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然而這老頭子死了,皇帝心里頭還憋著一股火呢,既然不好對朱襄發(fā),就悉數(shù)發(fā)在他留下來的子孫身上,隨便找個罪名,朱家一大家子都被流往黃州去了。 解決了朱襄這個出頭鳥,再東敲一棍西敲一棒,□□的勢力頓時如同一盤散沙,頃刻瓦解。 皇帝在處理巫蠱案的后續(xù)上,表現(xiàn)出與漢武帝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這種不同不僅體現(xiàn)在他沒有對太子趕盡殺絕,還在于他也同樣限制了支持益陽王那一派的勢力。 最直接的體現(xiàn)就是劉貴妃其父原本任大理寺卿,結果被皇帝以年高為由,請其致仕,又將其子,也就是劉貴妃之兄從城門郎遷為中州司馬,直接給調外地去了,明升暗貶。 這一招敲山震虎,釜底抽薪,成功地讓所有人都暫時消停閉嘴了。 世界清靜了。 為了安撫劉貴妃,表明自己對她并未失去寵愛,永康帝忙于運用帝王心術玩弄各方平衡,在后宮之中頒下種種賞賜,且不必一一細說。 京城中則逐漸平靜下來。 太子被廢的詔書經(jīng)由各州各縣傳遍天下,百姓們或許會議論一陣,可議論過了,該過的日子還是要過。 四月中旬時,顧家也迎來了焦太夫人的五十八歲壽辰。 這陣子發(fā)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先是益陽王墜馬,而后又是巫蠱案,大家還沒來得及從驚嚇中醒過神來,卻又被廢太子砸得暈頭轉向。 有鑒于此,焦太夫人更不愿意大cao大辦,只讓布置幾桌酒菜,自家人關起門來喝幾杯也就算了,既低調又不招人注意。 顧家人口不算多,三代加起來也就二十個人不到,長輩們一桌,小輩們一桌足矣,焦太夫人看見兒孫滿堂的情景,面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 桌上菜肴流水般地端上來,顧經(jīng)他們依次給焦太夫人敬酒,然后就輪到顧凌顧琴生他們這些小輩。 焦太夫人端著酒杯,誰上來敬酒說吉祥話,她都只是笑著將酒杯沾唇,淺嘗則止,連長孫顧凌和小焦氏聯(lián)袂敬酒都不例外,唯有顧準顧堯兩個小孩兒上來作揖說吉祥話時,她笑瞇了眼睛,把手中的酒杯滿飲而盡,可見老人越是上了年紀,就越喜歡小孩兒。 席間氛圍頗為熱鬧,顧香生他們幾個小輩年紀相仿坐在一塊,東拉西扯,倒也不愁沒有話題。 雖然大家平日里不算太親近,尤其是長房和二房之間,因長輩們多有齟齬,當晚輩的自然也就不可能親密無間,不過這些齟齬其實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說起來,顧家已經(jīng)要比其它公卿世家來得安定許多,上有焦太夫人坐鎮(zhèn),底下的人有再多心思也翻不出太大的風浪。 李氏雖然虎視眈眈總想著取代長房的地位,但焦太夫人雖然偏愛幼子多一些,卻并未將偏心延伸到這個兒媳婦身上,所以她也沒能占到多少便宜,再說李氏此人,充其量只有些小毛病小脾氣,說壞也壞不到哪去,干不出來背后使計耍陰招這種事情,再有個不錯的家世,是以當初焦太夫人才會讓她嫁給顧國。 總而言之,眼下的顧家,雖然不如程、嚴兩家煊赫,但總算稱得上安穩(wěn)。 若是這樣的日子能繼續(xù)過下去,倒也是不錯的選擇。 從顧凌娶小焦氏來看,依顧香生的揣度,焦太夫人很可能沒有讓顧凌在仕途上走得更長遠的意圖,否則肯定會給他找一門外家得力的親事。 如果顧凌將來自己爭氣,那固然很好,就算顧凌平平庸庸,那么也不會招禍,而且顧琴生如果能夠嫁給王令,或許未來還能拉顧凌一把。 當然,這全是顧香生的猜測,至于到底準不準確,那就只有焦太夫人自己才知道了。 就在她走神的當口,顧畫生也在問小焦氏:“嫂嫂,大兄那侍妾這胎,懷的是侄子還是侄女,請大夫來診斷過了么?” 小焦氏笑道:“大夫說,興許是龍鳳胎?!?/br> 其他人都吃了一驚,紛紛七嘴八舌問起詳細情形,雖然桌上坐的大多是未婚少女,不過彼此都是一家子,倒也不必講究那么多,顧琴生因為快要嫁人了,對這件事更關注一些,既好奇又有些難以啟齒,反而是顧畫生百無禁忌,把顧琴生想知道的都搶先一步問出來了。 顧香生打趣顧凌:“大兄這就要當父親了,可一次想好兩個名字了?” 顧凌笑而不語,實際上也是年紀輕面皮薄,有些不好意思了。 就在這時,一名婢女匆匆過來,彎腰對小焦氏耳語一番。 小焦氏微微蹙眉,對眾人道:“黃氏有些不適,我先去瞧瞧,少陪了?!?/br> 黃氏便是七夕的姓氏,她雖然身份不顯,但如今小焦氏未有生育,七夕肚子里的孩子就有了些特別的意義,小焦氏自然要將她照顧好。 顧凌原想跟去,又覺得不太合適,就對小焦氏說:“今日是祖母壽辰,若是不嚴重,能不請大夫就盡量不要請,免得掃了她老人家的興致?!?/br> 小焦氏應了下來,帶著婢女先行離開了。 眾人也沒當回事,繼續(xù)吃喝說笑。 顧香生則專心致志地喝湯。 這道湯碗的做法有些復雜,要先去牛羊骨熬足十二個時辰制成高湯,然后取出生不超過一個月的小羊羔三只,片其rou,在湯鍋再度滾沸之后將羊羔rou下鍋涮熟再撈起,羊羔rou可以先裝盤蘸醬料吃,高湯則再放入香菇、云耳等素菜增味,最后取一豆腐,切成細絲,再放入盛好的湯碗里,任豆腐絲在湯里緩慢舒張,如同一朵花在水中盛放。 最后一道程序對廚子的刀工要求很高,一個刀工高明的廚子可以將豆腐絲切得極細,看似粘連,但只要一入水就立馬悉數(shù)化開,顧家老廚子是自老國公在時就在顧家了,如今又將手藝傳給了徒弟,但因這道湯點做法繁瑣費時,一般也只在宴席上才做,上回連顧準生日,廚房都沒有做這道湯。 顧香生卻是極愛吃的,每回都要細細品味。 顧畫生最近沒顧得上奚落顧香生,只因小焦氏的到來讓她轉移了注意力,加上李氏現(xiàn)在時不時又總愛挑長房的刺,顧畫生有限的戰(zhàn)斗力難免就被分散了,顧香生不再是她唯一的目標。 照理說,小焦氏是她的親嫂嫂,顧畫生應該和小焦氏聯(lián)合起來找顧香生的麻煩,那樣才符合一般內宅后院爭斗的常理。 但一來,焦太夫人挑孫媳婦的眼光還不錯,小焦氏不是個喜歡糾結雞毛蒜皮小事的性格,跟顧畫生的性情也合不到一塊去。 二來,興許是出于姑嫂天敵的心理,顧畫生對小焦氏也不大看得上眼,很有些橫豎都要挑毛病的意思。 顧香生自然樂得輕松,雖然每次跟顧畫生斗嘴,自己少有敗陣,但動嘴皮子也是個累活,若是許氏在旁邊,定還要倒向顧畫生那一邊,反過來指責她的不是。 顧凌和顧準顧堯他們年紀差距太大,實在聊不到一塊去,就跑到焦太夫人那一桌去陪長輩說話了。 顧眉生顧樂生姐妹倆則一如既往,坐在一處,腦袋挨著腦袋喁喁私語。 “阿隱,上回你送我的那株花枝,我已經(jīng)依照你說的法子種下去了,可這兩天有些沒精打采的,我擔心會沒法成活,回頭你去我那兒幫我瞧瞧?!?/br> 顧琴生蹙著眉擔心道,一雙長眉似彎非彎,我見猶憐,連顧香生看了都很想伸手為她撫平,也難怪王令那樣的風流郎君會想要娶顧琴生為妻。 顧香生笑道:“好,不過近來天有些熱了,大jiejie白天時別讓它被曬得太厲害,可以用竹簾遮擋著,夜晚再放院子里承露,這樣會好些。” 顧琴生開心道:“那我回去就試試!” 對琴生和香生二人好像忽然之間走得很近這件事,顧畫生很不理解,她也曾向長姊提出抗議,表示顧香生跟她們并非同母所出,讓顧琴生不要對她太過親近,結果卻被顧琴生一句話給堵了回去:你若也能像四娘那樣大方懂事,我也就不必替早去的阿娘為你cao心了。 顧畫生當時氣得甩頭就走,整整三天沒和顧琴生說話。 視線掠過一旁顧畫生牙根癢癢的表情,顧香生很想笑,最后還是忍住了。 話又說回來,顧畫生這脾性,壞也壞得不徹底,愛憎分明,比背后捅刀子的小人要好多了,若當年焦太夫人給顧經(jīng)找的續(xù)弦不是許氏,而是另一個精明厲害的女人,現(xiàn)在顧家長房后宅還不知道會內斗成什么樣,現(xiàn)在雖然各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計,總體來說都屬于正常的范疇。 雖然生母不得力,但有得必有失,想想別人家后院起火的景象,顧香生似乎也沒什么好不滿足的了。 壽宴進行過半,在小焦氏離開小半個時辰之后,眾人看見小焦氏身旁的婢女慌慌張張跑過來。 許氏還未開口,李氏已喝住她:“沒瞧見這是什么地方?如此慌亂成何體統(tǒng)!” 婢女喘了口氣:“太夫人,方才娘子與黃氏跌了一跤,眼下正要去請大夫呢!” 許氏臉色一變,焦太夫人也擰起眉頭:“好端端的如何會摔跤?” 婢女囁嚅道:“娘子帶著黃氏到花園散步,結果不知怎的,兩人都摔了。” 焦太夫人道:“罷了,我去瞧瞧。” 她這一起身,其他人自然不好繼續(xù)坐著吃喝,女眷就都跟在焦太夫人后面。 小焦氏當時腳下一滑,下意識抓住旁邊的黃氏,黃氏也沒來得及掙脫,結果因為事發(fā)突然,兩人都摔倒了。 她的膝蓋先著地,青紫還破皮,一直流血,看著猙獰,腰也撞了一下,掀起來同樣是一片淤青。 黃氏本身的傷勢比小焦氏輕一些,但下、身還是見了紅,大夫看過之后,說胎兒不穩(wěn),先用安胎藥看看,實在不行也沒辦法了。 焦太夫人先去看了黃氏,對方喝了藥正準備睡下,顧凌陪在一邊,她見焦太夫人帶著一干女眷過來,忙想下榻行禮,卻被焦太夫人制止,讓她好好歇息,又溫言撫慰幾句,才帶著人離開。 再去看小焦氏,見了那傷勢,焦太夫人既心疼又責備:“怎么就摔成這樣,你們都不好好看路么?” 小焦氏也很委屈:“她那會兒干嘔得厲害,還一直捂著胸口說悶,我便提議去花園里走走,因為附近有水池,我怕路滑,特意選了另一條路,沒想到還是……” 人在摔跤的時候雙手會下意識抓住旁邊的人或東西,當時離小焦氏最近的就是黃氏。 黃氏冷不防被那么一抓,沒能扶穩(wěn)對方,加上身懷六甲,所以也跟著倒霉。 李氏嗔怪道:“你也真是的,她不過是個妾室,悶就在屋里轉轉唄,你還好心將她帶出去,現(xiàn)在好了,出了事,誰負責?大郎雖然嘴上不說,心里肯定……” 下面的話沒說完,焦太夫人一個眼神過去,李氏閉嘴了。 “帶我去那里看看?!苯固蛉藢︽九?,看樣子是準備徹底弄個明白了。 路是鵝卵石子路,沒下雨,也不滑,更不曾靠近水池,婢女指著其中一處道:“就是這里?!?/br> 眾人一看,地上干干凈凈,鵝卵石之間因有土壤而生出青苔,但星星點點,并未蔓延到石子上面來,按理說也不至于滑倒,焦太夫人還讓婢女上去走一回,同樣沒事。 大家的眼神都變了,顧凌臉色也難看起來。 如果路沒有問題,小焦氏為何又會無端端滑倒呢? 若說是無心之失,的確很難令人相信。 小焦氏自己還未懷孕,丈夫的妾侍就先有了身孕,雖然是庶長子,動搖不了正室的地位,但任哪個女人心里都會有根刺,小焦氏表面大方,實則借著這個機會一絕后患,也不無可能。 “鞋子呢?”顧香生忽然出聲。 見眾人都望向自己,她又道:“若是摔倒別有緣故,未必是路有問題,也可能是鞋子有問題?!?/br> 焦太夫人若有所思,方才小焦氏的表現(xiàn),令她不相信自己的孫侄女會做出這等蠢事,這才非要查個明白。 一行人重又回到小焦氏那里。 小焦氏聽說之后,忙讓婢女將她床前的鞋子翻過來查看。 繡花鞋底被放在陽光下一看,其中一只面上果然沾了點透明無色的粘液。 小焦氏為自己喊冤:“先前我穿著鞋子的時候也沒覺得有異樣呢,就是走到那段路的時候才腳下一滑,若是鞋底一早沾上這東西,恐怕走路早就發(fā)覺了?!?/br> 旁人聽著也是,可那鞋底沾的究竟是什么,誰也說不清,反倒會讓人想起穢物,李氏捂著口鼻離得遠遠的,顧琴生他們也露出不適的神情。 顧凌皺眉,忍不住道:“我們方才去那里看了,地上什么也沒有?!?/br> 小焦氏也是著急上火,一反平日沉穩(wěn),聞言就忍不住道:“夫君這是懷疑我當著太夫人的面在說謊?” 顧凌沉下臉色:“我何曾這樣說過,你別胡攪蠻纏!” “行啦!”焦太夫人打斷他們,先訓孫子:“都什么時候了,還能吵成這樣,沒看見你妻子還躺在床上么,她若是故意的,還能讓自己摔成這樣?” 又斥小焦氏:“你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就好好說話,別扯到別人上去!” 聽上去,焦太夫人對小焦氏的語氣更重一些,但不難聽出,她還是更偏向侄孫女一些的。 小焦氏垂下頭,眼睛有些濕潤,可她絞盡腦汁也說不出更多辯解的話。 如果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那陷害黃氏這口黑鍋,估計她就要背上了,雖然焦太夫人和許氏可能不會對她怎樣,但小焦氏只要想想方才顧凌的眼神和表情,心里就難受得很。 那些粘液粘著鞋底,尋常人都不樂意多看一眼,顧香生卻站在拿著鞋子的婢女旁邊,用帕子沾了一點點粘液端詳,過了片刻,道:“這恐怕是什么植物的汁液罷?!?/br> 見眾人都瞧著她,顧香生又補充了一句:“我看這些粘液并不腥臭,可見并非穢物,可能是蘆薈或皂莢的汁液?!?/br> 小焦氏一愣:“我房中未有栽種蘆薈。” 管家忙道:“后院也沒有這兩樣草木!” 焦太夫人當機立斷:“到黃氏的院子里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