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179.優(yōu)劣分明
在一個寒風(fēng)凜冽的冬日,原太原太守鮑永和立漢將軍馮衍來到了長安。 他們坐在車中,掀開厚厚的布簾向外張望。雖然天氣寒冷,但長安街頭依舊十分熱鬧,行人往來不息,街邊商販在賣力地吆喝著攬客。不時有小隊羽林軍排著隊經(jīng)過,維持著街面上的秩序。百姓們對此習(xí)以為常,并不覺得懼怕,反而面帶笑容,對其指指點點,臉上頗有些引以為傲的神色。 人人安居樂業(yè),到處是一副平安興旺的場景。雖然赤眉軍進城不過兩個多月,長安城竟似比更始朝治下更加繁榮。 鮑永有些詫異,他雖然忠耿,念念不忘劉玄的知遇之恩,卻是個有見識的人,見了長安城的景像,覺得如今的長安治理得不錯,這個新主上恐怕比劉玄更有才能。 馮衍心里暗自歡喜,看起來這朝廷是個靠譜的,皇帝是有前途的,也不枉他大老遠的從太原來投奔。 馮衍自恃才高,一心想學(xué)以致用,實現(xiàn)抱負,無奈他時運不濟,一直無人賞識,好不容易跟了更始將軍廉丹,廉丹卻突然戰(zhàn)死,他又投了鮑永,誰知不久后天下復(fù)亂,鮑永也陷入了困境。 馮衍渴望被任用,幾乎到了饑不擇食的地步,以致于他雖然看好劉秀,卻因為杜廣國的一通忽悠,以為能在長安受到重用,而改變心意來投劉鈺。 本來以為劉鈺是個草根皇帝,不擅政務(wù),沒想到長安城竟被治理得井井有條,恢復(fù)了幾分大都市的氣象。這讓馮衍對長安朝廷的期望又提高了幾分。 馬車隆隆地駛過鬧市,又向前走了許久,已能遙遙見到前面的宮墻,鮑永驚道:“莫非陛下這便要召見?” 這時馬車已在宮門前停下,楊延壽從前面車上下來,走到近前,笑道:“陛下說了,今日二位初至,本應(yīng)請你們先回府休息,明日再行召見,可陛下急于見到兩位,命我將你們直接接入宮去。。。陛下正在宮中等候二位?!?/br> 鮑永正色道:“我二人一路風(fēng)塵,未來得及沐浴梳洗,如此去見陛下,實在是不敬?!?/br> 馮衍卻道:“陛下急召,足見厚意,鮑公,我等也急于拜見陛下,只好不拘常禮,現(xiàn)在前去了?!?/br> 楊延壽道:“陛下今日問過幾次,問兩位何時到,又不斷派人去打探,早早地命我去東都門等著,陛下等不及要見二位,足見倚重?!?/br> 三人一路說著,走入宮門,有幾個郎官正在那兒等著,見了三人,叫道:“來了來了!”紛紛上前見禮。 鮑馮二人一一回禮,見這些人大多年紀較輕,最大的也就是三十歲左右,有的看起來尚未及冠,臉上還有著稚氣。不禁想起杜廣國說的陛下敢于用人,不論年齡資歷的話,如今方知他所言不虛。 不過這些人雖然年輕,看起來卻沒有傳說中赤眉軍的粗魯樣子。個個言談文雅,舉止有禮,一看便是世家子弟,不禁又將頭腦中的成見去除了幾分。 楊延壽引領(lǐng)著,眾人穿過幾重門廊,前面來到了溫室殿,遠遠地便聽見有人大笑道:“哎呀!君長!敬通!你們可來了!朕等得好心急!” 小皇帝大踏步地走了過來,鮑永和馮衍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放?;实郏h遠地看不清他的臉,沒注意到眉眼如何,滿眼只看到一張咧開的大嘴中白白的牙齒。 鮑永和馮衍趨步上前,拜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陛下,臣何德何能,竟敢勞陛下親自出迎!” “起來,快起來,地上涼!”皇帝兩只手扯住兩個人,將他們拉了起來,說道:“外邊冷,咱們進去說話!” 鮑永感受著小皇帝手上的溫度,心里也跟著暖和起來,皇帝年齡雖小,但是氣度十足,言行豪邁,這種不修禮節(jié)的態(tài)度讓人覺得格外親切。他原來心中的忐忑和陌生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溫室殿中已擺下了酒菜,皇帝道:“你們遠來辛苦,必是餓了,咱們邊吃邊聊,就當(dāng)為二位接風(fēng),二位可別嫌簡慢。” 鮑永連聲遜謝,馮衍微笑不語,兩人一路風(fēng)餐露宿,此時見了熱騰騰的飯菜,頓時覺得肚子都咕咕叫了起來。 一般皇帝賜宴,臣子都比較累,一會起身舉杯祝酒,一會下跪回應(yīng)皇帝垂詢,很難舒舒服服地吃上一頓好飯。 沒想到皇帝舉起酒杯,說道:“朕久仰鮑尚書高名,馮先生大才,今天才有緣一見,實是平生快事,朕,我跟你們說,今天咱們不要拘禮,就如好友聚會一般,該吃吃!該喝喝!你們兩個,誰都不準客氣!咱們來一個風(fēng)流高會!” 說著他一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口中吟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fēng)流!” 馮衍起身道:“陛下?lián)肀偃f,雄踞西京,虎視天下,自可稱為英雄,衍四海漂泊,無所歸依,今窮途莫路,來投陛下,卻不敢自稱名士?!?/br> “丈夫窮達未可知,看君不合長數(shù)奇。敬通,你年紀又不老,正值壯年,不可太過暮氣了。”皇帝抬起筷子,指著馮衍道:“朕本來以你為民曹尚書,因最近官制改了,裁撤了民曹,朕欲改任你為博士。敬通,不知你能教什么經(jīng)?” 馮衍道:“陛下,臣無經(jīng)不可教?!?/br> 話一出口,便嚇到了在場所有的人,因為馮衍的口氣太狂了。 漢武帝設(shè)五經(jīng)博士,不僅教授弟子,而且是皇帝的顧問。博士作為一種專門傳授經(jīng)學(xué)的官,傳授《易》、《書》、《詩》、《禮》、《春秋》五經(jīng),每經(jīng)置一博士,至漢末時這個范圍有所擴大,博士增至十四位。 博士作為全國最有學(xué)問的人,每人只教一經(jīng)。而馮衍卻說無經(jīng)不可教,足見其自負。 眾人雖然覺得他說話太滿,卻也不得不服他的才學(xué)。馮衍是當(dāng)時的大學(xué)問家,博覽群書,號稱通才,他敢這么說,是有相當(dāng)?shù)牡讱獾摹?/br> 馮衍又道:“陛下若許臣自選,臣愿教授道德經(jīng)?!?/br> 馮衍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出口就把這些人嚇得夠嗆。 漢代從武皇帝開始便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五經(jīng)博士教的也都是儒家經(jīng)典,馮衍此說,是要讓道家也進入官學(xué),這在儒家大行其道的背景下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沒想到皇帝想都沒想就說道:“朕也想了解下黃老之道。。。那就依了敬通,以你為博士,教授道德經(jīng)。” 馮衍十分激動,感覺這一切都像是做夢一般,若是道家以此契機大興起來,他便會成為開創(chuàng)這一切的宗師級人物。 在場的儒生也驚得目瞪口呆,唯有楊延壽笑而不語。 他記得陛下還說過要設(shè)立各種經(jīng)博士,甚至醫(yī)學(xué)博士、算學(xué)博士等術(shù)博士,陛下甚至還期待著會出現(xiàn)女博士。在不遠的將來,或許朝廷里便博士遍布,博士。。。不值錢了! 皇帝安置好了馮衍,又轉(zhuǎn)向鮑永道:“京師權(quán)貴如云,豪強如雨,素來難治,朕也覺得有些頭疼。朕知道你剛正,故委以司隸校尉之職。朕給你撐腰,你要刺舉無所回避,使貴戚守法,京師政清?!?/br> 鮑永跪拜領(lǐng)命,“臣謹遵陛下教誨,當(dāng)竭盡全力,不負陛下重托?!?/br> 君臣歡飲,縱論天下,談古說今,小皇帝豪情勃發(fā),時發(fā)妙語,領(lǐng)先時代兩千年的高超見識令鮑永、馮衍暗暗折服。 馮衍見小皇帝又有氣度、又有見識,對他很是器重,不禁越來越歡喜,心中暗暗慶幸,這一次終于選對了主人,滿腹才學(xué)有了用武之地。 鮑永卻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半晌不說一句話,比方才沉默了許多。 眼看酒席將散,到了該告辭的時候,鮑永突然跪下,以頭觸地,說道:“陛下,臣斗膽,欲去長沙王府上拜訪,望陛下恩準?!?/br> 這話一說出來,屋內(nèi)立即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鮑永的行為可說是不知好歹,不知死活。小皇帝對他委以重任,眼見十分信任,他竟然還心懷舊主,要去拜訪,明顯是犯大忌諱的事。大家都以為皇帝必然會不高興,甚至可能因此降罪。 馮衍暗暗叫苦,心里替鮑永捏了把汗。 皇帝卻立即說道:“不用朕準許,你隨時可以去長沙王府上!朕的大兄城陽王也常去。” 兩人告辭出宮時,馮衍私下里對鮑永道:“鮑公,我勸你一句,陛下待你,不下于當(dāng)年長沙王,你就安心侍奉陛下吧,莫因長沙王而誤了前程?!滨U永默然不語。 第二天他就去了長沙王府第,見了劉玄,拜伏于地,涕泣不止。劉玄也吁嗟不已。 劉玄久居深宅,平時所見者除了家人和侍衛(wèi),就是城陽王劉恭,一下子見到舊臣,又是歡喜,又是感嘆,拉住鮑永的手,說了許多的體已話。 鮑永看他的言行舉止,總是不自覺地和小皇帝劉鈺相比,心中陡然涌出一個從前他認為是大逆不道的想法:長沙王不及小皇帝遠甚,他失去天下,恐怕與自身有莫大的關(guān)系。小皇帝劉鈺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比長沙王劉玄更適合做天下之主。 走出長沙王府時,鮑永已經(jīng)在想著怎么做好這個司隸校尉了。來之前他心中隱約的希望劉玄復(fù)位的想法早已不知不覺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