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而袖手安靜站在一旁的蘇青荷,傅同禎暗哼了一聲,壓根沒當一回事,估計是曹顯德臨時抱佛腳,不知從哪位相玉師那兒弄來的學徒吧,這個年紀不過初窺門徑而已,能有幾分眼力? 從進來就一直躺槍的蘇青荷終于能說上一句話,在傅同禎發(fā)話的時候,她就不緊不慢地上前打量起了那塊翡翠。 乍一看像是上好的冰種料子,還是水底飄藍花,散發(fā)著幽幽淡淡的藍光,像是一望無際、清澈見底的汪洋,水潤通透,水頭足到像是能掐出水來。 蘇青荷微抿著唇,沒有用異能接觸,一雙靈動的黑眸不斷地掃視那翡翠的每個角落,待捕捉到那幾塊邊角處不起眼的白色棉絮狀的水沫點時,嘴角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笑意,篤定了一開始心中的猜測。 “是塊不錯的料子,”蘇青荷沖傅掌柜笑了笑,淡定地收回手,“但它不是翡翠?!?/br> “不是翡翠”四個字像是憑空炸響的驚雷,在場的眾人俱是驚了一驚。 傅同禎心中頓時咯噔一聲,當下把茶盞重重一擱,戟指怒斥道:“你在胡說什么!無知!” 蘇青荷沒有理會,直接從博古架上拿下一只普通的翡翠碟子,用碟子邊沿朝著那塊“翡翠”,手下用力,狠狠地一劃。 只見“翡翠”頓時出現(xiàn)了一絲rou眼可見的細小劃痕,而翡翠碟子則絲毫未損。 “此乃水沫玉,硬度和密度都比翡翠要低得多,傅掌柜要還不信,可取來差不多大小的翡翠,來對比稱稱重量?!?/br> “你…你竟敢…” 傅掌柜見她像對待一塊破石頭一樣隨意地就劃了他的翡翠,胡子都氣得一翹一翹,顫抖地指著她鼻子,一時間激憤地說不出話來。 蘇青荷看到除了傅同禎外,其余人臉上或震驚或不解的表情,心下暗道不好。 水沫玉是翡翠的伴生礦,又稱翡翠殺手,因為其水頭足,透明度高,經常會被一些黑心商人充當冰種翡翠販賣,外行人很難區(qū)分。 水沫玉因主要成分是鈉長石(玻璃、陶瓷的原料),透明度很足,但沒有翡翠特有的那種歷史厚重感,加之玉石內部常有不規(guī)則棉絮狀的白色水沫存在,因此并不被人們所喜,價格自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個時代許多東西都在顛覆她的認知,或許這時的人們還并未普遍地見過水沫玉,或許壓根就不叫它水沫玉,又或許壓根就把它當做翡翠的一個種類。 蘇青荷暗怪自己魯莽,轉身去看曹掌柜,只見他一愣一愣的,竟是還未反應過來。 水沫玉是個什么東西?怎么從來沒聽說過……但這玉石必定不是翡翠,翡翠乃斷金斷鐵之物,怎么會輕易地就有劃痕? 曹顯德心中轉過幾個念頭,二十多年從商的經驗讓他本能地沒去深想,沖徐景福使了個眼色,后者連忙搬起那塊水沫玉,放在傅同禎面前的桌案上。 “琳瑯軒只做翡翠生意,恕曹某人不接這單,傅掌柜,好走不送。” 曹顯德腆著肚子冷哼,戳穿了傅同禎這副戲碼,腰板難得地挺直了,直接下了逐客令。 傅同禎沒吱聲,緊緊盯著蘇青荷看了好一會兒,半響,拂袖起身,帶著那幫隨從,大步流星地走了,連那塊水沫玉都沒拿。 蘇青荷被他那最后一眼盯得很不舒服,像是被某種毒蟲蛇蟻狠狠地蟄了一下,心中暗道,真是個陰鷙的老頭。 傅同禎走后,曹掌柜像犯了癲癇似得,夸張地笑了半天,對蘇青荷說話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和藹:“你怎么知道那不是翡翠?” “我曾跟著一個老前輩學相玉,見過此類的玉石?!?/br> 蘇青荷現(xiàn)在編起謊來,可謂是臉不紅氣不喘。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她若以后干起這行,必定一路與謊言為伍。 曹顯德沒有再細問,經此一事后,他不由得對蘇青荷高看了幾分,今日若是接下了這筆生意,待交貨那日,傅同禎必會一口咬定他調包了翡翠,賊喊捉賊地污蔑他拿水沫玉假冒,琳瑯軒的名聲就徹底臭了。 一大幫人走了之后,琳瑯軒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清,蘇青荷便上街置辦些被褥用品。 這倆月有了固定的工資來源,蘇青荷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算是落了地,大出血地去裁縫店給自己和蘇庭葉一人裁了兩件新衣,一直穿著打補丁的衣服、走在街上被人歧視的眼神總是不好受,有錢了沒必要虧待自己。 正欲打道回府時,碰巧遇見買冷飲的攤主準備收攤,蘇青荷便上前買了一碗冰雪冷丸子,準備回去帶給小包子。 雖按大米豬rou的價格換算,一兩銀子等同于現(xiàn)世的一千塊,但純按購買力來說,像街邊賣的小玩意、粗布衣料、客棧住宿等,一兩銀子的購買力確實要大得多。像這樣一大碗做的冷飲吃食,不過才兩文錢,裁制的新衣是純棉布料,比麻葛料要舒服貼身許多,四件短衣不過百文錢。 左手拎著新買的被罩衣服,右手端著一碗直冒冷氣的小丸子,小小地滿足了下購物欲的蘇青荷心情很好,三步并作兩步回了琳瑯軒。 走進小院,蘇庭葉正彎著腰,欲從井里打水,蘇青荷連忙把手里的冰碗塞進他懷里,小包子頓時瞪大了眼,詫異地抬頭看她。 “方才從街上買回來的,嘗嘗味道怎么樣?” 蘇青荷一副獻殷勤完畢求表揚的神情,就差屁股后面搖尾巴了。 蘇庭葉從未吃過冰碗,礙著她太過熱情討好的眼神,放到嘴邊,抿了一小口,不料入口的美好滋味讓他怔了一怔。 唇齒間甜意和涼意交織在一起,直沁到心底,那指甲蓋大的小丸子軟軟的糯糯的,輕輕咬開,竟是滿滿的黃豆香,霎時驅散了不少暑熱。 所謂的冰雪冷丸子,實是用黃豆和砂糖做的,把黃豆炒熟,去殼,磨成豆粉,用砂糖或者蜂蜜拌勻,加水團成小團子,最后浸到冰水里面。 糖在這個時代是奢侈品,蘇庭葉從未嘗過糖是什么滋味,那冰碗里放得糖極少,多是蜂蜜的甜味,但足夠讓這個男孩耽溺在這未知且美好的味覺體驗中,久久沒有回神。 蘇青荷見他低著頭半響不出聲,不知他喜還是不喜,自己用勺子舀了,嘗了一口,疑道味道挺好的呀,莫不是他不喜歡吃甜食? 默默地受挫了一把,蘇青荷略憂傷地進了屋,換了被罩床單,一番拾掇后再出來,卻發(fā)現(xiàn)小包子不見了蹤影,一只小瓷碗干干凈凈地擱在水井邊。 沮喪的心情瞬間由陰轉晴,蘇青荷彎起月牙似的眼睛,步伐輕快地走向了院子東邊的灶屋。 灶屋里濃煙滾滾,徐嬸正忙著切菜下鍋,蘇庭葉在幫著砍柴加火。小包子的性子,蘇青荷摸得清楚,怕是不愿在店里白吃白住,力所能及地就盡量幫干著些。 徐嬸是徐景福的娘,和店里唯一的玉雕師徐伯是一家三口,徐伯因與曹顯德拐著彎的帶點親戚關系,似是在年輕時曾受過其父的恩惠,在琳瑯軒開業(yè)時,徐伯便被曹顯德請過來做事,這一呆就是二十年。不光如此,這老婆兒子,一個終日呆著灶屋,照料著伙食,一個自記事起就為琳瑯軒跑上跑下,算賬傳話。 徐伯年約四十多歲,儒雅清瘦,帶著股文人氣,說話也慢吞吞的,行事謹小慎微,不然也干不來雕玉這么精細的活計,徐嬸則有些大嗓門,說話做飯雷厲風行,夫妻二人都是極好相處的脾性。 曹顯德在外另有府邸,一般都在打烊宵禁后歸家,常住在琳瑯軒的,除了徐伯一家三口,還有徐伯收的兩個關門弟子,刻工都很不錯,跟了徐伯十幾年的那個,幾乎快要達到玉雕師的水準。 另有兩個粗使仆人住在最西邊的角落房,皆是膀大腰圓的壯實漢子,平時負責搬運石料及解石護宅的工作。 隨著徐嬸的一聲吆喝,熱騰騰的大鍋飯出爐,一共七個人圍在一張矮圓桌上,熱絡地吃著飯菜。琳瑯軒的伙食還真是不錯,白米粥配白面饅頭,兩大盆熱菜,土豆蘿卜芥菜雜七雜八地燉在一塊,扒拉扒拉還能發(fā)現(xiàn)幾根rou絲。 這雖是蘇青荷和蘇庭葉在琳瑯軒的第一頓飯菜,但她姐弟二人都不是怯生的人兒,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著白粥,還能精神頭十足地回答徐嬸及幾個伙計的友善的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