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372.讓我去死
聽說一千多太學生聚眾逼宮,鄧禹跌足道:“壞了,壞了!這些個學子,要把歐陽公害死了!” “又不是歐陽先生讓他們去的,歐陽公有什么罪過?”趕著來報信的陰識問道。 “當年大俠郭解雖未親自殺人,但很多人為了他而殺人,郭解自己并不知此事。御史大夫公孫弘說道:‘這個罪過比他自己殺人還要嚴重?!源竽鏌o道的罪把郭解殺死。此事亦然,儒生為歐陽公守闕逼宮,歐陽公雖不知情,這個罪過卻更大。” 郭解是漢武帝時的著名游俠,為人殘忍狠毒,常為小事暴起殺人,少年時常不惜冒死去替朋友殺人報仇,搶劫、私藏逃犯、私鑄錢、盜墓,非法的事做得數(shù)不勝數(shù)。等到年紀漸長,郭解開始轉變,從一言不合便殺人改為市恩與人,替人排憂解難。 他的名聲越來越大,仰慕郭解的人很多,可謂是名滿天下。 漢武帝遷徙豪強時,軹縣縣掾楊季主提議遷移郭解。因為有他在縣里,基本就沒有官府什么事兒了,官府制不住他,全縣的官員都怕他,政令不能通行。因此,縣里巴不得送走這尊瘟神,把郭解列入了遷移名單。 郭解不愿遷走,便請大將軍衛(wèi)青替他說情,衛(wèi)青向武皇帝說郭解家貧,不符合資財三百萬的遷移標準,漢武帝卻說:“郭解一介平民,竟能讓大將軍替他說話,怎么能是窮人呢?”強制把郭解遷到茂陵。 有人替郭解出頭,把提議強遷郭解的楊季主砍了頭,楊家不服,去京里告狀,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告狀的楊家人殺死在宮門之外。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還如此囂張,完全不顧國法,漢武帝勃然大怒,下令逮捕郭解,最終將其滅族。 郭解替人解難,行使威權,影響力巨大,已經(jīng)觸犯了皇帝的禁臠,因此為武皇帝所不容。與他比起來,歐陽歙雖然在手段上不像郭解那么暴力,但在影響力上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歐陽歙是一代大儒,官學權威,名滿天下,弟子成千上萬,仰慕他的人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他的一舉一動都會為人所仿效,對天下儒生和學子帶來影響。而他不知自愛,利用權勢謀取巨利,犯了國法,理應處置。 在歐陽歙沒有發(fā)話的情況下,儒生們自發(fā)守闕逼宮,不許皇帝處置一個罪證確鑿的犯人,可見其影響力之大。 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太學生們這樣做,是說儒家學說能凌駕于國法這上,大儒可以罔顧法紀,為所欲為嗎? 自從漢武帝時儒家學說取得獨尊地位以來,又發(fā)展出天人感應、春秋決獄等學說,對君權形成了限制,對法律進行了干涉,儒學已經(jīng)滲透到社會的方方面面。在察舉制之下,一個人要想仕進,不學經(jīng)幾乎是不可能的。 儒學的影響如此之大,作為儒學的解釋者和傳播者,歐陽歙這樣的大儒可說是一呼千萬人應,這形成了一股力量,甚至可以對抗皇權。這一次太學生逼宮,明顯對皇權造成了威脅。 鄧禹清楚劉秀的性情,他為人仁慈,善于變通,但是絕不懦弱。 本來皇帝要處置歐陽歙,是根據(jù)律法處罰一個罪犯。從千人逼宮這一刻起,事件的性質發(fā)生了變化,歐陽歙從一個待罪的犯人,搖身一變?yōu)榛实壅紊系臄橙恕?/br> 對待敵人,劉秀是絕不會手軟的。 鄧禹知道,歐陽歙很難保全了。他一面覺得太學生行事唐突,一面又擔心這事處置不當,造成嚴重的政治風波,動搖劉秀的統(tǒng)治基礎。 在這種時候,作為劉秀發(fā)小和首席謀主的鄧禹,是必定要與皇帝在一起的。 鄧禹急匆匆地向未央宮走去,見宮門外黑壓壓的全是人,年輕的太學生們排成一行行一列列,整齊地跪坐于地,臉上帶著殉道者的堅定與虔誠。 在最前面,有兩個閃亮的光頭格外顯眼,離很遠便能一眼看到。 兩個光頭學子正向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激動地說著什么。 老人便是以德行聞名的南陽名士卓茂,在他的旁邊,是尚書伏湛,這兩人依照皇帝的命令來勸解學生,從上午便來了,現(xiàn)在已過了三個時辰,兩人說得口干舌燥,太學生卻依然不肯散去。 鄧禹腳下毫不停留,快步向前,越過人群向宮門走去。 這時突然有人大叫道:“大司徒,歐陽先生不能死!尚書一脈不能斷絕啊,大司徒!” 那些本不認識鄧禹的學生聽了,也紛紛站起,向鄧禹擁了過來。 鄧禹的隨從侍衛(wèi)忙厲聲喝斥,護著鄧禹前行,但學生竟將鄧禹擠在中間,使他不能前行。 侍衛(wèi)正想拔刀,鄧禹制止了他們,向著太學生拱手道:“鄧某正要入宮勸解陛下,諸位難道要阻攔鄧某嗎?” 那些學子聽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都叫道:“大司徒,您一定要好好地和陛下說,一定要保住歐陽先生?!?/br> “都閃開,讓大司徒入宮!”太學生們吆喝著,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鄧禹點著頭,從狹窄的道路中通過,感受到眾人殷切的目光,心里越發(fā)沉重。 等到穿過人群,他渾身已出了一身透汗。 隨著宮門的關閉,周邊安靜下來,喧囂聲都被關在了背后。 宮門內是另一番緊張景象,衛(wèi)士披著盔甲,執(zhí)戟而立,個個一臉嚴肅,劍拔弩張,防備太學生強行闖宮。 劉秀正在溫明殿中看一封奏書,見鄧禹來了,將手中的書向他手上一遞,說道:“正好你來了,看看這封奏書,看歐陽老兒把學子們蠱惑到什么程度?!?/br> 鄧禹接過來,見上面寫著:“伏見臣師大司徒歐陽歙,學為儒宗,八世博士,而以臧咎當伏重辜。歙門單子幼,未能傳學,身死之后,永為廢絕,上令陛下獲殺賢之譏,下使學者喪師資之益。乞殺臣身以代歙命?!?/br> 落款是平原禮震。 鄧禹吃了一驚,說道:“這個禮震要替歐陽歙去死?” 劉秀點了點頭,“他是歐陽歙的弟子,今年才十七歲,聽說歐陽歙下獄待死,便巴巴地從平原趕來京師,走到河內獲嘉縣,生了病,走不動了,便自已綁縛了自己,投身到官府,要求代歐陽歙去死。十七歲啊,還這么小,他也有自己的父母,怎么舍得下這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