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430.界休城下
秦始皇滅六國后,在晉陽周縣故地置界休縣,屬太原郡,縣城在汾水之畔,面朝廣闊平坦的太原盆地,背靠連綿起伏的綿山,是一座地勢險要的城池。 綿山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寒食節(jié)的誕生地。當年晉國介子推追隨公子重耳逃亡,在路上曾經(jīng)“割股奉君”,立有大功。但在重耳回國成為國君之后,他卻隱居綿山,不肯出仕,重耳為了逼他出山,使出了燒山的餿主意,沒想到竟把介子推活活燒死在綿山之中。后人為了紀念介子推,在他死難之日禁火寒食,慢慢形成了寒食節(jié)。 此時綿山的山頂尚有白雪,它面對的廣闊原野還是一片冬天的蕭瑟,遠遠的駿馬奔馳,兩隊各百十名騎士從北向南而來,奔馳到界休城門前,匯到一處。 羽林騎兵曲長高破奴、聶向漢負責遠偵敵情,他們分頭帶著數(shù)十騎兵在界休以北數(shù)十里外巡視。兩個人剛剛回來,在城門口碰上了,便一起并轡入城。 高破奴大聲道:“騎這沒有馬鐙的馬,好像這一整天都坐在地上一樣,太難受了。你說為什么騎得好好的,就不讓騎有鐙馬了呢?” 聶向漢笑道:“你從小到大騎了二十年的無鐙馬,從沒覺得有什么不妥,怎么才騎了一年的有鐙馬,便騎不了光馬了嗎?” “騎是騎得了,總是沒有有鐙馬那么舒服就是了?!彼チ俗ゴ笸葍?nèi)側(cè),嘟囔道:“硌得慌。” “磨了你的蛋!”聶向漢哈哈大笑。 兩個人一路聊著進了官署,向破虜將軍劉彪稟報。 剛一進屋,就聽河東將軍王碩扯著大嗓門叫道:“怎么樣?來了沒有?這都幾天了?怎么姓耿的小子怎么還沒過來?是不是嚇跑了!我就說,不能在這兒干等,一等他就要跑撒丫子跑了?!?/br> “兩位將軍!”高破奴施禮道:“祁縣的兵沒有走,還在!” “還行,算他有膽!”王碩長長地松了口氣,又坐了回去,抓起案上的酒喝了起來。 劉彪道:“可有什么動向?” 高破奴道:“今天運氣好,抓了幾個舌頭,據(jù)他們說,他們昨天剛接到的命令,準備車馬軍器,明天有一枝人馬要去涅氏。” “去涅氏?去涅氏做什么?”劉彪皺著眉頭問道。 涅氏在太行山里,雖說屬于上黨郡,但離祁縣和界休都不算太遠,也就兩百多里的行程。 “聽說是耿弇覺得太原郡堅壁清野,太難籌糧了,他們想去上黨郡走一走,趁著上黨不防備,打幾座城,多籌些糧食。” 王碩騰地一下站起了身,說道:“好機會!又有仗打了,還不用爬城墻!劉將軍,你守界休,我去截著他們,狠狠地揍他一頓!” 劉彪喝道:“王將軍,你前腳走,我后腳便回河東去,到時界休城丟了,看田大將軍會不會將你軍法處置!” “他媽的,老子還讓這個破城給困住了?!蓖醮T一下子又坐了回去。他來時田況就一句話:一定要守住界休,界休丟了,河東就會亂套,好不容易從河東打出太行山的大軍全都得回來。 王碩脾氣急,膽子大,但是在田況手底下好幾年了,深知這位大將軍的稟性,那真是軍令如山,誰敢違抗軍令,必定嚴懲,殺個把人他田大將軍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在征北大將軍麾下,王巨人把赤眉軍中的習氣基本都改掉了,也漸漸明白了旗鼓進退。但是等到他自己率一軍出來,脫離了田況,王碩身上的匪氣又開始蠢蠢欲動,總想著像從前那樣,什么也不用想,只把長長的斬馬刀一舉,打一個痛快的。 果然是本性難移。 劉彪道:“王將軍,失城有罪,救城無功,你費力地跑去救涅氏,一點功勞都沒有,反而容易失城獲罪,何必呢?不如靜下心等?!?/br> “那得等到什么時候?老子等不及了呀!” “陛下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小心耿弇,據(jù)說這個家伙最會擾亂視聽。要想不被他牽著走,就得認準自己的理,不要輕易隨著他調(diào)整戰(zhàn)略。因此,我們還是要等,萬一他們攻上黨是假,想打我們的埋伏是真,我等去了,豈不是中了他的圈套?若是他們真要去上黨,那也有上黨太守田邑對付,咱們兩個還能趁他兵力虛弱,端了他祁縣的窩,豈不是好?” “你們有學問的人,說話都是一套一套的?!睂τ谫M了大力也學不會寫字的王碩來說,劉彪這種半路出家的學子都是學問家。 劉彪轉(zhuǎn)向高破奴,“可問清楚沒有,祁縣到底有多少兵馬?” “舌頭說了,本來建威大將軍帶了六萬多人出來,留在曲陽一萬,圍困狼孟一萬,攻打上艾一萬,來到祁縣的頂多就是三萬人。” “那還沒有我們?nèi)硕嗄?!”王碩直起了腰,看了看劉彪不容質(zhì)疑的表情,又把話咽了回去。 第二天,劉彪剛起來,就聽到聶向漢稟報,河東將軍王碩率本部五千軍馬出城向北去了,臨走時交待,他去涅氏方向堵截祁縣之敵,要破虜將軍守界休,等著他凱旋歸來。 劉彪氣得跺腳,卻也拿河東將軍沒法子,有心不管他的死活,心里又放不下,一時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他命聶向漢和高破奴多派斥侯出去,打探消息,來回稟報。 正午剛過,有消息傳來,河東將軍在離城幾十里處遭遇敵軍,兩軍正在激戰(zhàn)。 劉彪再也坐不住,集合了五千騎兵,奔出城向北而去。 剛走出不遠,卻見前面全是人馬,河東將軍王碩喜氣洋洋地回來,離著多遠就喊道:“劉將軍,你來晚了,沒你的rou吃了,大勝??!這仗打得。。。真過癮!” 原來王碩得知敵軍要去涅氏,帶精兵五千天沒亮就出發(fā),走到祁縣通往涅氏的大路上,正好遭遇敵軍,王碩舉起斬馬刀,大喊“沖??!”,就殺了過去。 王碩打仗雖然沒有什么章法,但是他的身邊有一支個人能力超強的敢死隊,一共有四五百人,全是塊頭大、力氣大、打起仗來不要命的壯漢,以這幾百人的隊伍為中堅,王碩軍戰(zhàn)無不勝。 原因無他,就是猛。 王碩親自帶隊一陣猛沖,敵軍稍稍抵抗便開始四散奔逃,王碩追殺了一陣,便收兵回界休,正好在路上遇到來接應的劉彪。 “破虜將軍,你是不是把姓耿的小子想得太厲害了,不過如此嘛!沒擋得住我?guī)紫聸_鋒,全跑了!”王碩得意洋洋。 兩人回到界休,王碩道:“劉將軍,明天你守城,我?guī)巳ゴ蚱羁h,有功勞咱倆對半分?!?/br> 劉彪怒沖沖地道:“不必,我立即率軍回安邑,這界休城我不呆了!” “行行,不打了,我不打祁縣了,聽兄弟你的,咱們一道守城,等姓耿的過來!” 祁縣。 耿弇問剛剛退回城中的校尉衛(wèi)混道:“怎么樣?敵軍戰(zhàn)力如何?” “很強,沖得很猛,雖然不列什么陣勢,但一般的人馬抵擋不住。為首的那個將軍好像姓王,特別能打,他一個人砍了幾十個人,要不是我們跑得快,就真的要損失了?!?/br> “騎兵呢?” “沒見到有什么騎兵,都是步兵,但確實是一等一能戰(zhàn)的步兵?!?/br> 耿弇輕輕呼出一口氣,“不管多么能打,只要他們肯動,咱們就能找到破敵之計?!?/br> 耿弇知道界休城中兵馬多,不好攻取。據(jù)他了解,城中有步兵,也有騎兵,具體數(shù)量不知,大概不比他少。守軍和太原郡其余城池一樣,都是緊閉城門不出。 雙方軍馬相當?shù)脑挘绻麄円恢边@么守著,耿弇是很難拿下界休的,因此,他一定要想方設法讓對方出來。 耿弇特意安排了幾個所謂的斥侯,被敵軍抓了舌頭,將他要進攻涅氏的消息傳遞過去。 今天他讓衛(wèi)混帶著些現(xiàn)抓的丁壯去涅氏的大路上,正好遇到敵軍,假意打了一場,敗退而歸。 這是一個戰(zhàn)術(shù)性的敗仗,他要以此鼓足敵軍的勇氣,讓他們敢于出城決戰(zhàn)。 從這場敗仗可看出敵軍步兵實力很強,但并不是靠陣列取勝。 可是對于敵軍騎兵,耿弇知道得還是不多。從之前雙方斥侯的零星接戰(zhàn)來看,敵騎并沒有裝備傳說中的馬鐙,還是傳統(tǒng)的騎射作戰(zhàn)方式。 對于這種騎兵,耿弇有充分的信心可以將他們擊敗,他雖然只有三萬余人,但是其中幽州突騎就有一萬四千騎。他還專門從祁縣、陽邑兩縣征發(fā)了些丁壯,用于運送糧草和作為攻城時消耗敵軍的先遣隊。 對于一支很強的步兵,和一支摸不清實力的騎兵,耿弇的判斷是,敵我雙方實力在伯仲之間。這將是他進入太原以來的第一場大仗。 年輕的耿弇一向是有勇有謀、百戰(zhàn)百戰(zhàn),他率領幽州突騎縱橫南北,從來不知道失敗為何物,在他看來,幽州突騎就是天下最強騎兵,戰(zhàn)無不勝。 邯鄲曾傳來洛陽之戰(zhàn)的消息,幽州突騎被裝備了馬鐙的羽林騎兵和涼州大馬擊敗。皇帝陛下答應為他的部下盡快裝備馬鐙,好提升幽州突騎的戰(zhàn)力。耿弇對此是十分期待的,但是代郡的反水讓這一切都成了泡影,如今他只能帶著他的突騎部隊自己打拼。 但是沒關系,這絲毫也沒有影響耿弇的斗志,別說敵軍沒裝備馬鐙,就是他們裝了馬鐙,耿弇也不會畏懼,他要硬憾一下敵軍騎兵,為洛陽大敗的幽州突騎正名。 針對敵我態(tài)勢,耿弇決定,要想法子把敵軍調(diào)出界休城,分頭吃掉,最好當然是讓敵軍來攻祁陽。 他又派衛(wèi)混帶著兵馬去界休城下走了一趟,剛到城下,最勇猛的王將軍便帶著他的無敵步兵沖了出來。 衛(wèi)混掉頭就跑,王碩追出十余里,一直追到汾水邊上,見衛(wèi)混上了船,到了對岸,再也追不上,王碩在岸邊跳腳大罵。 耿弇見撩撥得差不多了,感覺王碩應該很快就率軍來攻祁陽??伤值攘藥滋?,王將軍卻依舊沒來。 因為糧食的問題,耿弇等不起了。于是他下令全軍開拔,進抵界休城北下寨。 倒霉的衛(wèi)混又被派出去釣魚,不過這一次他的魚餌軍隊人數(shù)多了一些,達到了五千人左右,其中大部分是臨時拉來的丁壯,還有一小部分是耿弇旗下的正規(guī)軍。 衛(wèi)混軍剛到城下,王碩便迫不及待地殺了出來。 因為前兩次的勝利,王碩信心滿滿,不顧劉彪的阻攔,將他麾下一萬步兵全都帶出城來,要與敵軍決一死戰(zhàn)。 衛(wèi)混軍“奮力”抵抗,但是和往常一樣,依舊抵抗不住,于是五千人馬掉頭就跑。王碩率軍在后追趕,他下決心這一次非得追上敵軍將他們?nèi)珰灢豢伞?/br> 衛(wèi)混沿著汾水向西敗逃,王碩緊緊追趕,一步也不放松。兩支人馬一前一后,跑到一道河彎之處。 這里的河水成一個弧度,從北向南兜了過來,西側(cè)是一道和緩的山坡。在這座山坡和汾水之間,形成了一個半封閉的地帶。 當王碩的一萬人馬遠遠地沖過來時,站在山坡上樹下的耿弇默默地注視著,慢慢抬起了左手。 不管是多么強的步兵,遇到順坡而下高速沖來的騎兵時,都會潰不成軍,被追著攆著趕到河里去喂王八。 這是耿弇為王碩預設的墳場。 耿弇的手揮了下去,山上立即大旗搖動,戰(zhàn)鼓齊鳴,數(shù)千精騎順著山勢,向著山下河邊的敵軍沖了下去。 耿弇好像已經(jīng)忘了這邊的戰(zhàn)場,他不再向河邊的王碩部隊看上一眼,對付一萬步兵,三千騎兵足夠了,他們的命運已經(jīng)注定了。 耿弇的眼睛投向了遠方,界休城的方向,他知道,那里才是這一戰(zhàn)的關鍵。 耿弇手中尚有步兵一萬三千,精騎一萬一千,他留著這些力量,要與界休城殺出來的神秘騎兵決一死戰(zhàn)。 他唯一的擔心是敵軍不敢出城,與晉陽和狼孟一樣,任憑他怎么在城下耀武揚威,也不敢出來應戰(zhàn),對付這樣的兵馬,便只有強攻爬城墻一條路可走了。 界休城的騎兵被激起血性,拼死來救他們遭受屠殺的步兵兄弟,還是被這場慘烈的戰(zhàn)役嚇破了膽,縮在城墻后頭做縮頭烏龜呢? 耿弇很快得到了答案,因為南方已經(jīng)有煙塵騰起,撲天蓋地,大隊騎兵殺了過來。 耿弇翻身上馬,提起手中的長矛,大聲道:“兄弟們,為了幽州突騎的榮譽,和我一起,戰(zhàn)斗!” 他一抖韁繩,騎著馬從山坡上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