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建成扶著方向盤，神色自若地看她一眼，“看樣子快下雨了，咱們抄近路?！?/br>
    汽車又往前走了一段才停下，車身幾乎隱在了樹林中。

    車停穩(wěn)，施建成摘下眼鏡，抹了一把臉，看向季眠，一雙小眼透著讓人齒寒的精光。

    “眠眠，你姑姑都四十多了，渾身又皺又松，我對她實(shí)在提不起興趣了?！?/br>
    季眠倏然睜大眼，一顆心像是被人猛地拋到了半空，整個(gè)懸起來。

    施建成笑了，露出一口微黃的牙，“眠眠，你聰明乖巧，肯定懂姑父的意思，對嗎？我養(yǎng)了你這么多年，你就當(dāng)報(bào)答我。我跟你姑姑早沒感情了，你跟了我，我供你讀大學(xué)，畢業(yè)了我跟你姑姑離婚娶你?！?/br>
    施建成說著話，已經(jīng)猴急的將手放在了她腿上，若有似無地?fù)崦似饋怼?/br>
    季眠渾身一緊，下意識竄到一邊，躲開了他的手。胃里一陣抽搐，難受得差點(diǎn)要吐出來。

    施建成變了臉，“你別給臉不要臉，好好跟著我，一切都好說。不聽話，我上了你，你也沒地方哭。你無親無故一個(gè)人，還能告我？你姑姑四十多了，很重視這個(gè)家，你忍心破壞，讓她傷心？”

    他一只手已經(jīng)抓住了季眠的胳膊，用力將她往自己這邊拖，另一只手也開始去拽她的校服。

    季眠整個(gè)人都緊繃了起來，又惡心又害怕，她掙扎著尖叫，“姑父！姑父！你聽我說，你先聽我說……”

    施建成上半身越過中控臺，湊到她身邊。

    季眠從沒遇到過這種事，嚇得面無血色，眼淚刷一下就出來了，整個(gè)人都在哆嗦，“姑、姑父，你先等我說完，我會、會聽話的……”

    她喉頭發(fā)緊，聲音干啞艱澀，害怕到說不出話來，僵在那里不停顫抖。

    施建成倒是退了回去，“我就喜歡聽話的女孩兒。這車小，你要折騰，我們一會兒不好施展……”

    四十多歲的發(fā)福男人，頭頂微禿，滿面油光，恬不知恥，句句話叫人反胃。

    那種讓人骨縫都生寒的惡心蔓延全身，季眠頭皮緊的幾乎要炸開，但她卻哽咽結(jié)巴道：“姑、姑父，我會、會聽話，你、你可不可以別急，我、我害怕……”

    她害怕到六神無主，卻咬住舌尖，用疼痛維持最后的理智。她一手偷偷摸上門把，一手偷偷摸上了中控臺。

    施建成色迷心竅，少女梨花帶雨，孱弱無助的模樣讓他色瞇瞇的眼一秒都舍不得挪開，完全沒有注意到季眠的小動(dòng)作。

    “這才乖，我養(yǎng)一條狗養(yǎng)五年也能吃rou了，懂得報(bào)恩才是乖女孩……”

    季眠根本聽不見他的話，她努力集聚所有力量，動(dòng)作果斷地摁了手剎按鈕，將手剎松下，同時(shí)另一手推開車門，毫不猶豫就沖了出去。

    施建成驚覺上了當(dāng)，打開門要追。然而汽車停在微傾斜的盤山路上，松了手剎，自動(dòng)向后滑去。

    施建成氣急敗壞地罵了句臟話，連忙追上后溜的車，回去上手剎。等忙完，抬頭看去，哪還有季眠的身影。

    季眠憑著一股氣，拼了命往前跑。她怕施建成開車追來，不敢沿著公路跑，翻過矮護(hù)欄，往山里跑去。

    她不停地往前跑，兩旁的景物快速后退，公路、松柏、土堆、石塊……全都退到了身后。

    直到力竭，雙腿發(fā)軟，她才一下摔倒在草地上。季眠仰躺在草地上，盯著被樹枝割裂的夜空，劇烈喘息著。

    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密林中樹影交錯(cuò)，山風(fēng)過處簌簌有聲，像是在暗處隱藏了無數(shù)骯臟鬼魅。

    她躺在漆黑的山林中，緩了大半個(gè)小時(shí)，才漸漸止住顫抖，但臉上仍舊沒有血色。

    手機(jī)鈴聲驟然響起，漆黑一片中，亮了微光，屏幕上閃爍著姑姑兩個(gè)字。

    像是在漆黑的深海里見到燈塔，那口提起來的氣終于松了下來，飄在半空的心臟也安然落回。

    “眠眠，你跑哪兒去了？你姑父說你放學(xué)了沒回來，他去學(xué)校也沒接著你。”電話一接通，那頭的季秀安噼里啪啦就是一通指責(zé)，“都九點(diǎn)了，你一個(gè)小姑娘家，怎么還在外面晃蕩？”

    季眠拿著手機(jī)，滿肚子的話卻不知道怎么說了，只有鼻尖涌上一股股酸意，直沖眼眶。

    “你去哪兒了，趕緊回家。我工作還沒處理完，你懂點(diǎn)事，別惹麻煩了?！?/br>
    “姑、姑姑……”季眠的聲音帶上了哭腔，“姑、姑父他……”

    季眠結(jié)結(jié)巴巴，欲言又止。

    而季秀安不知道是聽施建成說了什么，還是從這種語氣中預(yù)感到季眠要說什么了，語氣生硬地打斷她：“眠眠，話不能亂說，想好了再說！”

    落回原位的心臟像被誰捏了一把，她有些喘不上氣來，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季秀安等了片刻，放軟聲音，“眠眠，女孩子心思重，戒心重都是好事，但不要因?yàn)檫@樣誤解了親人?！?/br>
    “姑姑，”季眠找回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道，“沒有誤會。”

    她性子軟，但不傻。

    “眠眠！”季秀安提高音量，“你長大了，大家住在一起，生活上有些不方便，摩擦誤會肯定會有，你不要小題大做，鬧得家不成家。這樣吧，你先回去，不管什么事，都等我回來再說。實(shí)在不行，我給你租個(gè)房子吧?！?/br>
    季眠腦子一團(tuán)亂，她不知道姑姑是真不信，還是為了所謂的家庭和諧和而選擇不信。

    春夜氣溫仍然很低，山里尤甚，薄薄的外套已被寒氣浸透，加上翻涌上來的絕望，季眠整個(gè)人都在發(fā)寒，四肢都是冰冷麻木的。

    “姑姑，今天是我爸媽的忌日?！?/br>
    那邊似乎被駭住，一時(shí)沒了聲音，季眠沒管她，掛了電話，起身往林子外走。

    她剛才只想擺脫施建成，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四周全是密密的樹木，偶爾可以從樹木縫隙間看見一閃而過的光亮，大概是有汽車在遠(yuǎn)處的公路上飛馳而過。

    她向著燈光閃過的方向，摸黑往前走。

    天色濃黑，山上沒有照明。她盡量小心，卻踩上一塊松動(dòng)的泥土。土塊嘩啦啦掉落，而她也失去平衡，直接往山下滾去。

    天旋地轉(zhuǎn)，黑暗和暈眩侵蝕所有感官。

    變故來得突然，她甚至無法理清發(fā)生了什么，就感覺腦后遭受到重重一擊。她往下滾的趨勢被這止住，但劇烈的疼痛也隨之席卷而來，她甚至覺得這股劇痛要震得她靈魂出竅，暈厥過去。

    她并沒有徹底暈過去，只是眼前一陣陣發(fā)黑，腦中不由自主的，像放電影一般飛速掠過一幀幀畫面——

    mama送她去幼兒園，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爸爸將她入小學(xué)的新書包藏在門后，滿臉慈愛地看著她四處尋寶；爸爸mama帶她去海洋世界，這是十二歲的生日禮物……

    人生走馬燈嗎？結(jié)束了，就該迎來死亡？

    腦中的畫面繼續(xù)。

    mama蒼白無力的手指握住她，跟她說，去跟爸爸道別，要好好活下去，帶著爸爸mama的份，好好活下去……

    畫面最終定格——瘦高的背影逆著血紅霞光往前走，像是走入一團(tuán)濃烈灼人的火焰中。

    沖擊力極強(qiáng)的一幅畫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槟鞘撬狼拔ㄒ粚λ尫派埔獾娜?，所以這副畫面就莫名定格在了腦海，讓她突然覺得世界還有溫暖。

    她還想帶著爸爸mama的份，好好活下去。還想勇敢一點(diǎn)，至少對所有釋放善意的人說聲謝謝，免得遺憾終身。

    可她的神志已經(jīng)逐漸模糊，腦海中那幅濃烈的、極具沖擊力的畫面也消散不見，只剩徹徹底底的黑暗。

    在最后一絲意識即將被黑暗吞噬時(shí)，冥冥中，她聽到了山風(fēng)驟起，虛空中傳來一道蒼老而遙遠(yuǎn)的聲音。

    這聲音裹挾在狂風(fēng)之中，卻無比有力清晰——

    “成為神明的新娘，可獲得重生?！?/br>
    第2章 永世忠于神君   我將永遠(yuǎn)忠于我主神君煊……

    黑暗，四周全是濃郁到化不開的黑暗。季眠心跳如擂鼓，在一片漆黑中狂奔，不期然一腳踏空，直直墜下萬丈深淵。

    強(qiáng)烈的失重感撞擊心臟，她心口一窒，猛地睜開眼，彈坐起來。噩夢余威殘留，她背后一片冷膩的汗，腦子里混混沌沌，抱著被子，慢慢環(huán)顧。

    是酒店。

    季眠腦子像是一團(tuán)漿糊，完全理不清頭緒。她倒回床上，茫然地盯著天花板，腦海里，昨晚的畫面像電影般轉(zhuǎn)換，她好像死而復(fù)生了。

    死而復(fù)生？

    季眠像被電了一下似的，又彈坐起來。她從小受自然科學(xué)熏陶，根本無法接受這種非自然現(xiàn)象的存在，心跳又亂又急，但思緒和記憶卻一點(diǎn)點(diǎn)明晰。

    她依稀記得，昨晚山林中，半空浮現(xiàn)出了一抹綠光，一支帶著光芒的松枝落進(jìn)了她手心里。

    季眠想到這里，心跳一重，側(cè)身打開書包。

    一道綠色微光迸發(fā)而出，忽閃忽滅，包內(nèi)果然有這么一支松枝！

    與此同時(shí)，季眠記起了昨晚那道漂浮在虛空中的蒼老聲音——

    “松枝，代表重生和不朽的力量。如果你想好了，就去岫山亭點(diǎn)燃它，獲得新生。但這也意味著，你心甘情愿成為神明的新娘。你也可以選擇放棄，如果放棄，將它插、入土中即可，與此同時(shí)，你的靈魂也會再次脫離，進(jìn)入正常死亡狀態(tài)?！?/br>
    “我們會完全遵從你的意愿，也會給你考慮時(shí)間，明天凌晨沒有做出決定，代表你選擇正常死亡。在這段時(shí)間內(nèi)，我們會為你排除外界干擾，讓你能專心做選擇?！?/br>
    季眠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松枝拿了出來。

    她細(xì)細(xì)打量它，除了有柔和的光芒外，與普通松枝無二。捏了捏，手感也跟普通松枝一樣。

    季眠像是怕被所謂神明發(fā)現(xiàn)，躲進(jìn)了被窩里，板著小臉認(rèn)真地看著松枝，然后兩只手捏住一根枝條，小心翼翼往下折了折。

    然后驚訝地睜眼，折不斷！

    神的松枝：……從沒這么無語過。

    *

    昨晚半夜下了雨，疾風(fēng)驟雨，幾乎傾覆整座城市。但第二天，太陽照樣升起，昨天的一切都成為過去，萬物又有了新的開端。

    季眠迎著溫暖的陽光，去陵園看了父母，然后坐公交去岫山。

    岫山是江市附近比較有名的景點(diǎn)，位于江市東郊，坐旅游專線過去，也得兩個(gè)小時(shí)。

    周末，車流洶涌。大巴緩慢前行，晃晃悠悠的，倒是讓季眠逐漸放松，被接踵而來的驚恐擊潰的理智也逐漸恢復(fù)。

    恐懼消散后，殘留下的是驚訝和荒誕。

    她靠在車窗處，看著來往車流和繁華都市，像脫離了現(xiàn)實(shí)一般，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真的有神？真的可以死而復(fù)生？如果真的有神，為什么娶她？

    她抬頭看著湛藍(lán)的天，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白云懸浮在清透的天空中，也許神就生活在云巔之上？她抬起手，隔空觸摸空中綿軟的白云，想象開始脫韁——

    如果真的存在神，那么人類在他們眼中應(yīng)該是很弱小的？他們肯定看不起人類，這位神明為什么要娶一個(gè)弱小的人類？是在同類中競爭力不行？屬于神明鏈的底層？也許是個(gè)小可憐神。

    她開始對這個(gè)只出現(xiàn)一個(gè)名號的存在感到好奇了。

    *

    岫山亭的位置幾乎快到岫山頂，游人罕至。

    季眠爬到岫山亭時(shí)，累得只剩半條命，腦子里有種過度勞累后，缺氧的眩暈感。

    她小臉蒼白地爬上涼亭的水泥護(hù)欄坐著，靠在石柱上，喝了幾大口溫水。休息了大半個(gè)小時(shí)，漸漸緩過來，才慢慢打量周圍環(huán)境。

    山上草木稀疏，怪石嶙峋，放眼能看見遠(yuǎn)處半個(gè)江城，城市上空煙波蕩蕩，場景開闊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