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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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花瓣?”這片掉落的花瓣如水滴的形狀,有些像梨樹的花,卻比那個稍稍大一些,顏色也是更加絢麗的淡紫。在滿眼風沙的荒漠之中能見到這樣鮮嫩的花瓣無疑是令人興奮的,蘇洛捏著那花瓣,朝船艙外探出頭去,迎著夜風吹來了更多如雪如絮的細小花瓣,蘇洛高興的驚呼,終于看清了那花瓣的來源之處。 那竟然是一株生長在荒漠深處的大樹,樹干足有五人合抱之粗,滿樹繁花勝雪,風一吹便帶起無數(shù)紛飛的花瓣,在月色下美的如夢如幻。 蘇洛被那美景驚的忘了言語,赫木恩笑著替她拂去了飄落在發(fā)間的花瓣,輕聲開口,“西域的三生樹,阿洛可曾聽過它的傳說?在這干涸的沙漠中卻是一年四季花繁如雪,這是天神賜予這片大地的恩澤。” “……真美?!碧K洛看著那棵屹立在荒漠之中的大樹喃喃道,連眼神都舍不得移開,不禁感慨天地造物之神奇,世間總有許多如這三生樹一般的奇景,不是親眼所見根本無法想象的震撼與美麗。 “關(guān)于三生樹還有一個傳說?!焙漳径鞯哪抗鈪s是停留在少女的臉上,看她欣喜的神情,笑著開口,“……在此樹下許定終生,便能三生三世永結(jié)同心,生死相隨?!?/br> “阿洛……”赫木恩伸手捏住了少女的下巴,強迫她轉(zhuǎn)過頭來與自己對視,直至對方烏黑清澈的眼中映出自己心神微漾的蔚藍雙瞳。她在少女詫異的目光中緩緩開口,帶著連自己也訴說不清的奇妙心情。 “……許你做我大宛王后可好?” ☆、第73章 重逢 蘇洛愣愣的看著赫木恩近在遲尺的蔚藍雙瞳,只覺得腦中驀地炸出一團煙花,半晌都沒能回過神來。王女略微低沉的嗓音還回蕩在耳邊,蘇洛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忽然意識到這是她出生以來第一次被人主動示愛,對象卻是一名女子,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赫木恩顯然誤會了那微笑的意思,盛氣凌人的挑了挑眉,將蘇洛壓的更近了一些,緩緩道,“你以為我是在說笑嗎,阿洛?我是真正抱著希望與你共度一生的誠意,才在三生樹下許下諾言的;還是說你覺得我只是個女子,無法像其他男人一樣護得你一世周全?” “當然不是,朔?!碧K洛收了笑,正了正神色,回望向赫木恩,“我之一生如何由我自己負責,并不需要別人來護我周全,也斷然不會因你是女子而輕視你的心意;倒不如說朔這般有著絕代風華,傾城絕艷的女子,無論是何人也抵擋不了你的魅力吧。” 赫木恩聞言嘴角一翹,目光盈盈的看著她,眼底仿佛有細碎的星芒,與額間的寶石月環(huán)一般光華流轉(zhuǎn),襯的這一笑仿佛如那些飄飛在夜空中的花瓣,輕輕落在水面之上,攪碎了一池月光。 “那你可是答應(yīng)了?”赫木恩如同逗貓般摸了摸蘇洛光滑的下巴。 蘇洛微微一怔,看著王女那雙波光滟瀲的眼睛,腦中回想起來的卻是另一雙全然不同的冰藍色雙瞳。那雙眼睛斷然不會如赫木恩這般妖嬈魅惑,倒不如說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靜如水甚至冰冷絕情的,唯有望向自己的時候會帶著寬縱的溫和笑意,讓她早已不知不覺間沉溺其中,不愿醒來。 舒夜……舒夜……李舒夜。 事到如今,她為何還不肯認清自己的心意呢?瀕死之時看到的人是他,被人求愛之時想到的也是他,早在她尚未察覺之時,她便已然習慣將那個人看進眼里,放在心中反復珍藏了。 這一刻的蘇洛忽然無比清晰的意識到,她想要站在三生樹下與之并肩的人,到底是誰。 “朔……”一念至此,少女澀然一笑,微微垂下了目光,“我不能答應(yīng)你?!?/br> 蘇洛的臉上漫上一絲紅暈,這樣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的柔軟神情與她平日里活潑靈動的樣子截然不同,讓月色下的黑發(fā)少女顯得愈發(fā)溫軟可口。赫木恩的眼神也忍不住變得溫和起來,并不逼迫她,只是出聲問道,“為何?大宛不比夏淵那么多規(guī)矩,即使成為王后也無人會限制你的自由?!?/br> 赫木恩緩緩摩挲著少女光潔的下巴,湊得更近了些,循循善誘,“至于子嗣問題也無須擔憂,因著幼時那場怪病,我已失了蘊育后代的能力,所以日后的繼承人必定是從昭那里過繼而來。阿洛你若介意的話也可與昭行夫妻之實,我倒是更希望有流著你與尉遲一系血脈的孩子能繼承大宛的王位。” 被赫木恩毫無顧忌的大膽假設(shè)給嚇到,蘇洛驀地瞪大了眼睛,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萬萬使不得,朔,我……” “有何不可?正好昭也并無娶妻之意,與其強迫他娶一個不怎么喜歡的陌生女子,倒不如與你結(jié)親,也樂得日日能有人跟他練刀比武。如此,你方能成為我大宛名副其實的王后,阿洛?!焙漳径鼢然蟮囊恍Γ坪跤X得此法頗為可行,直嚇的蘇洛連連擺手,生怕她真就這么做下了決定。 “不、不是……”饒是蘇洛是個生來隨性,不拘小節(jié)之人,也斷然不可能接受如此荒誕的三方關(guān)系,更何況她還有絕不會答應(yīng)赫木恩的理由,“……我有意中人了,朔?!?/br> 試圖繼續(xù)為蘇洛描繪美好未來的赫木恩聞言頓了一頓,蘇洛說出這話后似乎如釋重負,微微笑了一笑,又重復了一遍,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我有意中人了。所以不能答應(yīng)你的請求,抱歉,朔?!?/br> 赫木恩瞇了瞇眼睛,看著眼前略有些羞澀的少女。不同于平日里總是打打鬧鬧的樣子,說出這句話時蘇洛烏黑清澈的眼睛里是止不住歡喜與嬌羞,仿佛一柄利劍終于被歸于鞘中,向人露出最溫和無害的一面。赫木恩不禁微微嘆了口氣,這樣的蘇洛是她最喜歡的模樣,然而這嬌羞的小模樣卻不是為她而流露出來的。 “是那個你在瀕死之時叫出名字的人?”赫木恩回想起蘇洛服下猩紅睡蓮之后的情景,那時已然逐漸失去意識走向死亡的她卻喃喃念出了某個人的名字,而后才徹底昏死了過去。當時的情況危急,赫木恩也沒太在意她喊的是誰,如今想來能讓蘇洛在瀕死之際也念念不忘之人,必然是她所傾心戀慕之人,赫木恩頓時有一種還未開始便輸在開端的郁猝感。 見蘇洛輕輕點了點頭,赫木恩眼底的失望一閃而過,卻又很快恢復為平日里狡黠的微笑,撩起蘇洛一縷長發(fā),逗貓般捎了捎她的下巴,“那也無妨。能讓身受重傷的你獨身一人流落異鄉(xiāng),可見那人并不如何可靠。我不會放棄的,阿洛,只要你愿意,大宛王宮之門隨時為你敞開?!?/br> “朔……”無論如何,身為一國王女能用這份真心對待她,蘇洛也十分感動。然而她如何會獨身一人流落異鄉(xiāng)這事要追溯起來就有些長了,她并不愿去回憶,所以只是彎著眼睛笑了笑,默默接受了赫木恩的好意。 她微微側(cè)頭,看著船艙外飄飛的夜櫻,心中有些恍然。老實說在西域這些日子里蘇洛過的樂不思蜀,仿佛死過一次之后心境也開闊了許多;每日早起愜意的跟尉遲昭比個劍,時不時替王城護衛(wèi)隊處理一下兇猛的異獸,偶爾去城中看看熱鬧的集市,天天都過的輕松快活,再也沒去回想過從前在江湖中拼殺的日子。那些個恩恩怨怨早在她真正死去的那一刻就該隨風而逝,她已經(jīng)為此賠上一條命了,幸而還能回來,又何苦再把自己繞進去一次呢? 若是沒有赫木恩方才一席話,蘇洛或許真打算一直生活在西域不回去了,就這么當從前那個蘇洛死去了也無妨,然而既然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意,蘇洛也不準備繼續(xù)安逸下去。 想想當初被她不辭而別的李舒夜,如今又會是何種心境呢?她若繼續(xù)在這異域不管不顧的逍遙,就真對不住那個一心護著自己的人了。 是時候該回到夏淵,面對現(xiàn)實了罷。 蘇洛收回了目光,心中雖是不舍,卻也去意已決,打算再等幾日到內(nèi)功徹底融合貫通之后,便向朔昭二人辭行。 兩人各懷心事,望著夜空中飄飛的細碎花瓣,一時間都沉默了下來,只有沙舟安靜的穿梭于荒漠之中,很快便帶著一行人回到了依舊熱鬧的大宛王城。 去狩獵祭典的這些日子積壓了不少公務(wù),赫木恩剛一回到王宮便有侍官迎了上來,呈上一疊需要她批閱的文牒。這些文牒都已經(jīng)根據(jù)輕重緩急排好了順序,赫木恩一邊往里走一邊順手拿起了最上面的那一份,看完之后卻有些意外,合上文牒停下了腳步,蹙眉思考著什么。 “朔,發(fā)生什么事了?”蘇洛見她停了下來,關(guān)切的問了一句。 “夏淵的御使來訪,是七王爺?shù)娜?。”赫木恩回答道,依舊微微蹙著眉,“離夏淵每年慣例來訪之日還有數(shù)月有余,干什么要在這時候派人過來?…………為著哈茲?呵,消息倒是靈通。” 將局勢前后推敲了一遍,赫木恩恍然大悟,不由得朝蘇洛一笑,“來就來罷,任那七王爺本事通天,也料想不到我們已經(jīng)在狩獵宴上重挫了哈茲,即使那御使想搞出些什么幺蛾子,這會兒也是遲了。” “夏淵御使于今日午間抵達王城,已在宮里等候殿下多時了?!蹦莻€呈上文牒的侍官微微躬身說道,赫木恩倒是沒想到御使會提前抵達,所幸留守王宮中的侍官都是可靠之人,此前已經(jīng)吩咐下去準備迎客用的晚宴,只等王女回來便能開場。 “也好,替我好生招待,切不可怠慢了貴客?!焙漳径髀犕晔坦俚纳蠄?,點了點頭,打算回寢宮好生梳洗裝扮一番再去往晚宴會場。雖然遠行歸來已經(jīng)很疲憊,但這面子上的功夫卻是少不了的,總不能讓那高高在上的天朝友邦看輕了去。 蘇洛并不了解這些國與國之間的政事,正要朝赫木恩出聲告退,卻被王女大人一把抓住了手腕,拉到了身邊去。蘇洛不解的眨了眨眼睛,赫木恩卻是很愉悅,伸手撥了撥少女烏黑如練的長發(fā),招呼下人替她也梳妝準備一番。 “我可是說話算話,阿洛。要成為我大宛的王后就得習慣這樣的場面才行,你且陪我一道去見見那夏淵御使,聽說也是個來自蘇淮的人,興許跟你還是同鄉(xiāng)呢?!?/br> 蘇洛無奈,來不及反對便被一眾侍女推進了房中梳洗,她心中也對那夏淵御使微感好奇,便坦然接受了,萬一在晚宴場上發(fā)生點什么也能替赫木恩撐撐面子,分憂一二。 等到王女一行梳妝完畢,王宮中晚宴的氣氛已經(jīng)非常濃厚,連寢宮這邊都能聽到悅耳的絲竹之聲,場面顯然不小。赫木恩一襲盛裝出席,褐色的長卷發(fā)松松挽在腦后,頭戴月環(huán)之冠,身穿上等絲綢制成的長袍,以精致的銀飾與寶石一寸寸的裝點下來,充滿了西域熱情奔放的特色,腰臂多處鏤空,使得王女傲人的身材一覽無余;那滿眼銀光閃耀,襯的赫木恩愈發(fā)美艷逼人,卻又不失上位者的壓迫感,饒是蘇洛一介女子也被晃花了眼,根本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王女似乎對蘇洛那看得失神的樣子很是歡喜,伸手撓了撓她的下巴。蘇洛也換了一身西域風格的緋色衣袍,為了不影響她的身手而改成了簡短的款式,腰間懸著七星龍淵,很明顯是作為赫木恩的護衛(wèi)身份而前去晚宴的。赫木恩滿意的點了點頭,帶著身后浩浩蕩蕩一大幫侍衛(wèi)侍女,聲勢浩大的朝舉辦歡迎晚宴的前宮中走去。 整個前宮都在為晚宴而忙碌,燈火與夜明珠的光交相輝映,將夜空也染上了薄紅的微光;宮中已然非常熱鬧,籌光交錯之間依稀可見妖嬈的胡姬翩翩起舞,樂師彈奏著西域特色的胡琴,如同百鳥初啼,聲聲入耳,好不快活。 侍衛(wèi)在前殿大聲通報,宮中的喧鬧微微一頓,緊接著更加熱烈起來。赫木恩在一眾人的簇擁之中瀟灑入場,入座大殿中央的高位,而后擺擺手讓四周都安靜下來。 蘇洛隨她一道入場,在赫木恩身后站定,這才打量起底下的人來。從夏淵到來的使節(jié)一共四人,分坐在主位的兩側(cè),而離赫木恩最近的那個位置上自然是坐著此次的領(lǐng)頭人,被七王爺委以重任的夏淵御使。 周圍太鬧,蘇洛護著赫木恩坐定之后才得空看看四周,目光好不容易停留在那御使身上,卻是徹底愣在了原地。那御使是一個神情清冷,眉宇間微微纏著一絲病氣的黑發(fā)青年;即使用藥水變幻了瞳色,即使身穿著華貴的夏淵官袍,即使帶著蘇洛所陌生的冷淡神情,舉手投足之間仍是蘇洛最熟悉的模樣,不是李舒夜又是誰? 蘇洛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猝不及防的與李舒夜重逢,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李舒夜看上去清瘦了不少,連撐起那一身官袍都顯得勉強,神情疏離而冷淡,帶著一絲令人不容抗拒的氣勢,與周遭熱鬧的晚宴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卻無人敢將他真正排除在外。 蘇洛看得心痛,卻又為彼此能在異鄉(xiāng)重逢而高興,這下倒不用她千里迢迢回到淮南去找人了,也不知李舒夜是如何變成了夏淵御使遠行西域,待會兒得空一定要好生問問他才行。 蘇洛滿心歡喜,頻頻朝李舒夜的方向看去,對方似乎沒注意到她,依舊與身邊之人輕聲交談,時不時與主位上的王女聊說一二,姿態(tài)沉穩(wěn)而從容,讓赫木恩一時間也探不準他此行目的。 赫木恩與御使一番交談,還未來得及發(fā)現(xiàn)身邊少女的異常,舉杯與眾使節(jié)連飲三杯以示誠意,而后又將眾人一一介紹了一番,與美人共飲總是一件令男子愉悅之事,氣氛很快便再次熱絡(luò)起來,眾使節(jié)都喜笑顏開,連李舒夜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輪到夏淵一方敬酒之時李舒夜帶頭朝赫木恩走了過來,蘇洛心口砰砰直跳,目光終于跟李舒夜對上,差點就要當眾叫出他的名字;然而李舒夜卻像是不認得她一般疏離而淡然的頷了頷首,頓時將蘇洛滿腔重逢的激動與喜悅都堵在了喉頭。 舒夜………… 蘇洛終究還是沒敢叫住他,那個名字在唇邊轉(zhuǎn)了一圈又被強行咽了回去。李舒夜代表夏淵使節(jié)敬酒之后便回到了坐處,繼續(xù)與赫木恩交談,連眼神的余光都不曾留給蘇洛一分,仿佛她真是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讓蘇洛的心也一點點的涼了下去,吃不準李舒夜到底想做什么。 還是說他真的忘記了自己? 蘇洛看著場中那個陌生又熟悉的李舒夜,有些惶恐的想著。 ☆、第74章 夜襲 酒宴的氣氛非常好,李舒夜是何等聰慧謹慎之人,酒過三巡幾番往來間便將大宛如今的局勢摸了個八/九不離十,與王女之間也聊的十分融洽,只是有些話并不方便在接風的晚宴上道明,他還需要與尉遲朔進一步接觸,完成七王爺此行之前予以的囑托。 酒宴上籌光交錯,氣氛融洽,連赫木恩眼中也多了一絲放松的意味,不像剛開始時那樣滴水不漏的緊繃,微笑著與眾使節(jié)交談,時不時發(fā)出悅耳的輕笑,倒是站在她身后的蘇洛一整晚都有些魂不守舍,雙方的交談一句都沒能聽進去。 她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追著李舒夜移動,見他與眾人談笑風生卻唯獨不愿分一個眼神給自己,心中又鈍又疼,也不知是何滋味。就在蘇洛有些心灰意冷的垂下目光時,她忽然感覺到有人朝她這邊望了過來,立刻抬頭朝那目光追去,李舒夜還沒來得及收走那一暼,被蘇洛灼熱的視線抓了個正著,頓時有些尷尬的微微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酒杯默默不語。 蘇洛原本冷下來的心頓時又活蹦亂跳了起來,她好不容易才認清自己的心意,就怕還未來得及做出回應(yīng)便徹底失去了李舒夜,而剛才那一瞥李舒夜顯然不是真的忘記了她;特地裝成陌生人的樣子不予相認,要么是舒夜他自有安排,要么就是還在為不辭而別一事生她的氣。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比李舒夜失憶忘記自己要好上太多,蘇洛頓時放下心來,忍不住翹了翹嘴角,那副隱忍而雀躍的樣子讓不經(jīng)意間瞥到赫木恩有些莫名其妙,恍惚間好像有一種蘇洛正在搖尾巴的錯覺。 一直等到晚宴結(jié)束,御使一行人便由侍女們領(lǐng)著相繼回房歇息了,蘇洛都沒逮到機會私下跟李舒夜談?wù)?,怕他另有安排也不敢貿(mào)然上前相認,而赫木恩折騰了一整天也累的夠嗆,晚宴一結(jié)束便拉著蘇洛一道回寢宮歇了。 第二日一早王女帶著御使一行去城中集市處面見活躍在西域的夏淵商會,蘇洛答應(yīng)了尉遲昭比刀便沒跟去,留在王宮中等他們回來。她心里裝著事,手上的劍法便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開局沒多久便被尉遲昭一刀挑飛了七星龍淵落了敗局,如此這般好幾次后,昭終于看出她心中有事,一方放水的比試也是索然無味,便收了刀坐在了蘇洛身邊,與她一起望著湖面上艷麗的水蓮花發(fā)呆。 昭的性子淡漠,似乎這世間除了刀勢一途外再無東西可以引起他的興趣。蘇洛不說,他也就不問,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坐了許久,終于還是蘇洛受不住這沉默的氣氛,主動開了口。 “昭……”她難得有如此糾結(jié)猶豫的時候,盯著自己的腳尖,躊躇的說道,“假如某一天你做了一件非常任性的事,讓特別關(guān)心你的人,比如朔擔憂傷心了,她不肯理會你,該怎么辦?” “我不會。”昭莫名其妙的搖了搖頭,略一思索后回答道,“朔才會。” 蘇洛愣了一愣,回想起初見赫木恩時的情景,不由得噗嗤一笑。那時她怎會想到成熟穩(wěn)重的朔能做出如此任性之事,竟然在哈茲逼婚之際帶著侍女離宮出走,倒是讓昭好一陣擔心,回來時差點鬧了脾氣,以至于對任何出現(xiàn)在朔身邊的陌生人都有些精神過敏,這才有了跟蘇洛初遇之時的不打不相識。 “雖然生氣?!闭岩痪湓捯廊徽f不了幾個字,卻是在很認真的安慰蘇洛,伸手揉了揉少女的黑發(fā),“但朔平安,更開心?!?/br> 蘇洛回過頭,看到昭那雙異色的眼睛里泛著微微的笑意,忽然就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若舒夜真是為她不辭而別之事而生氣的話,那就該她放下顏面去好生哄一哄了,畢竟當初是自己辜負了他一番好意,舒夜若是知道她體內(nèi)之傷已然痊愈,功力甚至更上一層樓的話,應(yīng)該也會為此高興的。 “想做何事,便去做?!毖垡娞K洛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昭的心情也隨之輕松起來,“瞻前顧后的劍法,不該是你的劍。” 蘇洛手中之劍向來是心隨意動,自在瀟灑,就如她的性子一般,實在少有如此躊躇不安的時候。緋衣少女聞言彎了彎眼睛,拍了拍褲腿站起身來,“你說的沒錯,昭。” 她的確是因著對李舒夜的心情而變得小心翼翼瞻前顧后起來,一點都不像蘇洛該有的樣子。既然明確了自己的心意,既然能有如此緣分在此地重逢,那就該一往直前跟舒夜說清道明才是。 一念至此,蘇洛心中沒了包袱,便又起了興致跟昭繼續(xù)切磋起來,一直戰(zhàn)到傍晚時分用過晚膳,才見赫木恩與御使一行從城中回來。 跟這些說話彎彎繞的夏淵官員打交道可不是件輕松的事,赫木恩在一整日的明槍暗箭中早已身心疲憊,回來見了見蘇洛與昭便回寢宮歇息去了,夏淵御使一行也都各自回了房,蘇洛從昭那兒順了壇西域百年佳釀,趁著夜色輕手輕腳的摸去了李舒夜所在的房間。 她輕輕敲了敲房門,屋內(nèi)卻是一片寂靜,半晌都沒人回應(yīng)。蘇洛耐心的等了一會兒后又敲了敲,還是無人回應(yīng),她干脆伸手推了一推,卻發(fā)現(xiàn)那房門已經(jīng)從內(nèi)里鎖住了,不禁覺得好氣又好笑。她十分肯定李舒夜人在房中,明知是她卻故意不應(yīng),擺明了是還在氣惱她不辭而別的緣故;李舒夜人前一向是那般沉穩(wěn)冷靜的樣子,蘇洛還是第一次見他做出如此耍性子的舉動,心中雖是有些氣惱,卻更多覺得可愛,料想不到原來舒夜也會對他人露出這樣的一面。 見推門不成,蘇洛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狡黠的一笑,抱著酒壇朝后退了兩步,而后足下運力,一個旋身便跳上了房頂,而后身輕如燕的落在了房間后面的小院之中。 李舒夜人就站在小院的中央,背對著蘇洛望向遠方的夜空。他似乎對蘇洛的到來并不意外,聽見聲響之后連頭也不曾回過來,蘇洛只看見他傾長而消瘦的背影,換下繁重的夏淵官袍而穿上了一貫喜愛的白衫,烏發(fā)松松垂于腰間,整個人蕭瑟而寂寞,仿佛與身后清冷的月色融為了一體。 蘇洛心中驀地一軟,卻是想起了在淮南琴與劍舞的那一晚,她與李舒夜也是這樣于夜色中相約共飲,大概就是從那時候起,她第一次對眼前這個人動了心,從此將他放入了心中。 “舒夜……”她輕輕喚了一聲,抱著酒壇子朝那熟悉的背影微微一笑,“如此月色正好,共飲一杯如何?” 李舒夜聞言終于是動了一動,微微轉(zhuǎn)過頭來。變幻瞳色的秘藥失了效,那雙眼睛終于又變回了蘇洛最熟悉的冰藍色,眼底微光一閃而過,卻是依舊冰冷,并沒有回應(yīng)她的邀約。 “蘇姑娘夜闖在下住所只為喝酒一敘,甚為不妥。未免王女誤會夏淵之誠意,蘇姑娘還是早些回房休息罷?!?/br> 蘇洛怔了一怔,望著神色依舊冷淡的李舒夜,眼眶微紅,那一口一個蘇姑娘聽的她心如刀絞,從相識的第一日起李舒夜便沒這么生疏的叫過她。一直以來李舒夜對她都是縱容與寵愛的,他說過無論她想做何事,想去何地都會一直陪在她身邊,而如今二人跨越重重障礙艱難的重逢,他卻固執(zhí)的要與她劃清界限。 蘇洛知道她當初不該任性的留書而走,她至今都不敢想象李舒夜看到那封信后該有多傷心難過,多焦慮擔憂;然而她不想就這么眼睜睜的死在李舒夜跟前令他痛不欲生,也不想讓那時還未曾言明的感情,成為之后束縛他一生的桎梏。 李舒夜卻是不肯原諒她。蘇洛不禁回想起這數(shù)月來九死一生的驚險旅程,想起她在瀕死之時見到的那個陌生的李舒夜,倒是與如今的他一模一樣了。 即使她有錯在先,如今不也主動登門求寬恕了嗎?她與李舒夜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的地步,好不容易在看清自己的心意后還能見他一面,為何還要如此裝得生分,難道真要她帶著遺憾與悔恨死在異鄉(xiāng),兩人從此天人永隔才好嗎? 蘇洛眼眶通紅,望著神色淡漠的李舒夜,驀地就生出一絲委屈來。她抿了抿唇,胡亂的抹了抹濕潤的眼角,賭氣般回了一句,“李御使若真如此想,恕蘇洛不慎冒犯了。我這便回去,不敢再叨擾御使清凈?!?/br> 她抱著酒壇轉(zhuǎn)身欲走,卻是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緊接著一股大力拽著她跌入了身后的懷抱之中,李舒夜緊緊的將她箍在懷中,力道之大,讓蘇洛清晰的感覺到他那像是在忍耐某種劇烈的心緒一般的,輕輕顫抖著的身體。 “阿洛……”李舒夜如嘆息般輕喚了一聲,卻是再也忍不住壓抑了數(shù)月的情感,越發(fā)用力的擁緊了懷中的緋衣少女,“……你倒是真的狠心,在做出那般任性之事后還能當做什么都不曾發(fā)生來找我喝酒么?…………你真當我不會對你生氣么?” “舒夜……”青年的懷抱并不溫暖,因著寒毒的關(guān)系甚至是有些涼的,混合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卻是最能令蘇洛安心的溫度。蘇洛感覺到后頸上有冰涼的液體滴下,這才驚覺李舒夜竟是流淚了,心中頓時又暖又疼,不敢回過頭去看他,“對不住……” “我能由著你做任何想做之事……只除了這件,阿洛?!崩钍嬉褂昧Φ谋е钡酵高^彼此的體溫感覺到蘇洛依舊跳動著的心脈,“只除了這件……阿洛,你答應(yīng)我,再不要消失在我看不見的地方?!?/br> 數(shù)月以來的煎熬與擔憂終于散去,李舒夜只覺得心神恍惚,如墜夢中,只怕這真是一個美夢,一醒來他還是會在那冰冷沉悶的房間之中,身邊再無那個帶來歡聲笑語的緋衣姑娘。 他的確是氣惱蘇洛的,氣她竟是如此不顧自己的感受,在那樣幾乎是訣別的情況下留書遠去,襯得那些相互扶持共度難關(guān)的日子好像笑話一般,都只是他一廂情愿罷了。他以為自己與蘇洛的心越走越近,蘇洛卻不愿在最后的時光中留在他身邊,寧愿孤走他鄉(xiāng),死在一個他根本不曾察覺的地方。 這樣的可能性在最初的時日中折磨的李舒夜幾乎發(fā)瘋,他用盡一切辦法尋找蘇洛的蹤影,甚至比江湖上窺視天魔噬心*的人更加興師動眾。最初的時候他只想找回蘇洛將她囚禁在自己身邊,生也好死也好,至少蘇洛都是屬于他的,而后來被那漫長的痛楚折磨到麻木,蘇洛生還的希望也越來越渺小,他只能耗盡一切精力去尋找,絲毫不敢想象見到她時的情景。