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曉芙就那么無所事事地坐到了下午五點,辦公室主任走過來說:“小張啊,沈律師說你可以先下班了。” “噢。那你們呢?” “我們遲一些,要加班的。” “那我和你們一塊兒加吧?!睍攒焦淖阌職庹f。 辦公室主任笑笑,說:“我們活還沒干完呢。你先下班吧???不然一會兒到了上下班高峰期,車就難坐了!” 曉芙悶悶不樂地收拾了東西,回了家。 吃晚飯的時候,她媽就問她:“怎么成霜打的茄子了?受刺激了吧?” 曉芙?jīng)]精打采地說:“你說呢?一屋子碩士生博士生,前臺居然都是東大的一本。我從來沒覺得自己這么飯桶過。還不光飯桶那么簡單,沈叔叔特別照顧我,我都覺得自己進了托兒所了,人家跟我過家家呢!” 爸爸插話了:“我早上怎么說的?靠不了本事吃飯不要緊,人際關(guān)系一定要處好,這個處好了,也是本事,你工作也會舒心。學(xué)歷不高也沒辦法了,誰讓你當初不好好讀書的?我當時就說你總有一天要自食其果的?,F(xiàn)在應(yīng)驗了吧?時光是沒法倒流了,你接受這個事實吧。勤快點,笨鳥先飛。不然怎么辦?” “問題是怎么勤快???怎么笨鳥先飛???我想幫忙都幫不上,別給人添亂我就謝天謝地了!我連給他們做個會議記錄的資格都不夠,他們開會說的那些我都跟聽天書似的?!?/br> “你這樣,明天啊,你早點過去,給人家搞搞衛(wèi)生。向人家展示你的誠意。我們過去剛工作的時候都這樣?!?/br> “那他們會不會覺得我故意巴結(jié)討好他們?” mama說:“傻瓜!沈叔叔那么照顧你,人家肯定覺得你難以接近,避嫌懂不懂?所以你放低姿態(tài),人家不但不覺得你是故意巴結(jié),反而覺得你隨和好相處。明白了嗎?” 曉芙?jīng)Q定采納爸媽的意見,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事務(wù)所搞衛(wèi)生。 但她的如意算盤又落空了。 現(xiàn)在的高檔寫字樓里,清潔工把廁所打掃得比一般人家的臥室還干凈,根本不用她搞什么衛(wèi)生。 曉芙像個傻瓜一樣在座位上看著同事們一個一個來上班。 卞律師拿著杯子站起身,旁邊的一個女同事劉律師趕緊問:“沖咖啡?” 卞律師“啊”了一聲。 劉律師趕緊把桌上的杯子遞給他:“勞駕!” 曉芙靈機一動,立刻接過劉律師的杯子站起身:“劉律師,我?guī)湍闳グ?。?/br> “嗯?”劉律師愣了一下。 曉芙想想,這樣做會不會讓別人誤會她是對卞律師有不軌的想法,故意給自己創(chuàng)造和卞律師獨處的機會。所以也趕緊搶過卞律師的杯子,說:“卞律師,讓我來吧?!?/br> “哎,這怎么好意思呢?”卞律師說。 “就是?!眲⒙蓭煾胶?。 “沒關(guān)系的,我不是沒事干嗎?你們忙!讓我去!”曉芙說著頭也不回地就去了飲水間給他們沖了兩杯雀巢速溶咖啡過來。 二人都很受寵若驚地道謝。 曉芙受了點鼓勵,索性幫所有的同事去泡茶沖咖啡,忙得不亦樂乎。路過前臺的時候,和小艾說:“小艾姐,你想喝什么?我?guī)湍闳サ拱?!?/br> “我喝紅茶。不過不用了,小張,你忙了一早上了,再說我還要把杯子先洗一下呢?!?/br> “洗杯子是吧?沒問題?!?/br> 小艾急了:“哎,我不是這個意思。還是我自己去吧?!?/br> 曉芙也急了:“哎喲,沒關(guān)系的,反正我沒事干,你要走開了,一會兒沈律師有事找你怎么辦?” 于是在家里連自己的內(nèi)褲都不曾搓過一條的曉芙卷起西裝袖子,摘下豪雅自動機械女表,幫人洗杯子里的茶垢和咖啡漬。 這表是舅舅去德國出差給外婆買的。外婆戴著老花鏡,對著陽光瞇縫著眼看了一會兒表盤上的兩個圈計時顯示盤,皺眉道:“大表套小表,我一看就頭暈。我這么大年紀了,土都埋到眉毛的人了,還戴這玩意兒虛榮,給丫頭們戴吧!”曉芙分別有一個表姐和一個表妹,她們倆不知道“豪雅”,而且居然都嫌這表難看,說“不秀氣”。小表妹還說:“要是‘浪琴’那款粉色表帶的我肯定要!”曉芙在心里偷笑:兩個土八路,不知道你們什么品味!于是這表理所當然地就歸她了。 她把小艾的杯子洗得锃亮,給她泡上一杯紅茶送了過去。小艾說謝謝的時候,留心到曉芙涂得血紅的指甲斑駁掉漆了好幾塊,于是看了看手里的紅茶,終究沒敢喝。 正好聽到人事部主任出來說:“小艾,進來幫我把辦公室整理一下,亂得都影響我的辦公情緒了!” 小艾還來不及作答,曉芙就說:“我去吧我去吧。我最愛整理東西了?!?/br> 小艾趁她去幫人事部主任收拾東西的時候,迅速把紅茶倒掉,重新去泡了一杯。 到了飯點的時候,好幾個同事都過來問曉芙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出去吃飯,初步收服他們的曉芙想:職場好像也沒傳說中的那么難混嘛,看來母親大人的基因還是傳染了一點給我的。 豆芽菜和巧克力 藝術(shù)學(xué)院的cao場上,所有的學(xué)生都在痛苦地站軍姿。 豆芽菜不停地在女孩子當中穿梭,叫這個手貼緊褲縫,讓那個把下巴頦太高。 終于,不遠處的鴻漸吹響了口哨,鏗鏘有力地喊:“休息十分鐘?!?/br> 豆芽菜走到方陣正前方,喊:“好,下面聽我口令——稍息,立正,坐?!?/br> 他的雙手隨著最后一個“坐”字很有力地下壓,可惜沒有得到他期待的效果,女孩子們立刻慵懶成了貓癱軟了下去,有的還發(fā)出□□。只有吳桐激情四溢,她和女孩子們說:“你們剛剛聽到吳哥哥的聲音沒有?好man哦!”她已經(jīng)私下里稱呼鴻漸為“吳哥哥”了。 輔導(dǎo)員走過來給豆芽菜送了一瓶水,又往鴻漸的方向走去。正和女孩子們玩自拍的吳桐立刻跳起來拍拍屁股說:“老師老師,等一下,我?guī)湍闼瓦^去吧?!?/br> 輔導(dǎo)員還沒反應(yīng)過來,手里的水已經(jīng)被吳桐搶過去了,她邊往鴻漸那兒走邊對著手機屏幕照自己的形象。 鴻漸正坐在樹蔭下和男生們說話,吳桐笑瞇瞇地把水遞給他:“吳教官,水。" 鴻漸接過去禮貌地說了聲“謝謝”后,繼續(xù)投入他和男生們的談話,絲毫沒有過多地關(guān)注她。久經(jīng)雄性沙場的大美女吳桐非常明白,這種不關(guān)注就是不關(guān)注,不像某些好裝十三的男人那樣,明明對你有意思,還拉著張驢臉耍酷。她怏怏地往自己的方陣走。 那兒,豆芽菜正一邊喝水,一邊迎著她的目光笑,生怕她看不到他一臉的幸災(zāi)樂禍。 當晚,一宿舍的女孩子都在做美白面膜的時候,吳桐鋪開紙筆打算給鴻漸寫情書,有個女孩就嚷嚷開了:“哎呀,吳桐,寫情書會不會太老土?你把他手機號搞到,直接給他發(fā)短信好來!” 吳桐很不屑地說:“你們懂什么?吳哥哥是八零后,肯定喜歡這種老土的方式!” 又有一個女孩插嘴了:“對的,我表姐是八六年的,她說她們高中的時候要是想追哪個男的,就給人家送巧克力,那男的要是收了就表示他對你也有意思?!?/br> 吳桐若有所思。 次日訓(xùn)練結(jié)束解散的時候,她遞給豆芽菜一個非常精致小巧的心形盒包裝巧克力,讓他轉(zhuǎn)交給鴻漸。 豆芽菜立刻把巧克力還給她:“不行,我們排長肯定不收!”吳桐把三百年的嗲功都用上了:“教官,拜托!我相信你的實力嘛!我保證,只要他吃了我的巧克力,我就把我的朋友介紹給你,我的朋友可都是大美女哦!”說著,把巧克力硬塞回豆芽菜手里,趕緊跑開。 隔壁方陣的教官,也是個戰(zhàn)士,走過來搭住豆芽菜的肩膀,壞笑道:“一班長,有艷遇?。啃⊙绢^長得蠻漂亮的嘛!” 豆芽菜無奈道:“別亂扣帽子,給老吳的?!?/br> “真的啊?那你趕緊還給她,不然就等著老吳把你這顆發(fā)育不良的細豆芽給掐死吧!” 豆芽菜看看四周沒人,對那戰(zhàn)士說:“她說,只要老吳吃了,她就給我介紹個大美女?!?/br> “小丫頭蠻精明的嘛,什么都想好啦?這樣,我給你支個招,保證老吳會收。” “說?!?/br> “那你要保證,讓小美女給我這個光桿司令也介紹一個。” “哎呀,一句話的事情。” 當晚,豆芽菜走進鴻漸的宿舍,以最快的速度拆開巧克力包裝盒,拿出一個剝開錫紙,很諂媚地遞到鴻漸口邊:“排長,嘗嘗。進口的?!?/br> 鴻漸很警覺地瞇著眼看了他一會兒:“你——又憋什么壞呢?” 豆芽菜不樂意了:“這怎么是憋壞呢?這是我們方陣一個美女比較仰慕我,給我的。好心給你嘗嘗,還不落好了我?” “瞎胡來嘛你!連長要是知道了,饒不了你!”鴻漸笑著吃了一顆,滋滋有味地品了半天,說,“進口的是不一樣哈?” “那全給你好了!”豆芽菜很大方地把一小盒全推到他面前。 “喲,那可不敢當!人家女孩的一片心意,我怎么能全吃了呢?” “沒事!她送了我三盒,我那兒還有。她心細,知道我住在狼群里。這么袖珍,光一盒哪夠吃啊?” 等鴻漸又吃了三顆,豆芽菜才說:“好吃啊,排長?下面你聽好了,送巧克力這女孩很仰慕我,但是更仰慕你。托我轉(zhuǎn)交給你的。我可一個都沒碰,都是你享用了的!”說著,在鴻漸追上來扁他之前,狂奔出了鴻漸的宿舍。 第二天休息的時候,吳桐問巧克力的下落,豆芽菜賣乖道:“我給他了,他也吃了,我還幫你美言了幾句。但是小姑娘,我希望你能做好最壞的打算,因為我們排長很驢!相當驢!” 吳桐滿不在乎地說:“這個不用你管,吃了就好!” 豆芽菜等了一會兒,不見她主動提起,只好給她提個醒:“那個事,就你昨天說的那個事——還記得嗎?” 吳桐溜了他一眼,剛想起來似的,笑道:“噢,那個啊,當然不會忘了?!比缓箅S手拉起地上坐著的一個女孩子,兩下里介紹:“張丹,這是教官。教官,這是張丹。已經(jīng)認識了???自個兒聊會兒吧!”說著揚長而去。 豆芽菜給她氣得差點背過去。 手榴彈要結(jié)婚了 ,婚禮安排在元月份,和炮兵學(xué)院的一個連級軍官。 連級軍官的老家雖在一座小城,但家境比較殷實,父母也很有投資眼光,兒子一考上省城的軍事學(xué)院,他們就給兒子在省城郊區(qū)一次性付款買了一套房。等兒子四年大學(xué)畢業(yè),房價已經(jīng)漲到原先的兩倍還帶拐彎。 手榴彈和曉芙是從部隊大院幼兒園開始就同班同學(xué),一直同到高一。 高二分班的時候,數(shù)理化一塌糊涂的曉芙明智地選了文科,手榴彈文理科都比較中庸,選了理科。早戀加上課業(yè)負擔重,手榴彈的成績直線下滑,到了高三,她已經(jīng)徹底放棄。高考結(jié)束,她自我感覺不錯,估分估了五百多,據(jù)她說物理試卷上最后一道難題她都挑戰(zhàn)了一下,一家人都很喜興。電話查分那天,她抓著話筒,她媽在一旁溫和地問:“五百多少?”她不說話。她媽的臉陰了一層:“那四百多少?”她還是沉默。她媽大喝一聲:“三百多少還是兩百多少?”“兩百二十三?!笔至駨椥⌒囊硪淼卣f。 她理所當然地讀了個大專,非常羨慕勉勉強強達上三本分數(shù)線的曉芙,老說:“我當時要是不鬼迷心竅跟你一塊兒選文就好了,背幾個陳獨秀馬丁路德金我怎么也能是個本科生?!钡珱]多久,就變成曉芙羨慕她了。 手榴彈讀的是幼教。每天彈鋼琴跳舞,一雙水腫多年的瓠子腿雖然沒成杠桿,但也算得上修長了。開學(xué)兩個月之后,曉芙再看到她,不由驚呼:“嘢,你以前腳踝骨看不到的,現(xiàn)在有了。手榴彈,你居然有腳踝骨了!” 大二開始,她們舞蹈老師教她們專業(yè)舞臺妝,為的是將來進幼兒園工作,孩子們表演節(jié)目的時候可以給孩子們化妝。她學(xué)會了又去指導(dǎo)曉芙,曉芙現(xiàn)在喜歡把臉張羅得像唱花鼓戲的,其實手榴彈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此外,她們學(xué)校是私立,每個宿舍都有電熱水器。曉芙的宿舍衛(wèi)生間像大多數(shù)中國大學(xué)宿舍那樣,只有個冷水龍頭,夏天還湊合,冬天就不得不跑學(xué)校的澡堂子,有時候還得排隊。 其實兩人本來都可以繞過高考,有機會上部隊子女班,但兩人都不樂意。曉芙不樂意是因為怕在□□軍隊服役四年影響 她將來去資本主義國家的留學(xué)大計;而手榴彈不樂意是因為曉芙提醒她:“你臉這么圓,剪個□□頭肯定二逼!” 畢業(yè)后,手榴彈進了部隊大院幼兒園工作,就是二十多年前,她和曉芙穿開襠褲的時候認識的地方。 一個周日,她把曉芙請到她的新房參觀,兩室一廳一廚一衛(wèi)。曉芙從進門脫鞋起就夸個不停,她等曉芙說完,才冷著臉說:“講實話?!?/br> 曉芙收起虛偽的嘴臉,說:“戶型太小了,都轉(zhuǎn)不開身了,你不是說有九十平米的嗎?我看沒有,頂多七十。你男朋友他們家是不是想騙婚???” “人家開發(fā)商說九十平米,實際使用面積不可能真給你那么大,所以很多樣板房客廳有一整面墻都是鏡子,就是想讓看房的人從視覺上產(chǎn)生開闊感。你不知道,原來進門這地方還有個鞋柜,我讓人敲掉了,不然看上去更小,也不知道他家人當時裝潢的時候怎么想的?!?/br> “地段也太偏了,我今天倒了兩趟公交車才來。你以后上班怎么辦?” “自己開車唄。” “樓下小市民好像也挺多的,穿著睡衣就出來亂串——” 手榴彈忽然斷喝:“行了!打住??!說兩句就行了,怎么沒完了?就你這個高標準高要求,讓你住白宮你肯定還要抱怨色彩單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