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不行?!彼龜蒯斀罔F地說,“我才三十不到,我可不想成天耗在家里當(dāng)主婦?!?/br> 這是他沒有預(yù)料到的,他就半哄半忽悠:“誰讓你成天耗在家里了?你替我去陪姥姥嘮嘮嗑,買個菜做個飯,閑的時候就跟你那小姐妹出去逛逛街,看個電影兒,多好的事兒???跟上大學(xué)那會兒似的!” 她馬上瞪著他:“人家都上班,你讓我找誰逛街看電影兒?。空依牙寻??” 他反問:“你不是就愛看那什么《絕望的主婦》嗎?” 她也反問:“哦,你也知道主婦是絕望的啊?” 他一下接不上來,頓了一頓,握著她的手,挺誠懇地說:“你別看你現(xiàn)在還行,等你肚子再大一 點兒,再往后咱有了倆孩子,你看你到時候一準兒照顧不過來?!?/br> 近朱者赤,跟馬致遠朝夕相處久了,她也學(xué)聰明了:“那到時候再辭也不遲!”說罷,又慢條斯理地一小勺一小勺地喝她的烏雞湯。 他一時有些氣不過,草草把自己的那碗湯倒進嘴里,晚飯也沒吃,就鉆進了書房。 曉芙不管他,這事兒她絕對不能妥協(xié)。這份工作是她短暫的職業(yè)生涯中干過的最苦最累的活兒,可她就是干得很帶勁。 她以為這場對話也就以此告終,沒想到第二天她爸媽就把她召喚回了家,旗幟鮮明地站在致遠那一邊。 曉芙氣得頭都暈了,沒想到馬致遠也會來這一手。令她更加失望透頂?shù)氖?,一直看不上全職太太的她爸居然也倒戈了,她幾乎是質(zhì)問:“爸,您不是一直想讓我當(dāng)職業(yè)女性的嗎?我才三十不到,成天在家不成廢人了么?” 曉芙爸搞了多年行政,很擅長推翻與自我推翻:“情況總是在不斷變化的,致遠現(xiàn)在工作上有這個需要,而且你馬上也有孩子了,這事兒得另說。已婚女性為家庭犧牲也是一種美德,那誰布萊爾夫人和奧巴馬夫人不都為了支持丈夫的事業(yè)辭職回家?guī)Ш⒆幽貑???/br> “布萊爾夫人沒辭職!” “她沒辭職奧巴馬夫人總辭職了吧?!” “她辭了私職,還有公職,還得帶倆孩子。遠的不說咱說近的,手榴彈不也一邊工作一邊帶孩子呢嗎?她能我為什么不能?而且學(xué)生家長、領(lǐng)導(dǎo)都挺喜歡我的,我覺著特有成就感?!?/br> 曉芙媽馬上不耐煩地揮揮手,一副“少廢話”的樣子:“別現(xiàn)眼了吧,張曉芙,就你那整天瘋瘋癲癲的,少你一個不少,??!愿意瘋,以后家里現(xiàn)成倆孩子,你回來慢慢兒瘋!就那舞跳得跟芙蓉jiejie似的,她還有成就感!” 曉芙氣結(jié)。興致好的時候,她給她媽跳過一段兒她試講的那天編的舞蹈,是讓母親大人開懷的,沒想到這會兒居然成了讓她攻擊自個兒的有力武器。 她媽簡單明了地追補一句:“張曉芙,告你,這工作你要不盡快給我辭了,趕明兒我就背一包干糧,上你單位門口靜坐你信不信?” 曉芙運運氣,也簡單明了地說:“我信!我也告你,你前腳去,后腳我就把這倆孩子做了,所有問題都解決了!” 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曉芙媽一時沒了話,“哎喲哎喲”了半天:“……翅膀硬了啊……就她還挺有事業(yè)心了她……張海濤,你替我震懾她兩句!” 曉芙爸的內(nèi)心是矛盾的,他一方面想讓曉芙以大局為重,辭職回家;另一方面,又挺欣賞女兒這副女中豪杰的姿態(tài)。于是就和稀泥:“再商量商量,再商量商量!” 曉芙氣咻咻地回到習(xí)武湖邊的小巢,致遠正在書房看書,她“咚”地推開書房的門:“馬致遠,挺腹黑啊你!上我爸媽那兒告狀!” 致遠不知道“腹黑”是什么意思,估摸著不是什么好話,就沉默著不接招兒。他也覺得,這事兒他干得不太光彩。 曉芙雙手叉腰,不依不饒:“說話呀!有什么話我現(xiàn)在就站你面前呢,你說呀!有什么意見你提??!” 他眉頭一皺:“別無理取鬧了行嗎?正看書呢?!?/br> “我無理取鬧?你把話說明白了,我哪兒無理取鬧了?” 他索性合上書,起身走到門口,沖她說:“我今天真累了,你讓我消停會兒行嗎?”然后和她擦肩而過,出了書房。 “你累,我還累呢!我懷著孕上了一天班,完了還得去我爹媽那兒上思想政治課!” “知道累你還去上班瞎折騰!腳底生水泡,都是自個兒走出來的!”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足以讓她爆炸,她立刻口沒遮攔起來:“噢,你上班是事業(yè),我上班就是瞎折騰?憑什么?怪不得你在美國呆得好好的回流呢!是思想太迂腐,太大男子主義了,在那兒吃不開吧?” 他猛地剎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兩眼噴射出的怒火能把人給燒死。 馬扒皮和北京烤鴨 曉芙從沒見他這樣過,小心臟開始不爭氣地卜卜直跳,但她仍強撐著,也怒視著他。 他逼近她,手直點上她的鼻尖:“我告訴你憑什么,就憑我是這家的經(jīng)濟支柱!就憑我一個人的收入能夠養(yǎng)活你們仨兒!”他從褲兜里忽然掏出錢包,從里面抽出一張□□,“啪”地拍在他倆身邊的桌子上,“你一個月工資多少?以后你就從這卡上劃拉!” 她看看他,看看卡,又拿起卡,眨眼的功夫,那張卡就在她手里成了個山形屋頂?shù)男螤睿缓笠匝咐撞患把诙畡蒿w出去彈在他的左眼上。 他馬上捂住了左眼。 她吃了一驚,她本來只是想把卡折成兩截,沒想到手一滑,卡就飛出去了,正猶豫著要不要問他一句:“你沒事兒吧?” 他就把手拿了下來,紅著一只眼睛沖她咆哮:“不看你懷孕我削你信不信?”他一發(fā)怒,東北老家話都跑出來了,雖然他從小到大也就去過兩次白山黑水。 曉芙不知道“削”在東北話里頭是“揍”的意思,以為他是要拿刀削她,于是也立刻沖他嚷嚷:“你削你削,有本事你把我片兒成北京烤鴨!”她爸的諄諄教誨早讓她丟去爪哇國了。 “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他脖子上的筋都粗了。 “今兒就讓你見見,也算不枉此生!”她還是死鴨子嘴硬。 他到底沒削她,也沒把她片兒成北京烤鴨,而是抓了車鑰匙一摔門出去了。 曉芙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發(fā)抖,不是氣的,是嚇的,他沒這么兇過,她一點兒都不怕是假的。 他終于不跟她客氣了。她挺自嘲地想。 一個小時后,她冷靜了下來,便開始擔(dān)心了。 他是帶著車鑰匙走的,要是氣頭上開車出了差錯可怎么好。但她馬上又安慰自己:沒事兒,馬致遠辦事兒從不出錯,連辦她都總恰到火候。 盡管這樣,她還是大睜著雙眼,黑燈瞎火地躺在床上,她沒開燈,因為她不樂意讓他知道她擔(dān)心他。 十二點左右,她終于聽到了開門關(guān)門的響動,然后就是他上樓的腳步聲,她趕緊閉上了眼。 他也沒開燈,熟門熟路地進了臥室,從柜子里拿了枕頭和被子,去外間了,也不知道是睡沙發(fā)上還是睡隔壁房間。 她心里怪委屈的,但他安全回家就好。 接下來幾天,他回家都是晚上八點左右,而且都是吃了晚飯才回來,且都在隔壁房間睡覺。 倆人誰也不主動找對方說話。 這天晚上,曉芙正在吃她的加餐——雞蛋掛面,她現(xiàn)在胃口特別好,常常是剛吃完飯不久就又餓了。他回來的時候,她正使出牛勁兒試圖擰開一瓶醬菜的蓋子,他正好進廚房喝水,看見了,二話沒說就接過去替她擰開,然后往她面前一擱就走開了。 曉芙看著那瓶打開的醬菜,愣怔了一下,偷偷笑了。 那天晚上他在書房看書的時候,她像往常一樣,給他端了一碗湯水——木瓜牛奶。 她把碗擱下就要走開,他卻叫住她:“等等!這什么呀這是?你干嘛老給我吃女人吃的東西?” “不吃拉倒!”她睨他一眼,打算端走。 誰知手還沒碰到碗邊兒,他就忽然站起身,打橫抱起她就去了客廳,往沙發(fā)上一放,輕輕撫摸著她:“咱倆得談?wù)劊 ?/br> “談唄!”她任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不拒絕,也不主動,心里卻火燒火燎的。 “好好一樣?xùn)|西,你說你不要就不要,還給我,或者別接。干嘛要給它一折兩半?你說我有那么多閑工夫去銀行掛失啊補辦什么的嗎?” 她立刻瞪他一眼:“活該!誰讓你侮辱我人格!” 他不覺好笑:“你滿世界打聽打聽,哪個老爺們兒給媳婦兒生活費就成侮辱人格了?” “我給你一張卡,讓你照上頭劃拉,讓你別上班,你什么感受???” 他想說:就你那倆破工資,養(yǎng)活自己都夠嗆!但他忍住了沒說,不然今晚就別睡覺了。 曉芙還在那兒振振有詞:“你就是覺得你的那就叫事業(yè),別人的都是糊口的營生,是不?” “行行行,你的那叫事業(yè)!這事兒能不能就此打住咯?!還有啊,”他彎著迷人的小括弧,溫柔地籠罩著她說,“削你不是要把你片兒成北京烤鴨,簡單明了,就是要揍你。給你吊起來打,打得你皮開rou綻,以儆效尤!” 曉芙眨巴了兩下眼睛:“你敢!你這馬扒皮!” 他看著她俏皮的樣子,心里猛來一陣喜歡,摟著她的胳膊不由加了把力道:“這回初犯,先給你記著,以觀后效!” 他開始解她襟前的扣子,她卻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他不解。 她遲疑了一下,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我最近有點兒發(fā)胖。” 他笑了:“哪兒胖了?” “好像哪兒都胖了?!?/br> “我給你看看?!彼挥煞终f把她剝了個精光,然后一邊揉搓她,一邊說,“也就是胸懷更為壯觀了,以前是兩座泰山,現(xiàn)在直接改珠穆朗瑪了。” 他手口并用,所到之處皆和通電一般,燃燒了起來。 她的胳膊腿兒馬上勾緊了他,他趴在她身上喘了一口粗氣:“再等等,再等幾個月。” “我已經(jīng)三個月了,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了?!彼幻腌姸疾幌氲攘恕?/br> “還是等等吧?!彼噲D理智。 “不行,你不許把人扔半道兒上!”她氣急敗壞地把手伸進他的上衣,“要不你進來一半兒,不就行了?” 他瞅著她的腮邊唇上讓他招惹出的朵朵桃粉,毅然采納她的意見。這段時間,這么隔靴搔癢地摸啊親的可把倆人憋壞了。 “我要炸了?!彼谥聘唿c低吼。 “那就炸吧?!彼龓о翄纱?/br> 他炸了,她也跟著他炸了。 隨著一陣濡熱,她覺得他炸裂了她身體里的一根膨脹已久的小水管。 馬叔叔的老黃歷 曉芙的工作就這么保留了下來。 致遠的態(tài)度一變,曉芙爸立刻甩手不管,曉芙媽私心也認為沒有堅持下去的必要,但就這么鳴金收軍又順不下這口氣,因此就常在和女兒拌嘴的時候把這事扯出來發(fā)兩句牢sao。 兩人都有早起的習(xí)慣,致遠去跑步,曉芙在家備課做早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學(xué)會把小米摻在大米里頭煮粥了。有一天早上,他剛跑出去不久,天就下起了大雨,且電閃雷鳴,他只好往回跑。剛進家門就聽到曉芙在一段輕音樂聲中大聲說話,跟詩歌朗誦似的。他一時好奇,放輕腳步循聲走到了書房那兒,只見門洞開,曉芙正背對著門口,面朝窗臺上架著的蘋果手機攝像頭手舞足蹈、繪聲繪色又不倫不類地講一個童話故事:“……送給她一朵世界上最beautiful(美麗)的rose(玫瑰),一朵表示最高尚、最純潔的love(愛情)的rose(玫瑰)。這朵rose(玫瑰)要在她的 eye(眼睛)沒close(閉上)以前就送到她的面前來,這樣她就不會dead(死掉)——” 他不厚道地笑了,她聽到響動轉(zhuǎn)過身來,一看見那對熟悉的小括弧,不由又羞又惱,馬上把書房門關(guān)起來了。 他倆從沒談過她工作上的事兒。那天吃早飯的時候,他破天荒問她:“你剛說那故事叫什么名兒?。空l寫的?” “安徒生的《世界上最美麗的一朵玫瑰花》?!彼t著臉說,又義正詞嚴地警告,“下次你不許躲在我背后偷看!” 他又不厚道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