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同禎忍了忍，道：“七十，不能再低了！”

    蘇青荷仍瞇眼晃了晃五根手指。

    傅同禎回頭又看了眼那塊黃沙皮，像是進(jìn)貨時走石商送的幾塊搭頭，放在店里也是占用空間，不如賣給這個不識貨的，于是甩出兩個字：“掏錢！”

    蘇青荷連忙把五十兩銀票遞給他，傅同禎接過使了個眼色，身后的小廝麻利地去把那塊黃沙皮搬了過來。

    韓修白蹲下身來，翻看了兩眼，皺眉道：“怎么挑了這么一塊，九成九是塊芋頭梗。蘇青荷你可比我還闊啊，花五十兩買塊垮石解著玩？”

    蘇青荷嘴角抽了抽：“我看起來有那么傻嗎？我也是覺著會出綠，才買下的?！?/br>
    解石前最忌諱說“垮”這個字，換成別人只怕早翻臉了，蘇青荷早已知結(jié)果，對此倒不在意。

    古意、古韻、殷守皆圍過來看這塊黃沙皮，結(jié)論出奇地一致：她一定是腦子進(jìn)水了，花五十兩買這么一件玩意。

    云映嵐那邊解石還在如火如荼地進(jìn)行中，那塊石料個頭大，估計還得解上一刻鐘才能見分曉，云映嵐、薛璉見蘇青荷幾人聚在一塊，也好奇地走了過來，在看到她腳邊的黃沙皮時，二人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見蘇青荷一副波瀾不驚的神色，云映嵐掩唇輕笑：“蘇姑娘好像對自己的石料很有信心？”

    不等蘇青荷回答，只聽她繼續(xù)道：“今日能一起解石也算緣分，我們添個彩頭如何？”

    第16章 美人溝

    添彩頭，是指在解石前朋友之間的小賭注，多數(shù)是賭會不會出綠、什么水種等，若贏了，主人自是喜上加喜，所以又叫彩頭。

    “賭什么？”蘇青荷問。

    云映嵐眼波流轉(zhuǎn)，盈盈一笑：“就賭解出來的翡翠價值，如何？”

    這種賭法也不少見，但是細(xì)細(xì)一品，卻十分微妙。

    蘇青荷的黃沙皮還不足那塊老象皮的三分之一大，這概率便少了三分之二，且那老象皮又是開了窗的明料，這概率無形間更是不知拉高了多少倍。

    價值五十兩和三千五百兩毛料的比拼，結(jié)果似乎顯而易見，哪怕兩塊都切垮了，單是老象皮表面露出的那塊翠rou，也足夠贏彩頭了。

    圍觀的眾人都是賭石愛好者，各個心知肚明，一時間竊語紛紛。

    “你贏了我添一千兩的彩頭，我若贏了，你只消出一百兩，權(quán)當(dāng)擺了桌宴請我們幾人喝茶了，這樣可好？”

    云映嵐略微拔高卻依舊婉轉(zhuǎn)的嗓音，成功地蓋過了眾人的私語，短暫的寧靜后，眾人反應(yīng)過來，紛紛嘆服：“云姑娘真是厚道…”、“這樣便公平了…”

    蘇青荷在一旁默默無語，用彩頭數(shù)額的大小來彌補輸贏的概率，這概念偷換得也太沒水準(zhǔn)了吧？

    哪怕彩頭加到一萬兩，她輸一百兩的概率還是那么大啊。

    似乎唯有殷守看破了云映嵐使的小花樣，悶悶地發(fā)出一聲低笑。蘇青荷瞥了后者一眼，后者絲毫笑意不減，十足十的看好戲的姿態(tài)，眼神清亮。

    云映嵐見她遲遲不語，眼神有些受傷：“蘇姑娘不愿？是映嵐唐突了…原想給眾人助助興，沒想到卻損了大家伙的興致，既然蘇姑娘不愿，我便給自己加個彩頭，若切漲了，出一百兩銀子請諸位吃酒……”

    蘇青荷淡淡地吐出一句話，截住了她越說越離譜的話頭。

    “既然要添彩頭，那自然得要公平，都做一千兩吧?！?/br>
    話音一落，古韻當(dāng)下就扯住了她的袖子，有些著急地數(shù)落道：“說什么胡話，你拿得出一千兩？何至于跟她賭一時之氣…”

    古意殷守皆詫異地看過來，亦是一副想要勸說、欲言又止的神色。

    韓修白怔住了，蘇青荷是什么境遇，他最清楚不過，要是有一千兩的家底，她何至于帶著幼弟借住在琳瑯軒的后院里，費勁心力相出那件翠香囊，也僅僅是為了他那五十兩的賞錢。

    “映嵐……”韓修白剛喚出云映嵐的名，而后者一個噤聲的眼神，就讓他預(yù)備勸說的話全數(shù)咽了回去。

    云映嵐唇邊勾起笑意，好像怕她反悔似的，極快地應(yīng)了一聲“好”。

    解玉砂附在飛速轉(zhuǎn)動的鋼盤刃上，老象皮料漸漸被磨開了一條縫，眾人又重新圍至解石機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道不足小拇指粗的切口。

    “滋啦—滋啦—”

    細(xì)小的裂口慢慢被打開，云映嵐的心里當(dāng)下就咯噔一聲，一個她最不愿意承認(rèn)的可怕猜想化為了現(xiàn)實，活生生地擺在她面前。

    “不可能……這翡翠是老種水，綹裂不可能吃進(jìn)去那么多！”

    云映嵐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那鋼盤每往里切進(jìn)一分，就像切進(jìn)了她的皮rou里，她的臉色就青白一分。

    韓修白在一旁心疼地安慰她道：“別灰心，看樣子這料應(yīng)該能做一條手環(huán)…”

    一盞茶后。

    “沒關(guān)系，還能打一對貴妃扁鐲…”韓修白安慰的聲音漸漸變小。

    又是一盞茶過去。

    “咳……至少能做幾只花牌…”說完韓修白輕咳了兩聲，自己都覺著尷尬，垂眸擔(dān)憂地望著云映嵐。

    解石機上的翡翠被完全切成了兩半，高冰翡翠伴著縱橫交錯的綹裂一通到底，像是兩面被碎了的翡翠鏡子，似乎被風(fēng)一吹，就要裂成指甲大小的碎片，那些綹裂如同頑強的雜草，拼命地鉆擠進(jìn)翡翠里，且毫無規(guī)律，有深有淺，成功地將一塊完美的高冰翡翠化為了一塊毫無用處的廢石。

    擺件鐲子是不用想了，頂多能摳出來三四塊花牌料，能挽回幾十兩銀子。

    云映嵐徹底失了血色，一張杏臉灰白如土。

    她爹是文人清流，名望有余，家底不足。當(dāng)今圣上性節(jié)儉，早些年簡化官制，首先便拿京官開刀，她爹好歹是四品的官員，一年的俸祿才區(qū)區(qū)八十兩銀子，在這樣的高壓下，再清的清流也被迫合污成了濁流。

    她遠(yuǎn)遠(yuǎn)沒有其外表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光鮮，她此番前來就只有一個明確的目的：撈錢，而萬萬沒想到，賭石界泰山北斗薛定山的兒子居然也會看走眼，拉上她的一千二百多兩銀子通通打了水漂。

    云映嵐忍住不去看薛璉，她怕控制不住她眼神中的怨懟憤恨，手中攥著的絹帕被揉捏得不成樣，轉(zhuǎn)身去看站在自己身邊的韓修白，一雙秋水翦瞳瞬間蒙上一層水霧，幾欲掉下淚來。

    薛璉倒還好，緊緊盯著那塊垮了的石料，面上不辨喜怒，似是在極力維持著體面的風(fēng)度，也或許是他膚色太深，變了臉色也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