看到后的大紅臉，好幾天不肯見人呢！嘴角再次上揚，對著阿團頷首?！拔液芸旎貋?，你先休息?！卑F剛摘下了沉重的鳳冠在活動脖子，聞言點頭。

    揉著脖子的手一頓，然后惱怒的瞅著吳桐。

    “人是一樣的，衣服也是一樣，怎么就臉不一樣！”

    這話沒頭沒腦的，半夏半冬沒聽懂，吳桐卻是懂了。這猴兒屁股瞪人實在太過喜感，未免阿團更惱，吳桐手握拳在唇邊輕咳幾聲才勉強壓下去了，然后一本正經(jīng)道：“總要美化幾分的，不然怎么回憶？”

    話說完終究沒忍住，眼底的笑意星星點點。

    阿團直接呲牙。

    “出去！”

    第一件事就是洗臉，換了五六盆水阿團還覺得沒洗干凈，半夏連忙制止半冬還要再換水的動作，“姑娘，已經(jīng)白凈了，不用再洗了。”到底不太贊同，小聲嘀咕道：“這，這好多禮節(jié)沒行呢，過于胡鬧了！”

    相較于半夏的嘀咕，半冬就爽快多了。一邊幫阿團褪嫁衣，一邊安慰半夏道：“嫁人是件高興事，當(dāng)然是姑娘怎么舒服怎么來了，太子殿下一番好意，別人的看法又如何了？”頓了頓又道：“反正是太子殿下在前頭擋著了，又礙不著姑娘什么，只管接著便是！”

    阿團贊同的看了一眼半冬。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也不能轉(zhuǎn)圜，半夏也就借著這個臺階下了，只是加快的手里的速度，扶著阿團往后面的溫泉湯走，一邊走一邊道：“奴婢知道姑娘這會肯定乏的緊想好好緩一緩，可前面省下的步驟太多，太子殿下總不能讓人不進新房來見新娘子?！?/br>
    “姑娘草草一番了事，然后奴婢再給姑娘上妝?！?/br>
    哪里能讓新娘子素著一張臉見賓客的？

    四方的溫泉池已經(jīng)在眼前，溫?zé)岬乃屓巳滩蛔∠胂滤煤门菀慌?。先前一直在緊張倒無暇去想一身的沉重繁瑣裝飾，現(xiàn)在松下來了，真是渾身乏的緊，特別是脖子，簡直快斷了，鳳冠太重了。

    聽到半夏的話后，即將飛揚的心情馬上被一盆冷水澆的透透的，渾身都沒勁了，認命的任由半冬半夏架著草草洗了一番，又被架了出去，準備重新上妝。

    半冬半夏在里面伺候阿團沐浴，外間的四個丫鬟都在整理阿團的東西，要把常用的都歸置好，見到阿團出來連忙行禮，然后忙道：“太子殿下剛打發(fā)人來說了，姑娘好好歇息，不會有人來鬧的?！?/br>
    又指著小桌上幾碟吃食。

    “這也是太子殿下剛讓人送來的，說姑娘餓了就先用，不用礙于禮節(jié)也不用等他?！?/br>
    半冬早知曉太子對姑娘到底有多好，看到半夏被怔住的模樣，撞了撞她的肩膀，小聲道：“這還不算什么呢，jiejie你再伺候姑娘一段時間就知道了。只要對姑娘好的，太子殿下才不會管什么禮節(jié)呢，怎么舒服怎么來就是了?！卑攵家呀?jīng)習(xí)慣了，所以才會接受的那么坦然。而且太子殿下那樣的人，怎么會被規(guī)矩所束縛？

    半夏怔然，動了動唇，什么也沒說。

    是不能用以前伺候姑娘時的態(tài)度了，該換了。

    阿團微笑的走向前去，看著小桌上幾碟清淡卻都是自己愛吃的小菜，嘴角越發(fā)的上揚，兀自笑的開心。半冬跟著過來詢問道：“姑娘是先用飯呢，還是再回去溫泉湯泡泡？太子殿下回來還有些時候呢?！?/br>
    阿團搖頭，只站在原地，溫婉又安心的笑。

    現(xiàn)在心里只剩滿足，有夫如此，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先前的緊張已然消失，愜意的靠在紫檀木的貴妃榻里，望著高高燃起的龍鳳雙燭，眸光似水。半冬半夏對視一笑，無聲的招呼其他丫頭們退下。

    讓姑娘一個人體會吧。

    這小半生，大多的歡悅和悲傷，都是同一個人給予的，甚至，上輩子也是。愉悅的時候身心都跟著飛揚，悲傷的時候也是深入骨髓，更有太多的離別和求而不得。這樣兩種極端的情緒，都是同一個人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