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423.上谷大佬
上谷太守耿況也是世為兩千石之家,妥妥的豪族出身,曾經(jīng)和王莽的堂弟王伋是同學。 看人家豪族的交際圈子,一般的寒門怎么比得起。 在這樣的圈子里混,當官是很容易的事,不僅當官容易,升遷也是輕松加愉快,你一個寒門子弟不管有多大本事,努力一輩子也是拍馬趕不上。 耿況成年后便成為皇帝身邊的郎官,后來被王莽任命為“朔調(diào)連率”?!八氛{(diào)連率”這官名聽起來很怪,這是易名癖王莽改的,朔調(diào)郡就是上谷郡,連率就是太守。 天下大亂,更始興起,更始帝派使者四處招降,許諾“先降者復爵位”。使者到了上谷,耿況親自迎接,盛情款待,老老實實地上繳太守印信。 按理說人家都這么懂事兒了,使者應該立即發(fā)還印信,復了耿況的太守之位,這才是規(guī)矩。 可這使者偏偏是個起事兒的,拿到印信就是不還,意思可能是要重新任命,這太守是不是你耿況的,那可就不一定了。 懂事兒的遇到起事兒的,耿況立即就慌了,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時平事兒的出來了。 上郡功曹寇恂聽說后,勃然大怒,帶著兵去傳舍,見到使者,義正辭嚴地指責他,人家皇帝都說了,“先降者復爵位”,耿況早早歸降,你為什么不按照規(guī)矩,恢復人家太守的位子? 使者當時并沒有被嚇尿,而是硬挺著腰桿說:“我是皇帝的使者,功曹難道要脅迫我嗎?” 寇恂嘴上說著不敢,又講了一堆大道理,然后命人以使者的名義召來耿況。他自己則從使者處奪過太守印信授與耿況。在寇恂的逼迫下,使者無奈,只得下正式詔命,承認了耿況上谷太守的地位。 要不說寇恂是文武全才,嘴上大道理把使者擠兌得沒話說,下手也毫不遲疑,不給就動手直接搶。 為什么寇恂如此替耿況出頭? 因為他和耿況的利益是一致的。其實寇恂也是在為自己出頭,耿況這個太守是外來戶,寇恂卻是個坐地的豪強,他家就在上谷郡。他是由太守耿況自辟的屬吏,耿況就是他的老大。 當然換個太守依舊可能任用他,但是這也是說不準的事兒,本地豪強又不止他一個。也可能是寇恂和耿況相處特別融洽,兩家綁定得比較結實。所以猛男寇恂悍然出手,把更始皇帝的使者硬懟了回去。 那么寇恂為什么敢出這個頭? 因為更始朝的影響力在河北還很弱小,幽冀的豪強不太尿他這一壺。劉玄彼時尚在洛陽,上谷郡天高皇帝遠,他管不著。要不怎么劉玄找人撫定河北,誰都不愿意接?因為這差使實在不好干。 河北的局勢太亂太兇險,本地豪強實力既強,還有強大的銅馬流民軍,都各據(jù)一方,誰也不聽誰的,想找個人把這些人都鎮(zhèn)住,太難了。正因為是這種誰都不愿意干的苦差使,所以才能輪到劉秀的頭上。 回過來說上谷郡,鐵打的太守流水的皇帝,耿況繼續(xù)留任太守。但是因為這個太守是從皇帝使者手里強搶的,耿況心里很沒底。他一向是個懂事兒的,這時就急急忙忙地派兒子耿弇帶著禮物去洛陽,朝拜更始帝,打通關節(jié),和朝中大佬搞搞關系,以期坐穩(wěn)屁股下面的太守位子。 耿弇南下途中,正碰到王郎在邯鄲稱帝,因為王郎的宣傳工作做得很到位,自稱是漢成帝之子劉子輿,名正言順,又有漢宗室劉林和豪強李育、張參等力挺,實力強勁。河北各地紛紛響應,與耿弇同行的郡吏便都轉向邯鄲,去投王郎。唯獨耿弇一個人不干,非要南下洛陽,雙方分道揚鑣。 可是南下的道路已經(jīng)不通,耿弇聽說玄漢大司馬劉秀在盧奴,當即就跑去晉見。耿弇從小癡迷兵事,對昆陽大戰(zhàn)的英雄劉秀是崇拜有加,當即要回上谷發(fā)突騎攻取邯鄲。 劉秀只當他是個孩子,雖然笑著說他:“這是我的北道主人。”實際上沒有當回事兒。此時薊城sao亂,劉秀奪門逃出,開始苦通的南逃之路,而耿弇與他失散,回到上谷。 耿弇當時信誓旦旦地要發(fā)兵助劉秀,其實是他自作主張,上谷的事兒還是他父親耿況做主。耿況此時畏懼王郎勢大,有心投了邯鄲。這時能定事兒的人又站出來了,又是寇恂。 寇恂說道:“今上谷完實,控弦萬騎,舉大郡之資,可以詳擇去就。恂請東約漁陽,齊心合眾,邯鄲不足圖也。” 咱們上谷有這個實力,可以自主選擇,邯鄲算什么東西? 寇恂繼上次太守任命事件之后,又一次強勢表態(tài)。咱有兵有將,管他什么皇帝不皇帝?更始皇帝劉玄算個p?趙漢皇帝王郎算個p?一錘定音。 耿況派寇恂聯(lián)絡漁陽太守彭寵,兩郡各發(fā)騎兵二千,步兵一千,南下支援劉秀,只這一路南下,沿途擊斬了王郎的大將、九卿、校尉以下四百余下,攻取了沿途的二十二縣,展現(xiàn)了幽州突騎的恐怖實力。在廣阿追上劉秀之后,立即成為劉秀爭戰(zhàn)天下的中堅力量。 但是依照寇恂的說法,上谷“控弦萬騎”,去支援劉秀是兩千騎,大概只是上谷郡騎兵的零頭。這表示耿況還是留有相當?shù)挠嗟?,并沒有把雞蛋一下子全放到劉秀的籃子里。 上谷郡的實力耿弇十分清楚,滅了王郎之后,耿弇又主動表示要回幽州再發(fā)大兵,等到進擊彭寵的時候,耿弇又一次回上谷發(fā)兵。 說起來耿弇真的是劉秀的貴人,但卻是他爹的敗家子,這一次又一次的討債鬼似的回去發(fā)兵,是要把他爹的家底掏空的節(jié)奏??!耿況一邊罵兒子敗家,一邊迫不得已地往外送人。 大概耿弇還在不滿意地叨叨:“一次都給我就得了唄,非得讓我費勁地一個子一個子地往外摳?!?/br> 但是耿況就是不肯,這說明他對于劉秀一直是保有余地的,天下大勢未定,有實力的豪強是不肯一下子投入所有的。尤其是上谷這種天高皇帝遠,誰都管不著的地界。 上谷、漁陽兩郡的實力是驚人的。彭寵在派出吳漢、蓋延、王梁等人帶兵南下支援劉秀,又不斷地送人送錢送糧,輸出如此多之后,還有實力興兵造反,割據(jù)一方,還能四處略地,擴大地盤,而劉秀根本就拿他沒法子。直到同為幽州的上谷郡出手,耿弇再一次從老爹手中摳出來些兵馬,才算解決了彭寵。 而彭寵請來的匈奴騎兵數(shù)千,由兩個王率領支援,為了保障耿弇獲勝,耿況派另一個兒子耿舒率上谷突騎將其擊潰,殺死了兩個匈奴王,可見上谷郡還有相當?shù)谋A魧嵙?,而且人家耿況的兒子一個比一個牛,耿家軍不好惹。 劉秀因人成事,都說他運氣太好,好是好,可是也很煩惱。每次有人來投,劉秀都讓他們各領其兵,從來不敢打散了重新分配,就是要維護人家入伙的各位大佬的利益。每次朝廷一出兵就是數(shù)員大將齊集,看起來聲勢浩大,實際上是沒法子,只能各帶各的兵嘛! 就是一下子收降了銅馬軍幾十萬人,劉秀也沒有趁機建一支自己的直屬軍隊,而是全都分配給諸將。一直都沒有靠得住的直屬自己的強大力量,就是劉秀最大的煩惱,因此他急迫地要培養(yǎng)自已人,主要是南陽人。 他幾乎是任人唯親,按家鄉(xiāng)任人。比如賈復這個南陽人孤身來投,劉秀一見,非常認可,不顧他寸功未立的事實,立即任命其為破虜將軍,引起諸將的不滿,但劉秀堅持不改任。稱帝之后,立即拜賈復為負責保衛(wèi)京城安全的“執(zhí)金吾”。 而另一個貼身保衛(wèi)皇帝的位子“衛(wèi)尉”,劉秀則交給了另一個南陽人,他的妹夫李通。每次劉秀親征,都把京城老巢交給李通守衛(wèi),這是超乎尋常的信任。 西漢時,執(zhí)金吾掌北軍,衛(wèi)尉掌南軍,執(zhí)金吾主京城防務,衛(wèi)尉主宮門和宮內(nèi),兩者相為表里。從這可以看出,劉秀把自己貼身的安保全都交給了南陽人。 河北大佬們實力強勁兒,劉秀要倚靠他們,不能不予以重用,但是他最信任的還是南陽集團,也著力培養(yǎng)南陽集團。他發(fā)一半的精兵給鄧禹,令其西進關中,就是希望鄧禹能壯大起來,成為除了河北派之外支撐他帝業(yè)的另一條腿,沒想到鄧禹不爭氣,慘敗收場,灰溜溜地回來。 河北派實力最強勁的大佬,劉揚被殺,彭寵被滅,只有耿況獨存。當然還有劉植、耿純等人,實力比這三位還是差了一些。 劉秀對耿況放心嗎?不放心! 就算耿弇一廂情愿,愿意為劉秀付出所有,他也無法得到劉秀的全部真心,不能進入皇帝身邊的核心小圈子,不能成為他最信任的人。 劉秀等不到耿況再次懂事兒地送兒子過來,就要下旨直接召耿況入洛陽養(yǎng)老,逼著耿家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懷抱,別再留什么余地了,老子不放心你! 第一大心腹鄧禹出手阻止了,鄧禹說道:“非其時也。耿弇重兵在外,代郡緊臨上谷,隨時可聯(lián)結一片。耿國今在洛陽,生死cao于放?;实壑帧H魧r逼迫過甚,恐會生變?!?/br> 這是君臣兩人的私密對話,鄧禹說得很直白,耿弇率軍在緊臨上谷的代郡,耿國被俘,你手里一點倚仗都沒有,怎么敢搞解人兵權的事呢?你逼得緊了,耿家的行為就不可測了。 劉秀接受了意見,但是并沒有完全放棄努力,他沒有召耿況入京,允許他繼續(xù)在上谷做土皇帝,但是他下旨,征耿況之子耿舒為黃門侍郎,讓他即刻來邯鄲上任。 懂事兒點,趕緊再把兒子送來! 耿況接旨之后,和兒子們商量,耿舒道:“兄長大軍在外,父親坐鎮(zhèn)上谷,三弟洛陽被俘,陛下心中不安,欲以兒為質邯鄲,本不應推辭。不過父親年紀大了,弟弟們還小,父親身邊沒個得力的人襄助,兒子有些擔心?!?/br> 做人質這活有利有弊,利就是可以早去皇帝身邊,未來前途可期,弊就是家族一旦和皇帝鬧分手,人質就是第一個挨刀的。 本來劉秀穩(wěn)穩(wěn)的,耿家兄弟大概都想早早去邯鄲發(fā)展,可是洛陽大敗之后,劉鈺在洛陽周邊以破竹之勢拿下潁川和南陽,又進兵河內(nèi),進逼建武漢的核心地帶。劉秀告急,大家信心動搖,從耿況不再主動向邯鄲送兒子就看出來了。 耿況是耿氏家族的掌舵人,一個真正的幕后大佬,他走的每一步都關系到家族命運,迄今為止,他的每一步都走對了。如今他裝糊涂不再送人質,他的兒子耿舒揣測父親的意思,有些不想去邯鄲了。 五兒子耿舉還是十幾歲的少年,人小脾氣大,當即說道:“耿家的地位不是陛下給的,反倒是陛下依靠耿家成事。三兄已去陛下身邊,卻被丟在了洛陽,陛下既然不以耿家人為重,為何還要送兄長前去?難道我們耿家兒郎就要一個個地送去給皇帝做人質嗎?” 耿況斥責了耿舉,說道:“陛下是人主,耿氏是臣子,臣子服從君上,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焉能有怨言?” 耿舉憤憤不平,卻不敢再說話。 耿況從心里不想耿舒去,但是又不太敢公開違逆朝廷,也不想因為這事兒抹殺了從前的種種功勞,畢竟耿家已經(jīng)為劉秀奉獻了那么多,如果現(xiàn)在鬧掰,從前那些便都成了沉沒成本。 劉秀要耿家加大投入,送一個兒子過去,不算太過分,要是讓他舉族內(nèi)遷,耿況才會真正地重新考慮去就,從現(xiàn)在看,劉秀依然是值得再投入的一方大勢力。 耿況想來想去,決定派兒子去,反正他兒子多。但是他做了個折衷,說二兒耿舒最近病了,不能成行,他派四兒耿廣去皇帝身邊侍候。 劉秀無所謂,反正就是要你一個兒子,給一個就行。 這時傳來了一個震動兩漢的消息,耿況的兒子,建威大將軍耿弇占領了陽曲,突入太原郡,將戰(zhàn)火硬生生地燒到了建世漢的境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