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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香在線閱讀 - 第124節(jié)

第124節(jié)

    夏侯渝:“但最終還是被你們辦成了?!?/br>
    顧香生撲哧一笑:“如今不過才短短兩年,典籍史料還未收集齊全,只能完成其中一些殘卷,此事耗費甚巨,非一朝一夕之功,若無十年八年的工夫,怕是完不成的。我也不知道,以邵州區(qū)區(qū)一州之力,到底最后能否將這部史書修成?!?/br>
    夏侯渝:“各國顧著劃地盤,顧著爭名奪利,顧著如何才能搶到更多的金銀財寶,奴婢牲畜。吳越被滅,多少珍貴典籍流失于戰(zhàn)火之中,再不復見,即便以后有誰統(tǒng)一了天下,想起要修史,這些書也不可能恢復了,只有你,會想到要去做這件事,連陛下都夸你呢!”

    顧香生駭笑:“哪個陛下?難道是齊君?這怎么可能?”

    夏侯渝眉眼彎彎:“怎么不可能,陛下說你胸懷錦繡,內(nèi)蘊高華,非尋常男子能及?!?/br>
    顧香生萬萬想不到齊國皇帝竟對自己作出如此高的評價,她搖搖頭:“這話我受不起。修史乃曠日持久之工程,不是我一個人就能成事,多賴徐使君,宋司馬他們鼎力支持,還有諸多名士文人一道努力,我充其量也就是幫忙撰寫個目錄,打打下手,提兩個建議罷了。不過我奇怪的是,既然齊國陛下意識到修史的重要性,以齊國之國力,此事理當更容易辦成才是,為為何他不下令修史呢?”

    夏侯渝微微一笑:“意識到重要性,并不等于覺得需要去做,正如你所說,修史費時耗工,想要修好一部王朝的史書,起碼要十年八年才能有所成。與此相比,陛下自然更愿意將這些錢財和人力花在別處,在他看來,修史是統(tǒng)一了天下之后才要做的事情。否則陛下如何會對香生jiejie贊不絕口,正因為你做成了他不能做的事情?!?/br>
    顧香生有些慚愧,她一開始也只是想為徐澈邀買一些名聲罷了,而非出于什么偉大的目的,直到后來親身參與進修史的工作,方才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覺。

    一頁頁的筆墨里,記載的可能是某個人跌宕起伏的一生,一件當時無意中記錄下來,且微不足道的小事,卻有可能影響后來整個王朝的歷史進程,這就是歷史無可取代的魅力。

    “我聽說前朝德宗皇帝和思宗皇帝的起居注,有一部分流落到齊國,至今我們也沒能找著,勞煩你回去之后幫我看一看齊國內(nèi)宮藏書館,若有可能的話,能否讓人謄抄一份送過來?”

    夏侯渝點點頭:“自然可以的,回去之后我便幫你留意?!?/br>
    “謝謝你!”見他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顧香生很高興:“張叔現(xiàn)在還好嗎?”

    夏侯渝:“還好,他身體還算硬朗,只是要看家,我就沒讓他一起跟過來。”

    顧香生有點詫異:“你還沒成家?”

    夏侯渝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忽而朝她眨眨眼,露出一個稱得上頑皮的笑容:“香生jiejie不記得了么,我說過要娶你的,怎么可能食言?”

    顧香生好笑:“小時候的玩笑話,虧你還好意思掛在嘴邊,若是沒娶我,你是不是一輩子就不娶妻了?”

    夏侯渝滿不在乎:“不娶就不娶?!?/br>
    比起說自己的事情,顧香生其實更想問夏侯渝這些年在齊國做了什么,緣何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得到齊國皇帝的青眼,獲準來到南平,還想問他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人白眼,以他尷尬的出身,是不是經(jīng)歷了許多困難,方才能夠像今天這樣衣著光鮮,神采飛揚。

    但這些話問出來無異于揭人傷疤,她在心里盤旋許久,最終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問才合適。

    夏侯渝心思靈敏,察言觀色便已發(fā)現(xiàn)她的欲言又止:“香生jiejie是不是想問我這幾年到底是怎么過的?”

    顧香生點頭:“我怕問出來讓你難過?!?/br>
    “不會?!毕暮钣逍Φ?,“只要是你問,我什么都肯說,不過再苦再累,那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說出來也無甚意義,反而會讓聽的人心情不好,又何必多說?其實這回來南平,我不僅僅是跟隨大兄,從旁聽差,還奉陛下之命,暗中考察南平風貌地形,各州兵力,這樁差事是密旨,連大兄都不知曉?!?/br>
    顧香生心中一突:“齊君為何要你考察各州兵力?”

    其實她已經(jīng)隱隱有了答案,只是還想從夏侯渝口中得到證實。

    果不其然,夏侯渝一字一頓道:“為吞并南平做準備。”

    氛圍陡然之間凝固起來。

    顧香生緊緊擰眉:“齊魏之戰(zhàn)結(jié)束不過幾年,我聽說齊國北面還有回鶻為患,為何齊君會想要南平?”

    夏侯渝道:“正是因為所有人都料想不到,而且南平實在是太弱小了,內(nèi)部又不團結(jié),居然還各州分立,各自為政,假如齊國一意想要攻打南平,不出三個月便能拿下?!?/br>
    顧香生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南平這個國家,疆域還沒有吳越一半大,基本就是在齊魏的對峙下才得以生存的,它不像吳越那樣不自量力,南平對齊魏兩國,向來都恭恭敬敬,誰也不得罪,每年還會去獻禮,就相當于進貢了,如此方才換來數(shù)十年的太平。

    魏國現(xiàn)在一分為二,但畢竟還是大國,底子厚,一時半會還亡不了,齊國不想白白消耗力量,就把主意打到南平頭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虧得南平皇帝還不自知,居然引狼入室,主動請齊國皇帝派兵來協(xié)助自己平叛,到最后肯定要反而把自己給賠進去。

    一旦朝廷潰敗或投降,剩下的南平十個州,哪個都不會是齊國的對手。

    即便是邵州,這幾年下來實力大大提升,可要說能打贏齊國,那簡直就是玄幻故事——完全不可能發(fā)生。

    別說顧香生和徐澈,就是孫武再世,孫臏再生,估計也束手無策,因為這根本不是戰(zhàn)略上能解決的問題,而是實力上的絕對懸殊。

    夏侯渝安慰道:“現(xiàn)在還不用太擔心,陛下只是有這樣的意向,還未最后決定,而且邵州毗鄰魏國,離齊國反而最遠,就算有事,也不會是第一個遭殃的,我只是先與你說一聲,好讓你們心里有數(shù)。”

    顧香生:“這個消息對邵州來說太重要了,不知怎么多謝你才好,若是連累你被齊君怪罪,我就于心不安了?!?/br>
    夏侯渝眨眨眼:“就算要攻打南平,屆時肯定也是我那位大兄帶兵,能給他添點麻煩,我何樂而不為呢?回去之后,我也會在奏報里說明邵州實力平平,不足為患,免得我大兄先盯上你們。但是……”

    他頓了頓,斂去笑容,正色道:“但是香生jiejie,恕我直言,邵州畢竟地方有限,兵力再強,總不可能強得過齊國大軍,到時若真有那一天……你們最好還是能放手則放手,不要死守才好,這是保全自己,也是保全邵州百姓的最好辦法。我大兄性子殘暴,遇到堅決不降的城池,便會懷恨在心,等城破之后就會屠城?!?/br>
    顧香生沉默半晌:“我知道了?!?/br>
    夏侯渝:“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陛下對復始樓很感興趣,他也是個愛書之人,斷不舍得讓復始樓在戰(zhàn)火中付之一炬,愛屋及烏,對邵州他也會多上幾分愛護的,只要你們不強硬抵抗,應(yīng)該不至于出現(xiàn)何等嚴重的后果。”

    顧香生苦笑:“這事不是我說了算。”

    夏侯渝凝視她:“香生jiejie,當年我自身難保,不敢?guī)阋坏阑佚R國,生怕連累了你,如今我已經(jīng)能護著你了,往后,若是邵州你不想待了,又或者邵州有什么變故,你可以隨時到齊國找我,我不敢說你能像在邵州這樣自由,但起碼,你也不必擔心需要看人眼色。”

    顧香生一面詫異于他的底氣,心想夏侯渝在齊國果真混得還不錯,否則不會說這樣的話,一面又覺得很感動。

    “其實我原本并不打算在邵州久留,后來是因為……”

    話未竟,碧霄走了進來:“娘子,五郎,飯菜都做好了,吃飯罷?”

    她瞧著兩人的臉色有些詫異,心想方才進門時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變得僵凝起來,總不至于吵架了吧?

    顧香生也沒有再說下去:“走罷,去飯廳再說?!?/br>
    “好?。 毕暮钣逡哺鹕?,語調(diào)輕快,“許久都沒吃詩情和碧霄親手做的飯菜了,方才倒忘了點一道松鼠桂魚!”

    碧霄笑道:“有有,還有蜜汁蓮藕,都是你喜歡吃的!”

    顧香生故意道:“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怎么就做他喜歡的,卻沒有我的份?”

    碧霄睨她一眼:“娘子還說呢,這些原就是您喜歡吃的,從前就常常照著自己的口味送去給夏侯五郎,久而久之,將五郎的口味也調(diào)、教得與您一樣了!”

    當年夏侯渝在魏國,乃是爹不疼娘不愛的一個質(zhì)子,住的地方大雖大,卻無人打理,荒草叢生,更別說什么大廚,有得吃就不錯了。加上用度時常被克扣,他平素吃的,比尋常百姓人家還要略遜三分。難得偶爾赴宴交際,才能吃上一點好東西,但那種場合常常還要忍受冷嘲暗諷,白眼譏笑,山珍海味也食之無味,所以顧香生隔三差五會讓碧霄送點菜過去,那就是夏侯渝來之不易的福利了。

    不過此刻被碧霄說起來,卻似乎別有一番意味深長。

    ☆、第102章

    顧香生不意自己調(diào)侃不成,反被調(diào)侃,不由尷尬起來,忙錯開話題:“再說下去,菜都要涼了,還是趕緊去吃罷!”

    碧霄嘟囔:“還不讓人家說實話……”

    顧香生假裝沒聽見。

    夏侯渝笑瞇瞇跟在后面,明智地選擇什么話也不說。

    菜色果然很豐富,除了方才說的松鼠桂魚和蜜汁蓮藕之外,另有八寶鴨子,蟹粉湯包,竹蓀上素卷等,夏侯渝看上去很開心:“一見這些菜,我就想起從前的味道了,今天估計能吃得下三碗飯!”

    碧霄好笑:“五郎在齊國是金枝玉葉,吃的定然比這桌菜要好上百倍千倍,可別為了哄我們而特意這么說!”

    夏侯渝淡淡一笑:“縱是珍饈美味,那也要看誰做的,有沒有心意在里邊,吃的人一嘗就知道了,我自然更喜歡你們做的?!?/br>
    詩情和碧霄果然被他哄得心花怒放,詩情還特意去拿了一壇梨花白過來:“今日重聚,五郎定要與娘子好好喝上幾杯才是!您不曉得,這幾年娘子總念著您,生怕您在齊國被欺負了,吃不飽穿不暖呢!”

    “就你多嘴!”顧香生被她念叨得有點不好意思,連忙打斷,“不是還有雞湯么,快去看看好了沒有!”

    換作從前那個小小的夏侯渝,她當然不會覺得怎樣,但現(xiàn)在……女大十八變這句話同樣也適用于男人身上,對著一個美男子說這些話,未免就過于曖昧了。

    詩情捂著嘴笑,也不多言,順帶將碧霄給扯走。

    她們這一走,顧香生卻有點后悔起來。

    沒了她們在旁邊調(diào)劑,怎么氣氛反而好像更尷尬起來了?

    夏侯渝為兩人各斟了一杯酒,又舉起自己的杯子:“香生jiejie,在魏國時,有賴于你多加照顧,記得有一回生病,你還為我請來大夫,親自守了我?guī)滋欤駝t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能否活得下來,這些事情,我從來沒有忘記過,謝謝你?!?/br>
    顧香生飲下這杯酒:“其實是你命不該絕。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正應(yīng)了這句話?!?/br>
    夏侯渝搖搖頭:“不是的,是我一直記得你說的那句話?!?/br>
    對上她有些疑惑的眼神,夏侯渝道:“那會兒我病得迷迷糊糊,你對我說,成大事者,會將苦難作為磨礪,只有失敗的人,才只能將其作為逃避的借口,如果我當時就死了,就算傳回齊國,也沒有人會當回事。”

    顧香生不太記得自己是不是說過這樣一番話了:“是嗎?”

    夏侯渝笑了一下:“所以后來無論遇到什么樣的困難,我都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下去,最起碼,不能那樣就認輸了。別人越希望你過得不好,你就越要活出個樣子來?!?/br>
    顧香生同樣也選了一條不被世人認可,也很艱難的道路,可她自己并不覺得難過,聽見夏侯渝這樣說,卻反而隱隱心疼起來。

    因為夏侯渝過得比她還要艱難百倍,他能擁有今天,必然也是付出百倍于她的代價換來的。

    她到席家村,有林泰柴曠等人幫忙,又有詩情碧霄作伴,在邵州,又遇上了徐澈,不說艱難,起碼也不會是寂寞的。

    然而夏侯渝身邊,就只有一個張芹,張芹能耐有限,在齊國更是完全幫不上忙,他等于是自己披荊斬棘,生生辟出一條道路來。

    顧香生注視他:“那你現(xiàn)在開心快活嗎?”

    夏侯渝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開心,也快活。因為我一直有個目標,那就是終有一日,還能與你相見。”

    顧香生心頭一動,似乎有什么東西,緩緩從泥土中破開。

    夏侯渝深深看著她:“小時候,你總護著我,現(xiàn)在我得變強,才能護著你。”

    顧香生的眼睛落在離自己最近的那盤松鼠桂魚上面,順手夾了一筷子魚rou放入對方碗里,自己也夾了一塊送入口中,慢慢咀嚼,任酸酸甜甜的味道夾雜著魚rou的鮮美一道留在齒頰之間。

    “阿渝,你待我的一番心意,我很明白,也很感動。但我并不想要在任何人的羽翼下生活,就連如今在邵州,雖說上頭有徐澈,可他也是放開手腳,從未干涉過問我的作為。從前在顧家時,我無甚感覺,現(xiàn)在自由自在慣了,心反倒野了,不像再像從前那樣被困在一個地方,往后,也許會入蜀,去難于上青天的蜀道去走一走,看一看,方才不負大好光陰?!?/br>
    這番似是而非的話,既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也算是對夏侯渝的一個回答。

    以他的聰明,不可能聽不明白。

    顧香生不愿自作多情,可也不想造成什么誤會或曖昧。

    有些話,自然還是提前些說開才好。

    聽了這些話,夏侯渝的眼神先是略略黯淡了一瞬,隨即又笑了起來:“香生jiejie,你誤會了。我從來沒有想過束縛你,或者將你困在自己的羽翼下,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夠變得更有用些,以后只要你需要我,我都能及時出現(xiàn),能及時幫到你。”

    顧香生心頭微震,卻終究,什么也沒說。

    夏侯渝點到即止,轉(zhuǎn)而專心喝酒吃菜,不時問些邵州風物人情。

    她暗暗松了口氣。

    拋開這些敏感或沉重的話題,兩人久別重逢,還有不少離情可敘,夏侯渝又問起魏初的近況,顧香生道將樂王去世后,魏初在京城守孝并陪伴母親整整一年,一年后才離京去找在地方上任官的夫婿,偶爾會有消息傳來,據(jù)說夫妻倆琴瑟和鳴,感情很好,前年魏初還生了個兒子,如今也有兩歲了,長得很像魏初,連霸道的性子都像了個十足。

    兩人還說起當年認識的幾個朋友,顧家是繞不開的。

    焦太夫人去世后,顧香生便沒有刻意去打聽顧家的消息,但不少事情依舊隱隱綽綽傳入她的耳中。

    譬如周瑞娶了顧香生的三jiejie顧眉生,聽說兩人感情也還不錯,但成婚幾年顧眉生無所出,萬春公主便給周瑞納了兩房妾室,顧眉生性子溫柔有余,利落不足,居然被妾室騎到頭上去欺負,彼時顧香生“已死”,焦太夫人也去世了,顧家沒落,在天子面前說不上什么話,自然也無力護著顧眉生。

    萬春公主當初同意讓周瑞娶顧眉生,未嘗不是看在顧香生嫁給魏臨的緣故,本以為顧家可以更上一層樓,誰知道這座樓還沒建成,就一夜之間坍塌了,沒了顧香生和焦太夫人,剩下的大老爺們根本撐不起一個顧家。

    女子出嫁之后,看的就是娘家得不得力,顧眉生既無娘家可靠,又無所出,萬春公主自然會不滿意,周瑞頭頂上有個強勢的母親,所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強勢到哪里去,矛盾由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