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魏臨搖搖頭:“頂多只能數(shù)年無事,治標(biāo)不治本,南蠻雖以百越統(tǒng)稱,可從來就不止一個部族,平日里各自為政,一旦有事就彼此聯(lián)合起來,對朝廷為患甚大。” 顧香生道:“剿不如撫,堵不如疏,南蠻風(fēng)俗與中原殊異,朝廷派去任職的官員,難道沒想過入鄉(xiāng)隨俗,與其和解,換來長治久安?” 魏臨笑道:“如何沒有?但一來,官員幾年一任,就算偶爾出個能臣干吏,將那一帶治理得稍稍太平些,土著蠻族也能悉從管教,可不過幾年,那官員一走,換來新人,又是另一番景象。二來,許多人雖然嘴上仁義,但心中難免瞧不起那些蠻族,很難放下、身段。你也知道,官員只有獲罪才會貶謫到那里去,如此能有幾個人會全心全意去治理呢?” 他倒沒什么女子不能干政的偏見,見顧香生問起,便詳細(xì)與她說了起來。 顧香生道:“若是能吃飽穿暖,生活無虞,只怕沒有幾個人愿意成天造反起事,百越之所以頻頻生事,說到底也無非是貧瘠所致,加上地方官府催逼過甚,這才使得那里越治越亂。久而久之,南蠻各族與中原王朝離心離德,將來若是大魏與齊國不可避免有所一戰(zhàn),南蠻再在背后生事的話,大魏恐怕分身乏術(shù)。” 魏臨先是一怔,而后玩笑道:“沒想到我家阿隱竟還是塊治國輔政的良才美玉,就沖著這眼光格局,滿朝文武也未必有多少人能及啊!” 顧香生嗔道:“說正經(jīng)的!” 魏臨:“魏國有百越為患,齊國也有回鶻的威脅,半斤八兩,不必?fù)?dān)心太多?!?/br> 楊谷等了許久,還不見思王和王妃出來吃飯,忍不住過來看了好幾回,眼見碧霄詩情二人也不見蹤影,還以為她們躲懶去了,不由皺皺眉頭,走近幾步往里探看。 卻見二人靠在書案之前,緊緊靠在一起,彼此身體幾乎毫無間隙,一人握著另一人的手,似乎在臨摹字體,臉上還帶著笑容,不時低頭說些什么。 見此情狀,他會心一笑,悄悄退了出去。 ☆、第59章 劉貴妃很快就將朱司闈給派過來,每日兩個時辰,以備顧香生垂詢,協(xié)助她籌辦端午宴。 此人精明能干,反應(yīng)敏捷,有時候常常是顧香生剛起了個頭,朱司闈就知道她想問什么,立時將來龍去脈前因后果給解釋得清清楚楚,就連顧香生對劉貴妃抱著三分戒備,也不能不感嘆她調(diào)教人手的能力。 辦場宴會,尤其是皇家級別的宴會,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要邀請三品以上京官,這就涉及吏部,要去那邊拿名單;要邀請有誥命在身的各家女眷,這就說明宴會有男女賓客,到時候要分場,不能亂了次序;除了宴會上的節(jié)目、菜單之外,屆時引導(dǎo)命婦覲見,還需要有尚儀局的女官在場負(fù)責(zé)引導(dǎo)…… 種種繁瑣事宜,弄得顧香生一個頭兩個大,她以前也曾在自家協(xié)助顧琴生辦過小型賞花宴,邀請家世相當(dāng)交情不錯的閨秀前來賞花玩耍,可那頂多就是十?dāng)?shù)人的規(guī)模,就算是嘉善公主的品香會,與皇宮的端午盛宴一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好在有朱司闈幫忙,又還有長秋殿上下一干人等齊心協(xié)力,總算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 自那天上門之后,張?zhí)N偶爾過來找顧香生,時不時還帶了自己親手做的小點(diǎn)心,小繡品。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顧香生即便找借口回避了一次兩次,總也不能次次都不見,否則反倒引人注目了,加上她忙著籌辦端午宴,在長秋殿的時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也避無可避。 好在張?zhí)N十分識趣,也只字不提上回求助的事情了,更不問宴會內(nèi)情,僅是談天說地,聊些無關(guān)緊要的內(nèi)容。 這一天,顧香生正在看朱司闈派人送來的宴會菜品單子,便聽得宮人來報,說劉貴妃相請。 等她去了那邊,卻看到兩個料想不到的人,正在與劉貴妃說話。 見她來了,劉貴妃笑道:“一聽是十娘入宮,我便忙不迭讓人去將你請過來了!” 這麟德殿的兩位訪客,不是別人,正是將樂王妃與魏初。 顧香生的確又驚又喜,總算還能克制一些,魏初卻已經(jīng)忍不住站了起來,上前拉住她的手,嘴邊的話還未說出來,眼睛里已經(jīng)流露出與她一般無二的感情了。 雖說她入宮沒多久,可畢竟不同于宮外,兩人竟像是分別了半輩子那樣長,一時都有些心情激蕩。 將樂王妃見狀便嗔怪:“這孩子,冒冒失失的,見了思王妃也不見禮,一點(diǎn)規(guī)矩也沒有了!” 劉貴妃笑道:“我又不是外人,這里只敘家禮,不然又得互相行禮,沒完沒了了,忒的麻煩,無須講究那么多!” 顧香生笑道:“說來也巧,我與十娘自小相識,如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反倒成了親戚?!?/br> 魏初笑嘻嘻:“你說這話,是想誆我喊你一聲堂嫂么?” 顧香生:“我何須誆,你可不就得喊我堂嫂么,快喊一聲來聽聽!” 眾人便都笑了起來。 將樂王妃見狀心道,外人都傳聞思王娶了妻,又還住在宮中,小兩口的日子肯定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現(xiàn)在一看也未必嘛。 沒等她找機(jī)會開口讓魏初和顧香生單獨(dú)相處,劉貴妃就已經(jīng)善解人意道:“你們年輕女孩兒久別重逢,定然有許多體己話要說,不必顧忌我們。” 魏初與顧香生順勢起身告罪,后者笑道:“我先帶十娘出去走走。” 出了麟德殿,兩人竟是不約而同開口:“你這陣子過得如何?” “你還好嗎?” 說罷皆是一愣,又都撲哧笑出了聲。 顧香生挽著她的手臂,漫步在麟德殿外面的樹蔭下。 “你快與鐘岷成親了罷?” 魏初沒料想她開頭便問這個,登時漲紅了臉。 看她的表情,顧香生也曉得自己猜對了,笑瞇瞇道:“日子定了么,我這個當(dāng)堂嫂的怎么都去為你添妝!” 魏初:“你怎么知道的?” 顧香生:“猜的?!?/br> 魏初明顯不信。 顧香生:“將樂王妃春風(fēng)滿面,你含羞帶怯,定是喜事臨門,近來將樂王府若說有什么喜事,那一定就是你的婚事了,如果你的未來夫婿不是你的意中人,現(xiàn)在你一定不會是這副表情,所以除了鐘岷,還會有誰?。俊?/br> 魏初的心思被她說得明明白白,不由有些羞惱,作勢要擰她。 顧香生故意哎喲一聲:“有了新歡就不要舊愛,連說都不讓說了!” 魏初羞紅了臉:“什么新歡舊愛,說起來還是你先拋棄我嫁了人的!” 說得還真像那么回事。 顧香生忍不住好笑:“好啦,你能嫁給鐘岷是好事,這說明王妃他們也認(rèn)可這門婚事,我見過他幾回,雖然有些笨口拙舌,但人品不錯,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對象呢!” 魏初雖然嘴上不承認(rèn),心里恐怕都要甜出蜜來了:“還早呢,要等他老家的長輩過來上門提親?!?/br> 顧香生:“將樂王與王妃都答應(yīng)了,鐘家人哪里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 二人又說了一陣,魏初總算從向好友傾訴喜悅的情緒中逐漸緩過來,說起顧家的事情。 “我入宮前曾去顧家拜訪過一回,焦太夫人身體尚可,她讓你多保重,不必?fù)?dān)心她,你大jiejie倒是孝順,嫁了人之后還時常回娘家探望祖母。啊,你阿爹阿娘也都很好?!?/br> 顧香生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三jiejie與周大郎成親之后如何,周大郎脾性不錯,兩人想必可以琴瑟和鳴罷?” 早在三月時,顧眉生就跟周瑞成了婚。 昨日一起玩耍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眨眼間,大家仿佛一下子都紛紛成家立業(yè),當(dāng)年她與魏初、周瑞三人,時常去郊外騎馬打球,一度形影不離,魏初和周瑞還很被長輩們看好,如今一個進(jìn)了宮,一個成了親,另外一個也婚事將近,想要回到從前那種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的日子勢必是不可能了。 這也算是長大必然付出的代價吧。 魏初道:“你三jiejie與周大郎倒還稱得上夫唱婦隨,只是萬春公主那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有這么個阿家在,難免要對兒婦挑剔,上回我阿娘去公主府作客,便見萬春公主當(dāng)著我阿娘的面說你三jiejie呢,直將她說得有些難堪?!?/br> 顧香生:“在家時,三jiejie的性情就軟和,與人無爭,這是好處,也是弱處?!?/br> 魏初:“不過好在我那位公主姑姑也就是脾氣有些急,并非什么狠毒之輩,應(yīng)當(dāng)不會對你三jiejie如何的,更何況還有周大郎在呢?!?/br> 顧香生道:“我那二jiejie呢,近來沒折騰出什么幺蛾子罷?” 魏初:“那倒沒有,只是她與呂家的關(guān)系好似果真平平,近來更是頻頻往返娘家,一住就是三五,顧家也沒人管管她?!?/br> 焦太夫人上了年紀(jì),精力漸漸不濟(jì),還要抽出空閑指導(dǎo)小焦氏如何管家,估計是沒時間管她的,只要顧畫生不惹出大禍,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由她去,至于長房其他人,許氏平日素來是老好人,誰也不得罪,自然不會管家顧畫生,小焦氏是平輩的嫂嫂,更不方便教訓(xùn)。 自從顧畫生敢罔顧顧家名譽(yù)意圖在東林寺做下陷害姐妹的事情之后,顧香生再也不敢斷定此人有賊心沒賊膽不敢犯下大錯了,只怕焦太夫人心里也很后悔,當(dāng)日沒有直接將她送到廟里去,而是還讓她嫁入?yún)渭摇?/br> 怕影響了她的心情,魏初忙道:“其實(shí)也不是沒有好事啦,聽說王令很快就能回來了,他這次立下大功,誰還敢說他是依靠父蔭的紈绔公子,平步青云也是指日可待了,可見你大jiejie挑選夫婿的眼光還是很厲害的。” 顧香生笑道:“我大jiejie的眼光厲不厲害我不曉得,但你的眼光肯定是很厲害的,每科進(jìn)士那么多人,其中不乏金玉其外之輩,你還能從中找出一個鐘岷,這份眼光可不一般吶!” 大約臉皮再厚的少女也受不得自己的終身大事被打趣,魏初聞言立時張牙舞爪起來,跟顧香生鬧作一團(tuán),揪著她不放:“你還沒告訴我,思王待你好不好?你在宮里過得好不好?” 在她的灼灼目光逼問下,顧香生笑而不語,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 魏初眼睛一亮:“這么說思王是對你很好了?真看不出來呢,大兄那人看著溫溫吞吞,我總覺得他心事很深,誰也瞧不出個究竟,還以為你會很費(fèi)一番腦筋的。” 其實(shí)顧香生本來也這么以為,魏臨這樣的人看著好相處,實(shí)際上比誰都難以敞開心扉,但出乎意料,他對顧香生卻一開始就抱著信任的態(tài)度,許多事情也不吝于與她分享,這才使得兩人婚后的距離反而一點(diǎn)點(diǎn)貼近,比婚前更要熟悉親密許多。 現(xiàn)在想來,顧香生覺得自己也沒做什么,頂多是抱著一顆誠心去和對方相處,全心全意為對方著想,也許付出總有回報,也許對方正是感覺到自己的這股善意,所以卸下心防,愿意以真心換真心? 被兩人提及的對象此時正在大政殿,與幾名重臣一道在御前議事。 自然,以魏臨的資歷年紀(jì),大多是聽的時候多,說的時候少。 南方戰(zhàn)事大抵沒有懸念,不日便可班師回朝,目前大軍停留在百越其中一個叫蒼梧的部族當(dāng)?shù)?,做回來前的休整?/br> 東面伐吳的進(jìn)程也出乎意料的順利,吳越先前忙著抽調(diào)兵力抵抗齊國,沒有余力再反抗魏國的入侵,魏國就此撿了個大便宜,軍隊(duì)幾乎沒怎么作戰(zhàn),一路就長驅(qū)直入,直抵吳越都城,也不知齊國是戰(zhàn)多疲乏,還是因所向披靡而心生驕逸,兩軍于吳越都城相遇,加上呂誦等人里應(yīng)外合,齊軍大敗,魏軍順勢占領(lǐng)了吳越都城,自此吳越國破,領(lǐng)土以都城錢塘為界限,被齊、魏兩國瓜分殆盡。 消息傳到魏國京城,又是一片歡欣鼓舞,歌功頌德之聲。 連永康帝也覺得自己可以一洗當(dāng)年深州之盟的恥辱,以后誰還敢說他這個皇帝只會守成,不會拓土? 這些日子因?yàn)榻佣B三的捷報,大政殿內(nèi)的氛圍都不錯,連皇帝都會偶爾與臣下開兩句玩笑。 大家都覺得,等在南蠻和吳越的戰(zhàn)事徹底了解,大魏的國力將更上一層樓,到時候休養(yǎng)生息個幾年,南方再無敵手,未嘗不能與齊國爭霸天下。 兵曹尚書道:“陛下,英國公奏報中提及,此役既畢,得南蠻俘虜共計兩萬余人,其中蒼梧族人最多,九菌其次,其余各族皆有之,精壯男子與老弱婦孺所占各半,這些人要如何處置,還請陛下示下。” 永康帝沒有乾綱獨(dú)斷,而是掃視偏殿眾人,道:“諸卿以為呢?” 對古代而言,兩萬人不是個小數(shù)目,南蠻百越各族總?cè)丝诩悠饋恚瑩?jù)說也就十萬多一些,這場戰(zhàn)事就等于將他們五分之一的人都俘虜來了,按照以往慣例,戰(zhàn)俘如果是成年男子,一般就是充軍流放,去邊地當(dāng)苦力,至死方休,而那些老弱婦孺,姿色好點(diǎn)的,要么沒入宮廷或教坊司,若是運(yùn)氣不佳的,也有的流放邊地甚至充作軍妓,甚為凄慘。 然而自古成王敗寇,盡皆如此。 偏殿之內(nèi)一片寂靜,眾人都露出沉吟之色,不是因?yàn)檫@個問題很難解決,而是…… “以臣之見,從南蠻至此,千里迢迢,路程遙遠(yuǎn),運(yùn)送糧食尚且不便,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路上還得費(fèi)些糧食養(yǎng)活,不如從中挑些姿色好的女子送來京城,至于其他人,可就地解決。”開口的是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顏旬。 此人素來就以對南蠻嚴(yán)厲著稱,認(rèn)為對那些還未開化的夷民不必客氣,會頭一個說出這席話并不讓人意外。 但畢竟這些觀點(diǎn)與儒家仁愛治國有所違背,自古更有殺俘不祥的說法,戰(zhàn)國時長平之戰(zhàn),白起活埋趙國四十萬軍隊(duì),為后人詬病,甚至有人覺得白起最后不得善終,正是當(dāng)日報應(yīng)的緣故,所以誰也不愿意先擔(dān)這個罵名。 眼見他說完之后,在場還是無人說話,顏旬不由在心底冷笑一聲,心說都是一群縮頭烏龜,老子都先擔(dān)起這個罵名了,你們還怕這怕那,瞻前顧后。 永康帝點(diǎn)明了:“王卿以為呢?” 尚書令王郢,王令他爹,百官之首。自先帝在時便已受到重用,任尚書令至今已有十年,以永康帝的性情還能信任一個人如此之久,可見王郢這個官已經(jīng)當(dāng)出一種境界了。 王郢緩緩道:“臣以為,此事應(yīng)當(dāng)從長計議,這兩萬人中,起碼有一半是精壯男子,若是全殺了,日后大魏與南蠻之間的仇恨,只怕越發(fā)不可解,假以時日,又會激起南蠻人的反抗?!?/br> 顏旬不贊同:“即便不殺,難道南蠻人便會念著大魏的恩情不生事了?這些人照樣會隔三差五就鬧點(diǎn)事情出來的?!?/br> 魏臨卻想起之前顧香生說的話,正斟酌著應(yīng)該如何開口,皇帝就問到他頭上了:“思王如何看?” “若能安逸生活,只怕誰也不愿意造反,南蠻人殺之不盡,對中原始終抱著仇視,自古以來,南蠻之地就未真正歸順過中原王朝,即使一時順服,遇到災(zāi)荒年間,官府盤剝,又會激起民變,說到底還是因?yàn)椴辉袒?,?xí)俗與中原迥異,又生活困苦的緣故。陛下或可派遣干吏前往百越之地長駐,教化當(dāng)?shù)剜l(xiāng)民,以仁德為根本,輔以中原技藝,教其農(nóng)桑種植,紡織自足,使其歸順,方才為長治久安之策?!?/br> 說白了,就是用中原文明去同化南蠻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