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念真的俯身撿了起來。

    摩云崖眾人齊齊退后三步，一臉防備。

    劉念瞄了襲明一眼，見他始終沒有出聲，指甲在銅扣上輕輕一挑，將匣子打了開來。摩云崖眾人瞬間退出五六丈，只有大師兄一人頂在前方。

    其他弟子遙望其背，面露敬仰。

    二師兄自覺失了面子，一巴掌打飛身邊早已敷藥完畢的弟子，冷聲道：“誰許你拖我？”說歸說，始終不敢再走回去。

    劉念打開匣子，目光觸及匣中半朵青紫色的元山冬菱，面色柔和：“此乃元山冬菱。”

    襲明目光一斜，身體慢慢地坐直。

    收起慵懶后的他，氣勢凌人，竟讓挑釁多年的摩云崖眾人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兩步。

    劉念坦然地回望。

    襲明道：“元山冬菱是白色的。”

    劉念道：“元山冬菱的根部會(huì)吸收借生的植物，若借生的是青紫色植物，便會(huì)變成此等顏色?！?/br>
    摩云崖眾人離得太遠(yuǎn)，聽不清兩人對話，卻是頭一回見襲明如此認(rèn)真，忍不住悄悄地上來幾步，剛好聽到襲明道：“你錯(cuò)了?！?/br>
    劉念一怔，又仔細(xì)看匣中植物。這顏色，這形狀，分明是當(dāng)日他拿來與襲明交換仙境冰晶玉的元山冬菱，襲明為何否認(rèn)？他了解此人的驕傲，絕不會(huì)為了贏而說謊……

    他的手指伸入匣中，將植物提了出來。

    青紫色的植物在陽光下顫巍巍地立著，小巧而羞澀。

    劉念突然嘆氣道：“我錯(cuò)了?！?/br>
    聽他這么說，襲明的口氣反倒溫和起來：“哦？”

    劉念道：“這株元山冬菱已經(jīng)開花結(jié)果，成了春菱?！痹蕉馐窃搅獾囊环N形態(tài)，在開花結(jié)果前，遇冬生長，其他三季沉睡，開花結(jié)果后，會(huì)在春天再生長，因而被成為春菱。

    襲明道：“你輸了?！?/br>
    劉念道：“我輸了?！?/br>
    大師兄道：“元山冬菱和元山春菱都屬于元山菱，也不算全錯(cuò)了。”

    襲明瞇起眼睛道：“你要耍賴？”

    二師兄道：“耍什么賴？這個(gè)人根本不是我摩云崖的人，是輸是贏都與我摩云崖無關(guān)！”

    襲明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便按老規(guī)矩來。我拿出一樣法器，你拿出一樣法器，互相比試，看誰贏。”

    看摩云老祖這么多年都被襲明壓著就知道對方的道行有多么高深！摩云老祖在沒有煉制出稱心如意的法寶前尚且要閉關(guān)避戰(zhàn)，何況這些弟子？

    大師兄忙拿出摩云老祖一早就交給他的賭注，道：“此子雖不是我摩云崖的人，卻代摩云崖出戰(zhàn)，我等愿賭服輸?！?/br>
    襲明掃了眼他手中的玉石，冷笑道：“說好的千年寒玉，你哪一塊百年的糊弄我？”

    大師兄立刻把摩云老祖賣了：“此物系師父親手賜下，我怎敢欺瞞谷主？”

    襲明道：“倒是魏小人的作風(fēng)?！?/br>
    摩云崖眾人眼觀鼻鼻觀心，心里默默地附和。

    襲明道：“既然如此，我再要一樣賭注！”

    大師兄面露為難之色：“師父正在閉關(guān)，我等不便做主?！?/br>
    襲明道：“我要他。”他看向劉念。

    大師兄立刻改口道：“既是谷主開口，想來師父也不會(huì)反對，谷主請自便?！?/br>
    劉念陷入兩難之局。

    若拒絕襲明，留下來，自己多半會(huì)被摩云崖眾人生吞活剝，懷里的噬魂?duì)t也絕對保不住。若跟襲明走，就違反了自己當(dāng)日的誓言，即使襲明不知，也有天知地知自己知。

    襲明對他說：“過來?！?/br>
    劉念回頭看了摩云崖眾人一眼，除二師兄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沒聽到谷主在叫你嗎，快走快走”的表情，知道走與不走已不由自己做主，干脆地走向襲明。

    襲明看向大師兄。

    大師兄將手中的百年寒玉拋了過去。

    襲明目光一凝，那塊寒玉中途變了方向，落入裝元山菱的匣子里：“收好?！?/br>
    劉念猶豫了下，又將寒玉拿了出來，將元山菱裝了進(jìn)去，一起遞給他：“元山春菱最怕冷，與寒玉放在一起怕是有些不妥?！?/br>
    襲明沒反對，顯是默許。

    他從懷中拿出一塊紅棕色的木盤子，往地上一丟，木盤頓時(shí)長了三四尺。襲明率先跨上去：“上來?！?/br>
    事到如今，已由不得劉念反悔。他把心一橫，大步邁入木盤。

    襲明道了一聲“起”。木盤便飛起來，朝不棄谷飛去。

    他們走后，二師兄叫罵不休，將已經(jīng)死透的牟天啟和黎霜又帶回去鞭尸了一頓方才解恨。

    劉念跟著襲明走后，心中不斷籌謀如何“臨陣脫逃”。

    “三味心火是哪三味？”

    襲明冷不丁冒出一句，劉念張口就想回答，卻猛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裝出一臉迷茫的樣子，問道：“什么是三味心火？”

    襲明不答反問道：“你見過青紫虎藤上的元山冬菱？”

    何止見過，他手中這半株變成春菱的冬菱，還是自己親自采摘的。可這話劉念是萬萬不能說不出口的，不但不能說，而且連同樣的經(jīng)歷都不能承認(rèn)。元山冬菱借生青紫虎藤本就是千載難逢的奇事，怎么可能頻頻發(fā)生？

    他道：“因知元山冬菱的特性，才大膽猜測?！?/br>
    襲明道：“的確很大膽?！?/br>
    木盤下方，諸般景物風(fēng)馳電掣一般閃過。劉念尚未看清，便已停在一塊藥田中央的小徑中央。這條路，他來過三次。這次，是第四次。

    襲明見他站在木盤上久久不動(dòng)，不耐煩道：“還不下來？”

    劉念如夢初醒，慌忙下來。

    “你在想什么？”襲明收起木盤，狀若漫不經(jīng)心地問。

    劉念道：“此處的藥田比摩云崖還好些?！?/br>
    “摩云崖真正有用的，就魏小人一個(gè)罷了?！?/br>
    劉念沒想到他對摩云老祖的評價(jià)如此之高，據(jù)他所知，襲明一生夸過的人，絕不超過一只手。

    襲明道：“若不是他搶掠有一套，常常能搜刮到一些有用的東西，誰耐煩每個(gè)月與他斗法。”

    劉念見他要往里走，忙道：“我在摩云崖，也是打理藥田的，若谷主不嫌棄，不如就將打理藥田的事情交給我？”

    襲明回頭看了他一眼

    劉念背脊一涼。

    襲明繼續(xù)往里走。

    劉念躊躇在原地不肯前進(jìn)，直到襲明說“過來”，才不得不踏出那艱難的一步。他忍不住想，今日襲明主動(dòng)帶他入谷，等他日知道他的身份時(shí)，不知會(huì)怎么想。

    藥田之后是一片花海。一座竹屋矗立在花海中央，屋前一條白石鋪墊的小道，一個(gè)青年快步跑過來，神色緊張中帶著些許羞澀：“有貴客在家中等候谷主?！?/br>
    在不棄谷中還能被稱為貴客的人實(shí)在不多。襲明道：“誰？”

    青年附在他耳邊說了個(gè)名字。

    劉念心煩意亂又離得遠(yuǎn)，既沒有聽清，也沒有看清。

    他事后極為懊惱，早知來的是那人，他便是瞪破眼睛，也要將青年說的那幾個(gè)字好好地看清楚，以免再次見面，自己擺出的卻是一張呆若木雞的蠢臉。

    第6章 魂斷處，夢醒時(shí)（五）

    他的失態(tài)并未引起對方的注意，從進(jìn)門到襲明落座，那人的目光始終放在身邊的寒玉棺上。

    襲明屈指叩桌：“你來我不棄谷，就是為了深情凝望一口棺材給我看？”

    那人面色一沉，慢慢地轉(zhuǎn)過頭來?？∶赖拿嫒輶熘绫T，單望著，就滲出絲絲的冷意。

    襲明意味不明地?fù)P起唇角，似有幾分愉悅，身體向后一靠，懶洋洋地說：“通天宮少宮主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靳重焰從玲瓏囊中取出一個(gè)紫檀木匣子，手指輕彈，送到襲明身邊的茶幾上：“還債?！?/br>
    襲明低頭掃了眼手肘邊的匣子，抬眸看劉念。

    劉念看上去像在發(fā)呆。

    從進(jìn)門的那一刻起，他的身體就像澆了蠟油一般，硬邦邦得動(dòng)彈不得，眼珠子牢牢地黏在那個(gè)冷若冰霜的人身上，心也跟著冷得發(fā)抖，思緒凍結(jié)成冰，迷迷糊糊渾渾噩噩。自己是誰，在此作甚……諸般種種，皆忘得一干二凈。

    仿佛天地宇宙，只有那人。在這里，在眼里，在心里。

    “你……”襲明吐了一字，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抬手一掃茶幾上的匣子。

    匣子從劉念面頰擦過，匣角劃出一道細(xì)細(xì)的口子。劉念還是呆呆的，毫無所覺，直到青年拉了拉他的袖子，瞳孔才漸漸地清明起來。意識到其他三人都看著自己，他手腳微微發(fā)抖，也不知往哪里擺，恨不得找個(gè)地洞鉆下去。

    “撿起來?！币u明道。

    劉念蹲下身，腿抖得越發(fā)厲害，干脆膝蓋一送，跪在地上將匣子撿起。

    襲明淡淡地說：“你又不是通天宮的人，跪他做什么?！?/br>
    劉念微微抬頭，瞄到玉棺邊的鞋子，厚底白緞面，左邊那只縫補(bǔ)過，補(bǔ)的白線如長短腿的蜈蚣，很是粗糙。這是他兩年前送給靳重焰的生日賀禮，靳重焰當(dāng)時(shí)收下了，轉(zhuǎn)身就扔在了碧霄山上，又被他撿了回來。一只的緞面被樹枝勾破，他沒補(bǔ)，直接放入玲瓏囊里，沒想到時(shí)隔兩年竟重見天日，更沒想到補(bǔ)它的人的手藝竟這么差。

    鞋子本就不漂亮，如今更是丑陋，他羞赧得不忍再看，低著頭站起來，將匣子遞到襲明面前。

    襲明道：“打開。”

    劉念看了看匣子，是八卦扣。他將扣子撥開，挑開蓋子，淡淡的腥氣撲鼻而來，一顆指甲蓋大小的赤紅色心臟放在一塊白色的錦緞上。他將匣子遞給襲明。

    襲明并不接過來，看了眼道：“青麟蛟心？”

    靳重焰道：“八百年的青麟蛟。”

    襲明道：“你入通天宮試煉時(shí)，以三天三夜殺死了一條強(qiáng)你百倍的青麟蛟為特例，省去了十年的外門弟子考核，直入內(nèi)門，被老宮主收為徒孫，承襲衣缽。那條青麟蛟成為通天宮的收藏，被收入海天庫。即使你是原主，要拿到它的心也不容易?！?/br>
    靳重焰道：“夠還債嗎？”

    “你似乎還沒有說，要還什么債？”

    “仙境冰晶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