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氏昨晚得了丈夫囑咐，對顧老太太很是禮遇，給足了顧老太太體面，也著實讓眾女眷吃了一驚，待晚宴結(jié)束葉氏派人囑咐顧老太太晚走一步敘話時，顧老太太喜得五十多歲的身子差點飄起來。

    之前葉氏夸了孫女好幾句，莫非有了結(jié)親的意思？沈家大少爺十五，與孫女正相配。

    顧家是經(jīng)商的，先前富貴還在時，能與父母官結(jié)親也算得上好姻緣了，如今家業(yè)敗落，孫女在鄉(xiāng)下過了幾年窮日子，除了容貌，教養(yǎng)品學(xué)都算不得出挑，能嫁到知縣家，乃夢寐以求的好事。

    “讓老太太久等了?！比~氏送完客人才回來，歉意地跟顧老太太賠罪。

    顧老太太站了起來，和藹笑道：“夫人太客氣了。”

    葉氏再次請她落座，對身邊的女兒道：“阿月不是還沒看夠月色嗎？你帶阿瀾再去賞賞吧?！?/br>
    沈月笑著應(yīng)下，熱情地邀請顧瀾，顧瀾欣喜地隨她去了。

    顧老太太好奇地看向葉氏，打發(fā)走了小輩，這下該說正事了吧？

    葉氏也沒有再賣關(guān)子，輕聲問道：“老太太覺得我家阿月如何？”

    顧老太太心頭一跳。

    葉氏宛如沒察覺她的異樣，繼續(xù)淺笑道：“聽聞阿瀾哥哥十五歲就中了案首，今年秋闈上榜也是十拿九穩(wěn)，是咱們縣數(shù)一數(shù)二的才子。我家老爺多次跟我夸贊阿瀾哥哥，還說就算這次阿瀾哥哥失手，下次肯定也能中，就讓我趁秋闈發(fā)榜前先跟老太太探探口風(fēng)，以示誠意。若老太太看得上阿月，咱們就結(jié)成秦晉之好，日后阿瀾哥哥進京趕考有什么需要的，您盡管跟我們提?！?/br>
    面上笑得熱情，心里并不贊同丈夫的眼光，顧衡再好，最多考個舉人，往后能不能中進士都是個問題，哪里比得上跟丈夫那些已經(jīng)當(dāng)官的同窗故友結(jié)親？再說女兒還小，等個兩三年，說不定有更好的親事人選呢？

    不過葉氏向來聽丈夫的，沈澤讓她促成這門親事，她就盡力而為吧。

    如果沒有江含珠，顧老太太其實不大看得上沈家姑娘，孫女嫁過來合適，但一個七品知縣的女兒，哪配得上她那有榜眼探花之才的孫子？但跟江含珠一比，沈家姑娘在身份上就高出了一大截。

    可惜……

    “能得大人夫人看重，是子衍的造化，”顧老太太委婉地道，“可惜子衍十四歲時便與江家大姑娘定了親事……”

    葉氏震驚地吸了口氣，“怎么這么早就？”

    顧老太太話里透出一分不滿：“江寄舟是子衍的先生，那年江寄舟病重，怕自己去了女兒無人照顧，便想將女兒托付給子衍，子衍礙于師生情分，如何能拒？”

    葉氏驚訝道：“江寄舟好像是縣學(xué)的訓(xùn)導(dǎo)吧？我聽老爺提起過他，似乎只是常年咳嗽，并非惡疾……”說到此處，恍然大悟，“子衍那樣的才情，江家也算是慧眼識珠了，搶在子衍大放光彩前定了婚事。”

    顧老太太嘆息：“子衍是個尊師的，都沒見過江家姑娘就應(yīng)了?！?/br>
    葉氏請她過來不是聽她發(fā)牢sao的，陪了幾句，漸漸放低了聲音，“難道就沒有法子退了這門婚？老太太莫怪，實在是子衍太過出眾，我與我家老爺都舍不得錯過這樣的佳婿，而且子衍中舉后，來年進京趕考的吃穿住行，到了京城四處打點都得用錢，我家老爺說了，只要親事成了，這些花費我們?nèi)珨?。?/br>
    顧老太太精神一震。

    她最近最愁的就是這個，這三年她省吃儉用也只攢了幾十兩銀子，江寄舟只惦記著讓他們照顧他女兒，可沒有主動提過幫忙的事，再看看沈家，人家還是官身呢！

    本就不滿意這門親事，眼下更是堅定了退婚的決心。

    只是，這幾年江家對顧家照拂了不少，突然退婚，縣城的人會如何議論？

    葉氏一直盯著她，見顧老太太動搖了，以退求進道：“罷了，既然親事以定，我們也不好再做毀人婚約的事，老太太就當(dāng)我沒說過這番話吧，不過就算當(dāng)不成親家，老太太將來有什么需要，也不用跟我們客氣。”

    語畢喊來外面守著的丫鬟，讓她去請兩位姑娘回來。

    顧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怎會聽不出后面的全是客氣話？兩家是姻親，沈家?guī)团鼍褪菐团畠?，兩家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人家理你做甚？

    “夫人，這事容老身考慮兩日可好？”顧老太太忙轉(zhuǎn)圜道，“其實，其實江家姑娘品行不好，如果不是因為當(dāng)年江家對我們有照拂之恩，我們也不會應(yīng)下，待我回去與江家商量商量，兩個孩子不合適，退了也是為了大家好。”

    葉氏面露喜意，“還有這層緣故？江家姑娘有什么問題嗎？”

    顧老太太剛剛是靈機一動隨口編排的，但話一出口，她馬上就想到了退婚的由頭，因此越說越順溜了，“那孩子從小沒有母親教養(yǎng)，姐妹倆手腳都不太干凈，小時候去旁人家做客總喜歡順些東西，這事很多人都知道……”

    葉氏皺眉附和：“這樣的人怎么配得上子衍？先前我還有點不好意思，現(xiàn)在只盼著老太太順順利利退了婚，別因為曾經(jīng)的一點小恩就耽誤了子衍的大好前程，甚至是壞了顧家的家風(fēng)，那種人，非主母人選。”

    顧老太太頷首，“可不是。”

    兩人說到了一處，送別時便依依不舍起來。

    等顧家的騾車走了，葉氏回了上房，笑盈盈朝丈夫邀功，“老爺放心，說動她了。”

    沈澤笑著將半老徐娘的妻子摟到懷里親嘴兒。

    先哄了妻子幫他，江、顧兩家退了親事，他就用不著妻子幫忙了，等安排好了江含珠，回頭他再哄哄妻子，妻子也不會生氣太久，那時他便可享受齊人之福。

    而那邊顧老太太回到家里后，暗暗思忖了起來。

    江含珠貌美帶香，看似溫柔守禮實則欲擒故縱，嬌嬌弱弱地最會勾搭人，是個男人都會被她迷住，自家孫子也不例外，開春時還偷偷用私房錢給那丫頭買了一朵珠花，被meimei發(fā)現(xiàn)了寧可惹meimei傷心也要堅持送江含珠，江含珠雖然沒戴過，但珠花不見了，可不就是被她收了？

    不要臉的小娼.婦！

    顧老太太無聲罵了句，因為太恨，轉(zhuǎn)眼計上心來。

    她得趁孫子回來之前把事情辦妥了。

    ~

    含珠坐在下人房，手里拿著本書，卻怎么都看不進去，忍不住走到門前，眺望上房那邊。

    父親去縣學(xué)教書了，meimei除了父親回來時可以來這邊找她，就只能待在那兩人面前當(dāng)人質(zhì)，也不知她害不害怕。一個冷峻危險，一個品行不好，想到meimei一整天都跟他們在一起，含珠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姑娘，顧家來人了！”

    春柳慌里慌張跑了過來，“老太太突然發(fā)了病，說是想見姑娘，讓姑娘馬上過去呢！”

    “怎么病了？”含珠急著問，那到底是她未來的婆家祖母，乍然聽到噩耗，她不可能無動于衷。

    春柳也說不清楚，對著上房道：“就說病了，張叔問過那人，那人許姑娘出門，只要別驚動里面受傷那位就行，也別泄露給外人知?！?/br>
    含珠又急又惱，她出不出門，憑什么還要他許可了？

    轉(zhuǎn)瞬想到meimei在他們手里，她也只能忍下。

    進屋換了身素色衣裙，簡單挽個發(fā)髻，含珠領(lǐng)著春柳急急往正院趕。

    程鈺雙手抱胸靠在廂房門前，瞥見那邊轉(zhuǎn)過來兩道人影，默默將目光投了過去。

    滿院清幽的桂花香氣里，她一身青色褙子白底長裙，行色匆匆，短短四日不見，之前稍顯圓潤的臉龐竟然瘦了下去，兩道如畫黛眉緊緊蹙著，一雙水眸朝廂房這邊看了過來。

    程鈺沒有回避，迎著她恨怨交加的目光，無聲警告她。

    含珠攥緊了手，想要看向廂房里頭，想要看meimei一眼，他卻擋住了一半門口。

    正要收回視線，廂房里突然傳來meimei清脆的笑聲，“你說謊，烏龜是水里游的，怎么可能會在天上飛？”

    含珠不由停住腳步。

    里面meimei的聲音卻沒了，也沒有男人的聲音，不知是說話聲音太低，還是兩人都沒再說。

    還想多聽一會兒，察覺門口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含珠咬唇，快步走了。

    主仆二人身影消失后，程鈺才關(guān)上廂房的門，進了內(nèi)室。

    定王至少還得養(yǎng)個七八日才能下地走動，此時乖乖躺在床上，跟程鈺沒什么好說的，全靠給凝珠講故事打發(fā)時間。見程鈺進來，他摸摸拄著下巴撐在床邊認(rèn)真聽的小姑娘的腦袋，扭頭問程鈺，“有事？”

    程鈺沒有隱瞞，“顧家請大姑娘過去，我同意了。”定王并非好.色風(fēng)流之人，不至于好奇另一個已經(jīng)定親的姑娘的容貌，是以告訴定王江家有兩個女兒沒有關(guān)系，只要別讓定王看到容貌傾城的江含珠，就不會節(jié)外生枝。

    定王嗯了聲，沒放在心上。

    凝珠擔(dān)憂地站了起來，問程鈺：“他們找我jiejie做什么？”

    程鈺聲音冰冷：“不知道?！?/br>
    凝珠怕他，不敢再問了，重新坐回床邊，卻沒了之前一心聽故事的好心情。

    定王不由瞪了程鈺一眼，在孩子面前也如此兇神惡煞的，怪不得京城沒有姑娘敢靠近他。

    他挺喜歡這個饞嘴的小姑娘的，笑著問她：“你不高興jiejie去顧家？”

    凝珠悶悶點頭，“老太太不喜歡jiejie，每次過去老太太都會數(shù)落jiejie?！?/br>
    定王閑著沒事，陪她說話，“你jiejie不好嗎？老太太為何數(shù)落她？”

    凝珠馬上替jiejie辯解：“jiejie好，我jiejie最好了，jiejie做飯好吃，做的衣裳好看……”

    “你問她這個做什么？”程鈺突然插話道，一臉嫌棄，“無非是些雞毛蒜皮，聽著都煩?！?/br>
    他不高興，聲音就更冷了，凝珠瑟縮了一下，耷拉下腦袋。

    定王無奈，柔聲哄道：“他不愛聽咱們就不說了，凝珠去寫字吧，我看看你有沒有進步。”

    凝珠乖乖地去了，坐到書桌前，見碟子里的桂花糕少了一塊兒，她偷偷看向程鈺，認(rèn)定是他偷吃的，撇撇嘴，突然不想寫字了，一股腦將剩下的三塊兒都吃了。不愛聽她夸jiejie，她就不給他吃jiejie做的桂花糕。

    小姑娘邊吃邊拿眼睛瞪他，分明是在賭氣，看得定王捂著胸口，笑得箭傷隱隱作痛。

    程鈺心中厭煩，起身去了外間，出門時不受控制地吞咽。

    耳邊不知為何響起小姑娘剛剛的話。

    她說她jiejie做飯好吃，難道這些糕點出自江含珠的手？

    顧家又是什么人物，他都擔(dān)心定王看上江含珠壞了江家安寧，那邊卻嫌棄數(shù)落？

    作者有話要說：　　程鈺：昨晚沒吃到桂花月餅，不開心……

    ☆、第6章（補全）

    江家祖上就是讀書的，雖然最有出息的一位先祖也只是當(dāng)過從五品的京官，幾代積攢下來，家里算不上大富大貴，也算得上小有余錢，祖宅所在的街道也是梧桐縣最好的，與顧家本宅只隔了幾戶。但顧家敗落后，顧老太太新賃的宅子離得就遠(yuǎn)了，從城西到城東，騾車急行了近兩刻鐘。

    “姑娘，下車吧。”春柳站在車前，輕聲喚道。

    含珠理了理衣衫，彎腰出去。

    顧家門前打掃得干干凈凈，左右栽了兩棵枝繁葉茂的樟樹，為這座明顯有些年頭的宅院添了幾分風(fēng)雅。顧老太太身邊的忠仆孫嬤嬤已經(jīng)在門前候著了，瞧見含珠，急切地迎上來，“姑娘可來了，老太太一心盼著你呢?！?/br>
    在街上不便說話，含珠快步進門，繞過影壁才關(guān)切問道：“老太太怎么了？請郎中了嗎？”

    孫嬤嬤后怕道：“請了，說是中風(fēng)，幸好緩過來了，以后只要好生休養(yǎng)，應(yīng)該沒有大問題。哎，姑娘沒看見，老太太發(fā)病時嘴都歪了，夫人急得險些暈過去，老太太也是心有余悸，醒了就派我們請姑娘來?！?/br>
    含珠念了聲菩薩保佑，“幸好只是一場虛驚?！?/br>
    孫嬤嬤瞥一眼她誠懇的小臉，沒有言語。

    院子不大，前面撥給顧衡讀書待客，老太太娘三個住后院。

    顧衡的母親董氏領(lǐng)著女兒守在床前，聽說準(zhǔn)兒媳來了，她扭頭，瞇縫著眼睛看向門口：“含珠來了啊，快過來，老太太想你了?！?/br>
    聲音親切自然，顯然是打心底喜歡含珠的。

    含珠心里也暖暖的。她幼年喪母，與顧衡定親后，董氏待她如親生女兒，含珠的一手好女紅就是受董氏點撥的。只是對上董氏因為看不清楚瞇起來的眼睛，含珠又忍不住心酸，顧家在鄉(xiāng)下那幾年，顧衡年幼要讀書，家里全靠董氏接繡活維持生計，日夜cao勞，熬壞了眼睛。

    “老太太可好些了？”含珠走到董氏身邊，輕聲問候床上的老人。

    顧老太太點點頭，示意她坐下來，握住她手道：“好多了好多了，只是在奈何橋走了一趟，回來后就想見見心里掛念的人，子衍過兩日才回來，看到你，我也安心很多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