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就是——”曉芙一臉的六神無主,“我羊水好像破了。” et外星人 只聽“咔噠”一聲,桃花眼把玩在手里的蘋果手機掉在了桌上,然后他一下從大班椅上彈了起來,飛奔出門大喊一聲:“來人吶!” 可是人早走光了。 他只好火速拿了曉芙座位上的冬裝外套回來往她身上一罩,沖她吼了一嗓子:“還愣著干什么?上醫(yī)院去??!難不成你想生我辦公室???” 曉芙已經(jīng)站了起來,邁著發(fā)達的四肢無力地往門口挪了幾步,嘴上卻還問:“那我這會兒能走路嗎?” “你不走還要我抱你?。课冶У脛幽銌嵛??”他拖大米袋一樣拖著她的身子一路進了電梯,又去了停車場,在他的寶馬車前停了下來。 曉芙剛要拉開副駕駛的門,他一聲斷喝:“等一下!”然后迅速狂奔去打開后車廂,從一個耐克的運動健身包里翻找出一塊大浴巾,疊巴疊巴鋪在副駕駛座位上,才讓她進去坐下。曉芙卻又站住了,他問她:“又怎么了?” “我媽說羊水破了,要躺下來?!彼f。 桃花眼只好下車把大浴巾往后座塞,塞完浴巾又來塞她,嘴里也使著勁兒:“你給我進去!倒是快進去!不然一會兒你生停車場我可不管你啊。告你,我可暈血!” 他往婦幼醫(yī)院疾駛的時候,她忽然抽抽搭搭地哭了。 “又怎么了?”他試圖從后視鏡里看她一眼,結(jié)果看到的只是個蒙古包一樣的大肚子。 “我怕。我這離預(yù)產(chǎn)期還有一個多月呢,要是孩子保不住了,可怎么辦哪?”她摩挲著大而圓滾的肚皮哭著說,母性泛濫得一塌糊涂。 “沒事兒,早產(chǎn)孩子的又不是你一個,我就是個早產(chǎn)兒,七個月就出生了。話說等你早產(chǎn)完了,咱找個時間把我這損失給算算,我這車可是新?lián)Q的。”那塊浴巾一準(zhǔn)兒不夠使,他是真心疼他的車。 “嗚嗚嗚……謝謝你周總……等我生完了,我給你洗車……嗚……” “大路現(xiàn)在都堵得厲害,我?guī)阕咝÷?,可能會有點兒顛?!彼D(zhuǎn)移她的注意力。 曉芙就在一陣輕微的顛簸中,打了致遠手機,無人接聽;又打他辦公室電話,是他下屬接的,說 “馬博正在做手術(shù)”,她滿心委屈。只好又往家打,她爸上外地出差了,她媽正悠哉悠哉地在家里邊看韓劇邊給雙棒兒外孫鉤小線襪。 接了女兒電話以后,她電視都忘了關(guān),挎上早就準(zhǔn)備好的待產(chǎn)包就飛奔下樓,嘴里還不閑著:“讓你好好跟家呆著,別出去瘋癲,你就是不聽!張曉芙??!……” 正趕上晚飯的點兒,一隊隊學(xué)員正如滾雷一般地喊著“一二三四”從教學(xué)區(qū)往設(shè)在家屬區(qū)的食堂行進,路人們都站了下來。曉芙媽顧不上這些,瞅準(zhǔn)時機,牙一咬,心一橫,便從正在前行中的兩個方陣的豁口插了進去,靠后一個方陣的學(xué)員們只好原地踏步地邊吼“日落西山紅霞飛”邊朝這位身手矯健的大媽行注目禮。 兩班人馬幾乎同步趕到婦幼醫(yī)院,曉芙一見著她媽,馬上鼻子一酸,嘴一扁,眼淚又下來了:“媽——” 曉芙媽盯著站女兒身邊的桃花眼那張精雕細琢的面龐,愣了愣神。 桃花眼主動叫了一聲:“阿姨您好,我是小張同事?!?/br> 曉芙媽心里著急,可這也不耽誤她拍拍桃花眼的瘦胳膊:“哎喲,小伙子,可真謝謝你了,人美心也美!得虧你送我們曉芙來醫(yī)院!” 要不是心里頭正無著無落地害怕,曉芙一準(zhǔn)會跳起來把她媽的嘴捂上。 桃花眼架不住曉芙媽那么拍,就笑笑:“沒什么,阿姨,我還有事兒,就先走了我?!比缓缶兔Σ坏亻W人了。 進電梯往趙主任那兒去的時候,當(dāng)媽的瞅見女兒的外褲都濕透了,便從身后鼓鼓囊囊的待產(chǎn)包里抽出一塊鉛灰色的布。 “什么呀這是?”曉芙定睛一看,“這不是我爸的秋衣嗎?”確切地說,那是她爸秋衣的一截袖子。 “這是我給孩子做的尿布,可軟和了,年前我就弄好了?!辈贿^喘氣的功夫,曉芙媽已經(jīng)把那塊尿布塞進了女兒的褲子里。 曉芙連躲的機會都沒有,臊得不行:“媽,你干什么你,人都看著呢!”同電梯的兩個男的先是目瞪口呆了一會兒,然后就天上地下地亂看。 “別嚷嚷,這會兒誰管你!褲子濕成這樣你不難受?。俊睍攒綃屢荒樀睦硭?dāng)然。 曉芙氣結(jié)。 “你那同事小伙子長得真秀氣,哎,他怎么那么香?”曉芙媽對桃花眼的美貌念念不忘。 “他香啊臭的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亂喊什么呢你?那是我老板!你想害死我啊你!”曉芙?jīng)]好氣地說。 “哎喲,什么死啊活的!他這個年紀(jì)在我們看來,可不就是小伙子嗎?”曉芙媽搬出女婿來佐證自己的觀點,“小馬我還當(dāng)他是小伙子呢!” …… 在一系列檢查中折騰一圈后,趙主任說:“宮口開了一指了,孩子屁股朝下,得剖?!?/br> 曉芙媽立刻就問:“什么時候剖?” 趙主任就說:“先給她輸點兒硫酸鎂抑制下宮縮,盡量等到后天,但她要真開始痛了,那可能隨時就得剖了?!?/br> 她倆一個是過來人,一個是專業(yè)人士,就事論事的樣子,仿佛并不是要給她張曉芙開膛破肚,而是要拆一床舊被子。 曉芙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怕挨刀,也不想孩子有閃失,前怕狼后怕虎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要是生孩子跟從口袋里頭掏個錢包出來一樣簡單該多好! 讓送進待產(chǎn)室不久后,躺她隔壁床的一位準(zhǔn)母親忽然嗷叫起來,沖醫(yī)生直喊:“我想剖,我想剖?!?/br> “剛剛你不還堅持一定要順產(chǎn)嗎?”醫(yī)生一臉見多不怪的樣子,“決定了?那就安排手術(shù)吧,家屬來簽個字兒。” 要換床的時候,陪護她的女親屬試圖挪她,她卻又為下一波陣痛凄厲地慘叫,連鎮(zhèn)定的曉芙媽都看不下去了,就勸:“等過了這一陣兒再動她吧?!?/br> 曉芙瞅著準(zhǔn)母親痛得咬著自己手背上的rou的樣子,渾身無法自抑地發(fā)起了抖,這會兒她居然迫不及待地想盡快挨上一刀。內(nèi)心的某個小角落甚至還慶幸婦幼醫(yī)院的待產(chǎn)室不讓男的進,因為她是死都不會想馬致遠看著她也成這副歇斯底里、不成人形的樣子的。準(zhǔn)母親讓推走好幾分鐘后,曉芙還在發(fā)抖。 晚上八點左右,她的肚子開始有規(guī)律地陣痛,趙主任說要剖了,一種強烈的恐懼瞬間襲來,她死也不肯讓人動她,非要等致遠來。 雖說痛得暫時輕微,她還是強烈地希望致遠能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讓她身心都能有個抓撓。曉芙媽一面數(shù)落女兒“死犟死犟的,我在還不行嗎?”,一面一個接一個電話地給“小馬”打,終于他接了,曉芙媽趕緊把手機塞給女兒,致遠在那頭叮囑:“我這兒正堵車呢,不知道得多久。你先進去,我一會兒就到,好不好?聽話!” “致遠——”她叫了他一聲,想說上兩句梯己話什么的,可一瞅上她媽那副虎視眈眈盯著她的神情,就什么都說不出來了,只好讓千言萬語都泯滅在空氣中了,“那沒什么了,你一定得快點兒來!” 直聽到他在電話那頭“嗯”了一聲,她才戀戀不舍地掛了電話,乖乖同意備皮。 躺在手術(shù)臺上任人宰割的時候,她清晰地聽見手術(shù)刀劃拉開她肚皮的聲音,心就一跳一跳的,盡管那分貝跟開拉鏈似的;她還聽見趙主任輕聲抱怨了句:“怎么脂肪厚成這樣?” 九點十一分的時候,老大出來了,是個女兒,先不吭氣兒,護士照著她元寶似的小腳心那么一拍,她才不情不愿地哭了兩聲。 兩分鐘后,老二也出來了,是個兒子,這小子一出來喇叭就吹得倍兒響亮,給他和jiejie共用的促進肺部發(fā)育的營養(yǎng)針八成都讓他給吸收了。 趙主任笑著對曉芙說:“孩子像你,不像老馬?!?/br> 曉芙虛弱地瞅著一對et外星人似的子女,心里直納悶兒:我就長這樣?! 新mama和橡皮泥 倆外星人很快被送去了新生兒重癥監(jiān)護室,肚皮被縫上后的新mama也被推出了手術(shù)室。 她最想看到的兩張臉馬上出現(xiàn)在她眼前。 致遠揪了一下她的鼻尖,彎著小括弧說:“對不住了,讓你一人在里頭沖鋒陷陣。辛苦了??!”大伙兒笑。 她媽則夸張地拍拍胸口:“哎喲,這下好,我也不怕你這粗心大意的把倆孩子弄混了?!贝蠡飪河中?。 因為一切來得突然,事先預(yù)定的單人病房這會兒也沒法搬進去,趙主任上下活動了一下,才給她弄了個暫時空著的雙人間。 眼見女兒進了病房一切安好后,曉芙媽馬上往身上套羽絨服:“小馬,那你在這兒,我先回去給你倆弄點兒吃食?!?/br> 致遠猶疑了一下,還是問:“您大概什么時候能回來?” 母女倆聽他問得蹊蹺,都直直地往他臉上瞅。 “一倆小時吧,怎么了?”曉芙媽不解道。 “我一會兒得回去值班。”他的聲兒不大,但足以使母女倆心涼。 “為什么呀?”要不是局部麻醉,身體的部分區(qū)域還動彈不得,曉芙真恨不得翹起來抓個什么東 西扔他臉上去。 “急診科現(xiàn)在歸我管,我不能不去?!彼行├⒕蔚乜粗撃[的臉。 曉芙媽一忍再忍,直到忍無可忍,便爆發(fā)了:“我說小馬,要擱平時,你工作怎么忙怎么不著 家,我們都能理解??山裉觳灰粯樱覀冞@丫頭才為你挨了一刀,剛出手術(shù)室沒一會兒,你把她就撂這兒算怎么回事兒???你什么病人他也不如自個兒老婆孩子重要吧?” 曉芙沉默著,母女到底連心,她媽的話真是說到了她的心坎上,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隨聲附和,那無異于火上澆油,就只能閉緊嘴巴,無聲地流淚。 致遠嘆了口氣:“您誤會了!我是真想跟這兒陪著曉芙,要是事先知道,我怎么也得把今天空出來。但這事出突然,我不能就撂挑子——” 曉芙媽馬上截斷他的話,情緒十分激動:“照你這意思,我們丫頭給你生孩子,還得揀你得空的時候?” 致遠不愿意跟丈母娘起爭執(zhí),還是在老同學(xué)的地盤上,索性沉默,只是太陽xue附近有根筋一跳一 跳的。 曉芙把臉扭向了一邊,這會兒只覺得胸口那兒正燒了一鍋熱油似的難受,要趕緊潑出來,但她知道她不能。她媽已經(jīng)開炮了,她要是再口出怨言,只能把事情往更壞的方向推。她就強壓住滿溢胸口的沖動和怒火,拼命想著她爸的教誨“任何時候你都不能阻擋在他和他的事業(yè)之間,不能拖他后腿”,然后一臉倦怠地說了句:“你去吧,別耽誤工作。我這兒要有什么事兒,我就找趙主任?!彼@話雖是說給他的,眼睛卻并不看他。 他聞言卻頗為驚訝地瞅著她,一時感動得不行,也不顧丈母娘正氣咻咻地在一旁站著,就俯下身去拿嘴唇在曉芙腦門上貼了一會兒,然后溫柔地凝視著她說:“我一值完班就過來看你?!?/br> 兩人的臉離得這么近,她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眶有些發(fā)紅,這可是從沒有過的狀況,她心里的怒火一下灰飛煙滅了一半,她想叮囑一句:小心開車。但她這會兒又實在不想張口和他說話。 目送他離去的時候,她清晰地意識到:從今往后,她和這個男人就徹徹底底地血rou相連了。 曉芙媽張口結(jié)舌地看著這一切。曉芙見狀,趕緊安撫一句:“媽,你累了就先回去睡會兒,我一個人在這兒沒事兒?!?/br> 她媽并不領(lǐng)情,而是恨恨地拿食指點著她,聲兒都抖了:“張曉芙,你這糊涂油蒙了心的東西!你以為你老娘我還真指望他這么五大三粗的一個人在這兒伺候你???我就是想讓他姓馬的親眼看看你吃的這些苦頭,以后他要動什么花花腸子之前,都能想想你今天為他受的刑!我跟你說,你現(xiàn)在就是他手里的一塊兒橡皮泥,他想給你捏成什么形兒就能給你捏成什么形兒!照這么下去,你呀,這輩子有你的苦頭吃!” 曉芙什么也沒說,破天荒頭一回,她發(fā)自肺腑地不想和她媽犟嘴,她是真覺得她媽的話說得在理,可她真不愿意那么強拉著他不情不愿地跟這兒坐著,人在心不在的又有什么意思。她委屈地自個兒流了會兒眼淚,迷迷瞪瞪地睡了過去。 幾個小時后,麻藥勁兒過去了,她在一陣扎心扎髓地痛中醒轉(zhuǎn)了過來,四下里掃一圈兒,小姨正 在她床邊靠著打盹,隔壁床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讓送進來一個新mama,睡得也正香。 小姨不知道正在做什么黃粱美夢,曉芙連喊了好幾聲,也沒給她叫醒,倒是驚動了隔壁陪床的大媽,對著小姨一陣猛戳,才給她戳醒。小姨睡眼惺忪地瞅了姨侄女兒一眼,驚喜道:“丫頭啊,你醒啦?” “我媽呢?”曉芙忍著痛問。 “回家給你做吃的去了,走了好一會兒了?!?/br> 說曹cao曹cao到,曉芙媽拎著兩個保溫瓶走了進來,看見女兒醒了,加緊幾步過來了:“醒了?正好,趕緊趁熱喝點兒白蘿卜水,一會兒我扶你下床走走?!?/br> 曉芙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快十個小時水米未沾牙了,一口下去,頓覺舒爽,觀音菩薩羊脂玉凈瓶里的甘露也不過如此。但是刀口的痛卻更加劇起來,她實在忍不住了,就哼哼唧唧起來。 隔壁床的大媽忍不住問:“你們沒讓醫(yī)生給她上鎮(zhèn)痛泵(bèng)?” 曉芙媽就含糊其辭地應(yīng)著。 大媽馬上一蹙眉:“喲,那孩子得多痛??!” 曉芙媽就不說話,光嗯嗯啊啊的。 “什么鎮(zhèn)痛蹦???”曉芙幾乎是帶著哭腔地問,“為什么不給我上???” 曉芙媽想想,方說:“小馬不讓上,說對你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