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靳重焰握住劉念的手:“我們成親了?!?/br> 襲明道:“結(jié)成道侶與凡人成親是兩回事。你說劉念是你的道侶,可曾征得門中長輩的同意?” 這次靳重焰倒沒有失態(tài),冷靜地說:“等我回去,自然會稟明師長?!?/br> 襲明道:“那便是沒有。你的心魔又去除得如何了?” 靳重焰道:“我自當(dāng)想辦法……” 襲明道:“那也是沒有。我為何要將自己的弟子許給一個隨時隨地可能入魔的修士?就算他頂著道修第一大派繼承人的身份,卻又不能將我的弟子光明正大地帶在身邊?!?/br> 靳重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會將他光明正大地帶在身邊?” 襲明抬眼,仿佛一眼看穿了他:“你若是能,就不會帶他回不棄谷了。” 第55章 卑與悔,擇其一(四) 靳重焰有千萬個理由可以辯解。譬如他想讓劉念跟著襲明學(xué)習(xí)煉制之道,譬如劉念想要留在這里,譬如……可是每個理由都無法掩蓋他的確的無能。 是的,他當(dāng)上通天宮少宮主時,曾經(jīng)沾沾自喜過,以為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旁人無法企及的萬萬人之上的高度,可封辨達讓他清醒的意識到,那不過是空中樓閣。一旦失去通天宮的庇護,他就被打回原形。 而且,他連劉念也失去了。 劉念于心不忍,忙道:“是我想留在不棄谷?!?/br> 襲明道:“你很清醒。留在不棄谷才是最好的選擇?!?/br> 靳重焰拳頭緊了松,松了緊,清心咒在心里翻來覆去地念,幾乎要被念爛了。等他清醒過來,襲明正與劉念說話,詢問他出去這一趟遇到了什么,又問回到原來的身體有何不適,劉念一一回答。劉念說的,有些是靳重焰知道的,有些他現(xiàn)在才知道,心里酸酸澀澀,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等兩人說話告一段落,靳重焰才對劉念說:“你好好保重?!?/br> 劉念一怔,才猛然驚覺兩人又到了分別的時候。他伸出手,下意識地握住靳重焰的手,立刻被對方反過來握住。 靳重焰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反反復(fù)復(fù)地想著“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可是在場還有襲明與八哥在,終究沒好意思說出口,只好說:“你好好照顧自己,我會來看你,一有空就來。” 劉念臉色微白,想起靳重焰拜入通天宮之后的對話,好像也是這樣。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煉器歸煉器,不要太累,不要熬夜。 ——我一有空就來看你,你等我。 靳重焰見劉念臉色不對,連忙搭住他的胳膊:“阿念?” “嗯?!眲⒛罨剡^神,嘴角抽了抽,強擠出一個笑容來。 這個笑容看在靳重焰的眼里,卻比哭更難看。他心猛地一顫,脫口道:“你要我留下來,我就留下來。” 劉念慢慢低下頭。 重逢以來,劉念面對自己時,不再是笑臉,而是頭頂,是不是說明他已經(jīng)連溝通的機會都吝嗇給自己?靳重焰深吸一口氣,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發(fā)。 劉念抬起頭來:“你也保重?!?/br> “送送我吧?!苯匮嬲f。 劉念看了襲明一眼,襲明正在逗八哥。 靳重焰拉著劉念到谷口,取下收魂囊,道:“此時是最后的機會。下地府,還是當(dāng)鬼修?” 瀝青知道躲不過去,又實在不想將命運交給虛無縹緲的天命,咬牙道:“我選擇當(dāng)鬼修。”以他今生今世的所作所為,若真有因果報應(yīng),怕下輩子也投不到好胎。 靳重焰道:“你既做出了選擇,就不要后悔。先發(fā)個心誓。” 劉念疑惑地看著他。 就聽瀝青在囊里,認認真真地說:“我愿侍奉劉念為主人,從今往后,永不背叛,永不違背,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他剛說完,靳重焰就將手指插入收魂囊中,抽出一魂一魄。 瀝青驚恐地大叫。 靳重焰將他的魂魄封入打鐵鋪買的那個爐子里,交給劉念:“這個爐子封著他的一魂一魄,他以后但有不從,就拿爐子煉他?!?/br> 瀝青這才害怕起來,道:“師兄信我,我對不起過你一次,已經(jīng)后悔萬分,絕不會再對不起你第二次。從今往后,我一定一心一意地侍奉你?!?/br> 靳重焰道:“若我叫你害他呢?” 瀝青道:“您說笑了,您呵護他尚且不及,怎么會害他?” 靳重焰認真道:“這世上,你只需聽他一人的話,若我害他,你也不必對我手下留情?!?/br> 瀝青想:你若要害他,我又能怎么樣?可是想到自己落到這個地步,靳重焰“功不可沒”,心中倒有幾分期待他真的害劉念一次,自己也可以“忠心護主”。 靳重焰道:“過幾日,我會將鬼修修行之法給你。你且在收魂囊里安心待著?!?/br> 瀝青道:“是?!?/br> 劉念知道靳重焰是為了保護他,瀝青修為平平,卻工于心計,有他在,旁人要算計自己,也沒那么容易。 靳重焰安置好一切,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劉念看著他消失在天際,不但沒有松了口氣,反而心里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 話分兩頭,各表一枝。 話說等靳重焰與劉念出去之后,襲明從八哥身上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的背影。 八哥道:“看別人不開心你很開心?” 襲明道:“我為何要開心別人不開心?” 八哥沒理他。 襲明手指去撓它的下巴,在它躲閃的時候,一把抓?。骸班??你還沒有說,為何我要為別人的不開心而開心?” 八哥煩躁地拍拍翅膀:“你煩不煩?” 襲明看它真惱了,縮回手來。 八哥拍拍翅膀飛了,去路上正好看到劉念走過來,沖過他停在他的肩膀,啄著他腦袋說:“笨蛋,笨死了?!?/br> 劉念側(cè)頭躲了躲。 八哥恨鐵不成鋼,看他往靜室的方向走,告誡道:“這世上無緣無故對人好的,不過兩種。一種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干,一種是有利可圖。襲明可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干的人。”說完,一抬頭就看到襲明站在門口看著他們。八哥渾身一激靈,立刻飛了。 劉念有些尷尬。雖然說壞話的不是他,但也算是參與者。 襲明說:“它說的不錯。我留下你,是看中了你煉器的天賦?!?/br> 劉念并不意外,從襲明與他頻繁商討煉制鏡玉的方法開始,他已經(jīng)感受到對方對自己的煉制天賦的期待與信任。 襲明道:“但我沒有說謊,如今的靳重焰也不過是個托庇于通天宮的毛小子?!?/br> 劉念道:“總有一天,他會如雄鷹展翅,鵬程萬里?!?/br> 襲明饒有興味地看著他:“這些話為何不當(dāng)著他的面說?” 劉念低頭:“有些話,本不必說出來?!?/br> “不說出來,別人又怎么會知道?” 劉念輕聲道:“也不必知道?!?/br> 襲明笑了笑道:“靳重焰心魔已深?!?/br> 劉念一怔,抬頭道:“但凡修士,都會遇到心魔。通天宮乃是道修第一大派,自然有辦法幫他去除心魔?!?/br> “若通天宮有這么大的本事,豈非只要拜入通天宮門下,就能羽化成仙?” 劉念焦急道:“難道靳重焰的心魔……” 襲明道:“他若是過不了這一劫,鵬程萬里就別指望了,只有鎩羽而歸?!?/br> 劉念臉色蒼白。 襲明緩緩道:“有心魔的,又何止他一人。你的心魔雖然無礙于你的心性,可是日積月累,一定會成為你道途的攔路虎?!?/br> 劉念囁嚅道:“我沒有……” 襲明道:“有或沒有,你心自知。既為你師,我便予你忠告。安心留在不棄谷,潛心修煉,將前塵往事,悉數(shù)斬斷!” 劉念一言不發(fā)。 襲明轉(zhuǎn)身就走。 劉念忽道:“靳重焰的心魔真的很嚴重嗎?” 襲明停下腳步:“心病還須心藥醫(yī)。如何解開他的心魔,你最清楚?!?/br> 他清楚,他的確清楚。 靳重焰對自己的種種,如何不知。 襲明說得不錯,他的心里何嘗沒有種魔? 奪舍之后,他頻頻告誡自己,兩個人的誤會絕不是一個人的錯,于是,冷靜地抽離自己,這何嘗不是源自于對靳重焰的失望,對過去的否定?當(dāng)靳重焰在痛苦中掙扎,他冷眼旁觀,除了怕重蹈覆轍之外,何嘗不是對當(dāng)日種種的怨懟? 他以為他放下,其實,不過是另一種逃避的方式。 靳重焰的一切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怎么可能真正放下? 興許,他放下的那一日便是魂歸地府,喝下孟婆湯的那一日。 劉念一夜未眠,寫了一張清單和借還計劃出來,恭恭敬敬地遞給襲明。 襲明拿著清單微笑:“你要想我借這些東西?” 劉念道:“并非白借。”他指著那張借還計劃,“清心丸、凝神丹我都煉制得得心應(yīng)手,每日能煉制一爐。以清心丸與凝神丹的售價扣除材料,每日能賺兩顆中品靈石。光憑這些,五年便能還清欠債。再加上……”他滔滔不絕地說著。 襲明笑而不語,等他說完道:“好。” 劉念沒想到他答應(yīng)得這么痛快,愣了愣。 襲明道:“除此之外,倉庫里的書籍你可任意借閱。無需費用,看完還回來便是了?!?/br> 劉念怔怔地看著,許久方道:“多謝?!?/br> 襲明站起來,走到門口,突然道:“瀝青……” 系在腰際的收魂囊動了下,劉念沒想到他會突然說起,一時有些緊張。 襲明道:“他并非煉器之才,更無煉器之心。八哥,我并不視它為徒。唯有你,有煉器之才,又有煉器之心,三個徒弟中唯有你能繼承我的衣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