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外間的少女, 聽見動靜抬步入內(nèi)。 她穿著一身粉色衣裳, 額頭蓄著厚厚的劉海,把容貌蓋去大半。 臉頰上還有些不知名的小紅點, 乍一看,甚至沒有這個當丫頭的長得好看。 但她的眼睛清潤通透, 淡淡地望過來。 哪怕眉目不出眾, 也一下子吸引住的元晉的目光。 元晉只掃了一眼, 就避開目光,他起身下榻,對著主仆倆恭恭敬敬一禮。 “多謝二位姑娘的救命之恩?!?/br> 姑娘還沒發(fā)話, 丫頭已經(jīng)嗆道,“這還差不多。你要知道,我們小姐救了你,可花了不少錢,等會兒記得都還給我們。” 實在不是紅霞眼皮子淺,而是她家姑娘的家財,全都被外人占盡。 留給她們的,只有這一處小破院子,和為數(shù)不多的現(xiàn)銀。 她家小姐慣是手頭松散的,為了眼前這么個人,又散去了好大一筆。 都夠她們主仆嚼用小半年了,可把紅霞心疼壞了。 元晉摸便了身上的兜,四處都癟癟的,才反應(yīng)過來,如今他身上一文錢也沒有。 平日里青松從不離開他左右,吃什么、用什么,自然有青松打理。 已經(jīng)習慣性讓青松結(jié)賬,真道了要用錢的時候,可不就抓瞎了? 元晉從沒有這么窘迫的時候。 頭一次明白,什么叫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他臉紅透了,耳朵尖都紅的滴血,手足無措的模樣,可憐又可愛。 沈秀容眼底漫上一層笑意,她撇開眼,說紅霞,“好了,救人本就不該求回報。若人人都像你這般,往后咱們落了難,連個搭救的人都沒有?!?/br> “哼,咱們?nèi)缃窨刹痪褪锹淞穗y?!奔t霞抿著唇,狠狠瞪了瞪元晉,才擱下茶盞退了出去。 沈秀容也不管她,倒了茶給元晉喝。 “公子,你昏迷了三日了,可要喝些水潤潤嗓子?” 她不說還好,一說,元晉真覺得渴極了。 端著茶盞,不管不顧地一杯下肚。 喝完一杯還不夠,又眼巴巴地看著沈秀容。 沈秀容心里暗笑,抬手又給他斟了一盞。 不是什么好茶,茶盞里浮沉著的是些茶葉梗,用的也是些粗瓷,元晉手里這個,邊角的地方還缺了一個口。 難怪剛剛那丫頭如此著急,想來這主仆倆也快山窮水盡了。 不過,這姑娘饒是這般,還愿意把他救回來,實在是心善。 許是有“善良”加成,元晉再抬眸看過去,覺得這姑娘比先前好看多了,那幾顆小紅點也不那么礙眼了。 關(guān)鍵是她的眼睛,烏沉沉的,好像一個故人...... “你看什么看?還看?登徒子!” 沈秀容瞪他一眼,不等元晉回話,已然退了出去。 元晉撓撓頭,一張臉復(fù)又燒紅起來。 只覺得自己四書五經(jīng)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對著頭一次見面的姑娘,竟然如此冒犯。 用晚膳時,紅霞見自家小姐給那人準備了雞、還特意買了rou回來,心都攥緊了,疼得直抽抽。 “小姐,咱們快把那公子送走吧。” 這花銷也太大了,不是她家能養(yǎng)得起的。 本來小姐就是個散漫的性子,由她管著,她們的銀錢還能用一陣子。 來了這個公子,小姐恨不得連家底都掏出去。 “紅霞你別急,先幫我把菜燒好,我等下去喊了那公子一起用?!?/br> 沈秀容說完,不由分說地把菜和rou,塞到紅霞手里,回房去了。 她目前比較煩的是,自己應(yīng)該穿什么。 打開衣柜,才察覺到這姑娘的衣裳早就過時了,花樣子不時興便罷了,連料子也不怎么好。 沈秀容坐在梳妝臺前,雙手托腮,一時犯了難。 作為石府的二格格,哪怕她生母不在,什么時候缺過錢,不想這姑娘是真的一窮二白。 倒也不算真的窮,不過家財確實被旁人占盡了,留給她的就這小院子,和一些現(xiàn)銀。 以往這些都不夠她的一件衣裳錢,如今,卻要用許久許久。 昏黃的銅鏡映出沈秀容的面容。 這鏡子不及京城的時興,連看人影都是模模糊糊的。 但她也能隱約看見自己臉上的紅點子。 沈秀容伸出細白的手指,搓一搓,一個紅點子搓沒了。 她笑起來,燦如星辰。 剛剛那呆子應(yīng)該不會認出她來,但愿也別被她這幅模樣嚇跑才好。 想到他手足無措,恨不得鉆地縫的模樣,空落落的心,又重新被填滿了。 * 夜幕深深,儲秀宮里的靜宜,翻來覆去睡不著。 另一張床上躺著的秀女,卻像是毫無心事,干脆打起了小呼嚕來。 她側(cè)著身,看著對方的身體淺淺起伏著,心緒發(fā)散。 這姑娘竟如此心大,她難道不知道,這次大選關(guān)乎她們一輩子的命運嗎? 任憑靜宜在腦海里,把所有適齡的人選都想了一遍,都沒找到合適的。 沉沉嘆口氣,想著明天還是去找找寧容吧,作為太子妃,應(yīng)該在宮中有些左右選秀的權(quán)利。 哪怕落到宗室旁支呢? 也總比隨便許給一個阿哥的好。 主子手眼通天,其實若能說動主子,在婚事上幫幫自己就好了。 只要她開口說,不想入大阿哥府,擺明了忤逆主子,只怕到時候,別說一樁穩(wěn)妥的婚事了,連她也會立刻成為棄子。 煩惱了半夜,一直到天麻麻亮,靜宜才睡去。 第二日,天光大亮,靜宜在隔壁秀女起身的動靜中,醒了來。 那秀女見她醒來,往靜宜這邊走了幾步,“jiejie,快起來呀,今日有嬤嬤來教咱們規(guī)矩呢!聽宮女jiejie說,學(xué)完了規(guī)矩,就可以吃到御膳房的點心了?!?/br> 更主要的是后半句吧? 這姑娘還能不能更直白些? 靜宜默不作聲地起來,任由珍珠給她梳妝打扮。 邊上的姑娘還在嘰嘰喳喳,“jiejie,我叫靈珊,是吳侍郎的嫡長女。還不知jiejie叫什么、姓什么?!?/br> 靜宜往頭上簪了支釵,淡淡道,“石靜宜,三等伯福州將軍的嫡長女?!?/br> “啊,那jiejie不是和太子妃同出一門?” 靈珊張大了嘴巴,滿臉不可置信。 她還以為自己入宮,就是走個過場來的,竟然還能碰見太子妃的娘家jiejie。 “石jiejie,等會兒我們站一塊兒吧,嬤嬤若分了糕點給我,我便多給你一份。” 小姑娘沒心機,從來都以為自己喜歡的東西,便是最好的。 如今忍痛分給靜宜,自然打著交好的名頭。 她不求順利留牌子,只盼著能安安穩(wěn)穩(wěn)度過這次大選,回家找個合適的人嫁了。 小姑娘入宮前,她額娘千叮萬囑,不求顯達,只求平安。 這話也確實被她記在了心里。 靜宜不知其中緣故,只以為這姑娘想攀附她。 她冷淡一笑,“吳姑娘難道以為,我石家會缺幾塊糕點不成?” 她說罷不再看靈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內(nèi)室。 靜宜不曾去學(xué)什么規(guī)矩禮儀,而是直接往毓慶宮的方向走。 她心里有成算,總覺得上輩子當了半輩子的太子妃,沒人比她更懂宮中規(guī)矩。 她領(lǐng)著珍珠,沿著連廊,走過小花園,踏過石橋,越過水榭,終是在半個時辰以后,站在毓慶宮門口。 入眼便是“毓慶宮”三個燙金字體,筆力虬勁,矯若驚龍。 靜宜站在宮門口,便能窺見里面草木繁盛,碧瓦朱墻。 重來一回,原來除了她變了,旁的什么都沒變。 珍珠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為她終于想通了,想求著太子妃,在大選上幫她順利入選大皇子府。 她生怕晚了有變故,不由催促道,“格格,咱們還是快些進去吧?!?/br> 靜宜卻始終踟躕不前。 她害怕碰見太子,以前盼了一輩子,恨不得每日相見的人。 自圍場一別,變成了她噩夢一般的存在。 她永遠忘不了,太子冷著臉眼神厭惡,不住斥責她的模樣。 “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